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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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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你若负我,我睚眦必报

    沈思离开皇城时已近申时。

    晌午在宫里用膳时,因贪着羊羔肉鲜美滑腻,沈思便多动了几筷子。这个时候仍觉得有些积食,靠在车里直犯困。正迷迷糊糊间,突然听见车外有人喊了一句。

    “起风了,快把油布遮上。”

    车辇稳稳地停住了,沈思一个激灵醒转过来,正准备掀开遮窗的软帘辨辨方位,此时一阵风拂过,已将软帘掀开一角。

    隐隐有一股劲力由远及近,沈思仗着目力敏锐,扭头去看,只见一枚小指头大小的花蕾向车□□来。

    摘花飞叶手是沈思成名的绝技,这可不就是做贼的遇上贼祖宗了?沈思在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在花蕾近身之前,若无其事地一撩袖摆,然后垂下头,随意地掸了掸靴上的尘土。

    窗外的风停了片刻,遮窗的软帘静静垂下,沈思将刚刚撩起的袖摆平铺在膝盖上细细地摩娑着,不一会儿就在大衫近袖口上方发现了一个小洞。

    沈思暗忖这发功之人也不知是力有未逮还是手下留情,方才的花蕾竟只透过第一层布料,便已是强弩之末了。

    沈思将花蕾从大衫与中衣的夹层中取出,放在两指间轻轻地揉碎了。然后伸手将软帘推开一条缝隙,若有所思地向车外张望。

    此时天色昏黄阴沉,南歌和青鸾正张罗着小厮们往车顶上遮油布。

    隔着街便是翠缕阁的门脸,一个穿鹅黄短衫梳着垂鬟髻的少女托着个小檀木方盒站在翠缕阁门前,就在沈思推开软帘的同时,那位少女恰恰转身,此时身影已轻俏地没入翠缕阁旁的小巷中。

    翠缕阁边的巷子逼仄昏暗,沈思的目光随着鹅黄衫少女的背影向巷子深处看去,这才发现,巷子中站着两人,披着一般的墨色斗篷,看不清脸孔。两人仿佛雕塑一般面对面站了许久,鹅黄衫少女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也没有人扭头侧目。

    又过了片刻功夫,其中一人终于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另一人则回身出了巷口,疾步没入人潮中,又是一阵风起,将那人的斗篷吹开一角,隐约看见斗篷下罩着的槿紫色的衣料。

    又折腾了半晌,侍候沈思的一众人等总算遮好了油布,披上了蓑衣。南歌与青鸾刚在门帘前坐稳,瓢泼似的大雨随后便至。

    马车在雨中缓缓前行,沈思盯着顺着车窗滴下的雨珠儿出了会神,然后向前凑身,屈指敲了敲车壁,道“南歌进来。”

    “夫人有什么吩咐?”南歌掀开门帘钻进车内,顺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湿漉漉的额头。

    “待会儿路过通淮街的时候,你帮我送些东西到舅老爷府上。”沈思笑着吩咐。

    “今天?”南歌扭身掀开车帘又看了看雨,不禁哀嚎出声。

    “对,就是今天。”沈思面上丝毫不为所动,暗地里却指了指南歌身上的衣服,对着南歌使了个眼色。

    南歌立时会了意,却不禁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自家夫人看似老成持重了许多,但其实这说风就是雨的个性半点都没有变过。

    南歌只得朗声应了一句,人已经凑到沈思身后,熟练地将沈思的发髻打散,绾了两个垂鬟髻,又将自己外罩的衫裙比甲并蓑衣斗笠一起给沈思换上。

    这边刚刚收拾停当,车辇已再次停下,青鸾在外面敲了敲车壁,回道,“夫人,已经到通淮街了,南歌姐姐可以下车了。”

    沈思将头上的斗笠又向下压了压,小心地掀开门帘,轻巧地跳下车,然后头也不回地钻入了铺天席地的雨幕中。

    沈思的娘家是金陵城南的沈家,父亲沈焱官居正二品大理寺卿,嫡母是忠顺王府的郡主娘娘。郡主只育有一子,名沈炜,此外沈思还有个哥哥唤作沈煜,幼时曾做过先皇长子君陌的伴读。君陌是个难得的将才,沈煜耳濡目染,与行军打仗一事也颇有所长,如今在兵部任职。

    沈煜因亲生母亲的关系素与父亲不睦,早些年前便搬出沈宅在通淮街上另辟府邸居住。而一家上下,只有沈思与沈煜最为亲厚。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到沈思行至沈煜宅前时,雨已停了大半。

    沈思索性不从正门入宅,将斗笠蓑衣随意堆在外墙角,顺着院墙,一个飞身跃上了屋顶。

    沈煜的宅子是一处两进的小院,临着秦淮河,位于通淮街的最深处。

    下过雨后,屋檐上湿滑一片,没有借力的地方,沈思将袖口一招,一道淡金色游丝从袖中飞出,直挂在屋檐飞耸的斗角上,然后沈思又仰身一个金蝠探云倒挂在了滴水檐上。

    沈宅的窗虚掩着,沈思悄悄地推开了些许,屋中没有点灯,昏暗一片,距窗尺把远的几案上放着沈煜的玉笛。沈煜在钱财上向来不甚上心,虽为官多年,却身无长物,唯有这管玉笛颇有些来历。

    再向里屋看去,沈煜正坐在对面窗下的书桌前出神,想是刚刚下雨时出了门,外罩的长衫挂在书桌边的衣架上,衣架下还汪着水渍。

    沈思突然对那玉笛起了兴致,她小心翼翼地将窗又推开了一些,另一只手将袖中的游丝轻轻一扯,游丝的另一头从斗角上滑落,沈思倒挂的身子也随之往下坠\落。

    沈思并不着急借力,只仗着一口真气,将手中的游丝轻轻一甩,游丝已飞入窗内,正缠在玉笛上。沈思见一招得手,便借着身体的落势,向后一个空翻,人已在院中站定,玉笛也随着收回的游丝一道落入沈思袖中。

    沈思正得意间,却听外院中传来些许人声,沈思连忙向后纵身,跃至身后的榕树上,然后循声向下俯视。原来是沈煜宅中的两个仆人正要往沈煜房中送热水。

    沈思不再理会,只站在榕树上,一边轻抚着手中的玉笛,一边在心中偷笑。据说这管玉笛是取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浸之以若耶上溪之水至七七之日,吸尽天地日月的精华。平日里沈思想多看一眼沈煜都不乐意,今儿个她真是赚到了。

    沈思可着劲儿的将玉笛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玉笛的外观倒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有笛尾处雕着的镂空小玉蝴蝶小巧可爱。沈思索性又将玉笛横在唇边,微微吐气,十指轻动,几个清脆婉转的音符已从指尖溢出。

    起初笛声叮咚如山间泉水煞是好听,引得院中的仆人循声驻足。继而笛声却变得悠长低回了起来,让人的心思也随之渐渐沉静。曲至末章笛声渺远不明,却又袅袅不绝,人的意识随着笛声渐行渐远变得越发模糊不清。

    笛声未停,沈思斜着眼睛向树下瞟了一眼,发现刚刚进入内院的两个仆人已靠在树下昏然入睡,沈思立时眉开眼笑喜形于色了起来。不想,这个时候另一笛声从屋内传出,曲子是再平常不过的雨打芭蕉,吹奏的技艺也不过中规中矩,沈思觉得奇怪,一边继续吹奏着方才的安魂曲,一边凝神细听。这一细听之下才发现其中的玄机,不觉大惊。

    这首雨打芭蕉初听平淡无奇,而幻音都隐藏在每一处徵音之上,正是要引人细听方会中招。

    沈思模模糊糊地发觉自己吹奏的安魂曲的曲调渐渐和上雨打芭蕉,而自己的意识也仿佛春华秋残般渐渐涣散。沈思心中不服,接连强提了几口真气,直至一个极不合谐的破音从笛管中冲出,沈思方觉得意识稍稍清明了几分,抓着这个机会,又有几个铿锵高亢的音符从指尖破出,沈思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巨痛,但是庆幸的是人已经完全清醒了。沈思于是强打起精神,继续吹奏。

    屋中的笛声嘎然而止,只静息了半晌,只见沈煜破窗而出,飞身掠上沈思立脚的榕树,迅雷不及掩耳地封住了沈思周身几处大穴,劈手便将沈思手中的玉笛夺下,又往沈思背部用力一拍,沈思一个撑不住,一口血喷涌而出。沈煜顺势单手往沈思腋下一架,带着沈思从榕树上跃下。

    沈思刚一落地,便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方觉得气息平顺了些许,沈煜劈头就骂,“臭丫头,想找死就明说,敢在你哥哥面前吹镇魂曲?”

    沈思连忙垂下头,单手覆在脸上,四个爪子在额头上轻轻地挠着,眼睛则透过指缝偷偷地瞄着气急败坏的沈煜。

    见沈思乖乖挨训,沈煜的气消了大半,狠狠地瞪了沈思一眼,声音却缓和了许多,“有没有伤着?”

    “大哥~~”沈思蹭鼻子上脸地凑上前去挽住沈煜的胳膊,讨好地笑着,“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沈煜打定了主意要给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一点教训,硬起心肠将被沈思挽住的胳膊抽出,冷着脸俯身将榕树下昏睡的几个仆人拍醒。

    感觉到沈思讪讪地站在身后,沈煜于心不忍,侧过脸反问了一句,“你方才用的是什么法子偷走了我的笛子?”

    沈思连忙凑到沈煜身后,从袖中扯出条金线来在沈煜眼前晃了晃,“我的流云啊。”

    “那么招摇的颜色,想不注意都难。”沈煜斜着眼睛瞅了一眼,干脆利落地为沈思暴露形迹找到了原因。

    沈思惯常所用的兵器流云,是用天蚕金打造,细若丝,韧若柳,却又坚如磐石,利如刀剑。天蚕金在极昏暗的环境下,确实常有隐约幽冷的光泽,却绝没有沈煜说的那般夸张。

    知道沈煜不过在打趣她,沈思吐了吐舌头,将流云掖入袖中,转身坐在院中的石墩上,对沈煜涎着脸笑道,“渴了。”

    刚被叫醒的仆人正一脸惶恐地对着自家老爷谢罪,一听姑奶奶渴了,连连应声道,“姑奶奶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去给姑奶奶倒茶。”

    “姑奶奶不喝茶,要喝女儿红。”沈思翘起一只腿,舒服的倚在身后的石桌上,两个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仆人偷偷向沈煜看了一眼,看见沈煜笑着点了点头,这才从内院退出,去准备姑奶奶要喝的女儿红。

    院中只剩下沈煜沈思兄妹两人,沈思收起了脸上的戏谑,唇角虽然还挂着笑,眼神却渐渐沉了下来。

    沈煜知道沈思有心事,却也不着急着寻问,只在一边坐下,等着沈思先开口。

    “你有些日子没去爹那儿了,爹很是念叨你。”

    “嗯。”

    “爹年纪大了,时常和我说起与表姑母在一起时的少年时光。”

    “哦。”

    “你也知道,这些事儿,爹不能往太太那儿说,二哥那里也不能说,你又常年见不着,爹其实心里苦啊。”

    “然后呢?”这是沈思找沈煜说话一贯的开场白,沈煜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然后沈思便会说,要不你这两日随我一起回大宅去看看爹?

    “要不你……”沈煜心里正想着这果然就来了的时候,沈思却突然顿了顿,然后将话锋一转,“要不你跟我说说爹和表姑母的事儿吧,赶明儿我回去的时候也能和爹说道说道。”

    沈煜闻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沈思今日的心结,却也不着急点破,只依着沈思把当年的事儿向她絮絮道来。

    沈煜的母亲苏婷仪是沈焱的姨表妹妹,因父母早亡从小寄养在沈家,与沈焱青梅竹马,十六岁那年便顺理成章地由姨母作主嫁给沈焱为妻。

    婚后三年,沈焱外放杭州按察使时,碰巧救下了被歹人劫持的郡主娘娘。那时候沈焱年少风\流,郡主芳心暗许,回到王府后便大闹着要嫁与沈焱为妾。

    沈家既不愿意娶个郡主娘娘回来贡着,也不愿意委屈了婷仪,而忠顺老王爷自然也不愿意自己的嫡亲孙女儿嫁给个五品官为妾,两下里僵持了一年。不想第二年忠顺老王爷病重,求着当时的皇太后作主,让自己能在临死前看到郡主有个好归宿。

    皇太后顾念着老王爷为大楚朝一刀一枪地拼了大半辈子,便下了道懿旨,令沈家以无后之名休妻,并赐婚郡主与沈焱为妻。

    懿旨传来第二天,苏婷仪便离开沈家,任沈焱寻遍金陵,也不见半点踪迹。直至五年后,沈焱在金陵城郊的庵堂中找到沈煜时,才知道苏婷仪当年离开沈家时已怀有身孕,在庵堂中生下沈煜后忧郁成疾,两年后便过身了。

    苏婷仪的故事沈思虽早有耳闻,但此番听沈煜娓娓道来,便又添了几分唏嘘之意,不禁叹道,“表姑母烈性,我不如她远甚。”

    “若是你,又待如何?”沈煜哑然失笑,问道。

    “若是我,便自请降妻为妾,然后成天价地在郡主娘娘面前晃悠,横竖只要让她不自在,我便自在了。”

    沈煜忍俊不禁,笑道,“死丫头,她好坏也是你的嫡母,你这么编排她,也没个避讳。”

    “我也只在哥哥一人面前说说,哥哥自然不会告发了我去。”沈思笑道。

    沈煜见沈思今日绕了半天也没有绕到正题上去,皱了皱眉,索性把话儿说开了,“如今想来,当日之事,实在不能怪爹,为官作宰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这样的赐婚更是无可推托。”

    沈煜从仆从手中接过酒坛子,往沈思面前的酒盅中倒了半盅,“乡野村酿,不能和你候府上的御酒相比,姑奶奶你将就着喝。”

    “我就爱喝哥哥这儿的乡野村酿,”沈思擎起酒盅,放在鼻尖轻嗅了嗅,然后一仰而尽,品道,“嗯,浅淡甘醇,齿间留香。”

    沈煜笑着摇了摇头,又为沈思倒了半盅,“我与你夫君一向不怎么对付,但是若说句公道话,三年前的事儿,也是你太霸道了。我瞅着这些年,他凡事儿对你还算上心,你也不用这般较真。”

    沈思被说中了心事,微微的垂下头,食指尖儿在酒盅沿儿上留连徘徊了半晌,闷声道,“哥哥,若有一日郡主娘娘不在了,若那时表姑母还在,爹三媒六保地再把表姑母娶进门,还如当年一般对待,表姑母可会愿意?”

    沈煜神色一肃,正色道,“若是娘亲自是不愿。”

    沈思微微一笑,道,“我虽不及表姑母烈性,但是这点气性还是有的。”

    沈煜闻言先是一怔,旋即了然,笑道,“你那点儿小儿女的心思,我也懒得再问,横竖你自有你的道理。若有一日,用得着哥哥的,尽管开口便是。”

    “那是自然,”沈思向沈煜身边凑了凑,挽住沈煜的胳膊,将头靠在沈煜的肩膀上,“哥哥,若有一日,我身陷囹圄,你会来救我吗?”

    “赴汤蹈火,不敢惜命。”

    “那若有一日,我迫不得已加害于你呢?”

    沈煜闻言微微一愣,沉吟了半晌,方才郑重的答道,“若真有那么一日,我想我定会睚眦必报。”

    仿佛早已料道沈煜会这般回答,沈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悄声道,“怪道爹爹常说,我的性子与你最像,若换作是我,我也会这般。”

    说着沈思又闭了闭双目,心里暗暗叹道,但愿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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