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05陛下想好如何堵悠悠众口
太皇太后年事渐高,平日里最爱摆弄些花木盆栽,于是便在长乐宫厅堂边上单辟了间花房,此时各色花木姹紫嫣红,千娇百媚,煞是好看。
“我总说你这丫头福气好,再没错了,上次你在我这儿种下的满月,前儿个开花了,你猜开出的是什么?”
太皇太后轻拍了拍沈思的手背,沈思回过神来,笑道,“莫非开出的不是茶花?”
“是茶花不假,不过居然是一盆二乔。”太皇太后扬了扬眉毛,面带得色地笑道。
“是吗?在哪儿呢?”沈思也觉得新奇有趣,一双俊目直往花房中四下打量。
“当然不假,喏,就是这一盆了。”太皇太后抬起龙头拐杖指向花房正中一株并蒂的茶花。
沈思凑上前去细看,这株茶花,花开两朵,一朵白中透红,一朵粉中露白,果然是株二乔。
“这花开并蒂可是大吉大利的兆头,臣妾恭贺老祖宗了。”沈思笑着转身,对太皇太后屈膝道贺。
“朕看倒不尽然吧,”君念不知何时也转入花房中,倚在门边上笑道,“比如在镇远候府上,夫人多年来一枝独秀,一时传为佳话,若是哪一天花开并蒂了,不是生生辜负了吗?”
沈思与君念自幼熟识,知道君念从来心机深沉,话中有话。转念中已品出这话中深意,不觉大惊,煞白着一张脸,不知所措地站着。
“丫头快别信他,”太皇太后见沈思一时失态,只当是一般小儿女的心思,便嗔怪地瞪了君念一眼,握了握沈思的手道,“你与霍冲的婚事是哀家指的,霍冲那小子若是对你不好,哀家就用龙头拐棍敲断他的腿。”
“老祖宗说笑了,”沈思尚未缓过神来,勉强笑道,“候爷身份尊贵,就算是要花开并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沈思哪敢生半分妒忌之心。”
君念正俯下\\身来细看那株二乔,听到沈思的话,冷笑了一声,道,“听夫人这话,倒像是恼朕了。”
“臣妾不敢。”沈思连忙跪下称罪。
“你这丫头,年长了倒越发敏感多疑了,”太皇太后察言观色,不知君念为何动怒,有些不悦,却只得先责备了沈思,才劝道,“不过为人妻的,哪个不希望丈夫一心一意的,纵是沈思恼了,也在情理之中,皇上莫要见怪。”
“呵呵,朕几时怪罪夫人了?原是朕玩笑开得不好,冷了老祖宗的场,待会儿朕自罚三杯如何,”君念扭头看了沈思一眼,又若无其事地随口道,“夫人别总跪着了,让老祖宗看着心疼。”
“听皇上话中的意思,今日是还要留在长乐宫用膳?”太皇太后听出点意思来,双手扶在龙头拐棍上笑道。
“老祖宗今日大安了,朕自然要来尽尽孝道,一早便吩咐御膳房备下了老祖宗爱吃的雪月羊羔,翠玉豆卷,还有各色精细汤羹,就摆在长乐宫的有寒轩中,”君念顿了顿,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的左臂,赔笑道,“要不老祖宗这就随朕去看看可不可心?”
“虽是无事献殷勤,不过哀家心里还算受用,”太皇太后斜着眼睛看了君念一眼,随即展眉笑道,“罢了,就依你,摆驾有寒轩吧。”
君念扶着太皇太后正欲往花房外走,仿佛忽然想起沈思还在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夫人也一同过来吧。”
沈思正为刚刚的失态有些懊恼,听君念如此一问,连忙应声随着太皇太后一同前往有寒轩。
午膳用罢,一时无话,沈思略坐了坐,便向太皇太后称辞。太皇太后只当沈思心中有事,便也不深留,让浅碧送沈思出长乐宫。
有寒轩中一时只剩祖孙二人相对,君念从手边端起湖田窑青花瓷福寿小盖钟轻啜了一口刚刚出色的雨前,又细细品味了片刻,只觉茶味清醇,齿颊留香,十分惬意。
“劳动了老祖宗大半日,这会子老祖宗怕是乏了,孙儿便不深扰了。”君念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向太皇太后微微欠身。
太皇太后正凭窗背立,隔着镂空雕花的窗格,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一潭碧水。半晌才道,“你那点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我也不深劝你。只是这后宫与朝堂丝丝环环牵扯入扣的,你想好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便是。”
君念垂着头轻轻地摩娑着袖口的一截云纹刺绣,静默了半晌,默然道,“请老祖宗静养,孙儿告退。”
且说沈思与浅碧刚行至碧水池附近,便见太皇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唤作万儿的从身后追来,万儿对着沈思福了福,转向浅碧道,“太皇太后有件要紧的东西一时寻不着,让奴婢来唤浅碧姑姑快点回去。”
沈思对浅碧笑道,“太皇太后当真一时也离不开姑姑,姑姑快回长乐宫吧,横竖这儿离宣敬门也不远了。”
“嗯,你但有空闲便来宫中走走,太皇太后盼得紧。”浅碧点了点头,向沈思行礼告辞,自回长乐宫。
沈思目送浅碧离开,独自一人行至碧水池畔略停了停,碧水池水波清浅,十里荷塘,当真如碧波荡漾。
“一潭死水,如何称得上碧水池,若能莲叶满池,方担得起碧水之名。”
许多年前,当碧水池还只是一潭静水,而沈思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时,她便曾这样指着这碧水池大言不惭过。如今,当一切真的如她所愿时,她的心中却愈发地惶恐不安。
“夫人有心事?”一个声音如锤击鼓,震得沈思心中一惊。
沈思转过身来,见君念独自一人立在身后。
“皇上。”沈思连忙俯身拜倒。
“静言……”君念轻叹了口气,上前几步行至沈思面前,俯身扶住沈思的手臂向上一托,这一托这下竟带了几成功力,沈思不敢违拗,只得站起身来。
“呼芳斋中的琴,静言可还称心?”君念并未松手,只就着这个姿势,垂头低声问道。
沈思连忙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垂首回道,“臣妾身份卑贱,怕是无福消受绿绮之贵。”
陡然空虚的手掌尴尬地悬空停留了半晌,君念抬起眸子看向沈思,叹道“自朕继位之后,你便越发与朕生分了。只是朕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这两年来,你竟好像……”君念好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道,“竟好像在怕朕。”
“皇上九五之尊,臣妾自然敬畏。”日复一日的虚与委蛇,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沈思早已信手掂来。
“你一定要这么跟朕说话吗?”君念闻言蹙起眉头,面露不悦,“你既然知道朕贵为九五,为何事事都要逆着朕的心意?”
“臣妾有罪。”沈思连忙跪下称罪。
“罢了,”君念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朕正要去宣室殿,与你同路,你起来陪朕走走。”
“皇上请恕臣妾不敢,”沈思自然不愿,只是虑及与君念的关系疏不得近不得,又补了一句,“皇上若真的怜惜臣妾,还请皇上不要让臣妾成为众矢之的。”
一句话毕,君念如着雷击,他呆立了半晌,默然转身,举目看向碧水池,低声喃喃道,“有时候,朕是当真羡慕谨之,若有一日,若有一日……”
话及此处,君念方才省到话中失仪,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沈思,只见沈思只是俯首跪着,仿佛泥塑一般,对他这位九五之尊的赌咒发誓置若罔闻,不禁又有些挫败。
“罢了,朕自往宣室殿,你的顾忌朕已知晓,今日的话朕日后不会再说,日后你也不必总避着朕。”
君念拂袖而去,直到君念走远了,沈思方才抬起头来,看着君念远去的背影,慢慢地在嘴角噙上一抹淡若游丝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