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宋行老仍旧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态势, 她将宋宏请到账房,命管事的
拿出一堆店里的单据:“这是我名下交给宋雅志打理的店铺利润账册,多数亏损。
这些店以前在我名下时各个都是盈利几千上万两, 如今却入不敷出,若不是
从前那第一家店盈利之后我才将其余店交给他, 可如今这态势, 倒叫我……
宋行老叹口气:“盈利倒是小事,年轻人慢慢教总能起来。可是前些时间听说一位老师傅只因在宋雅志当众做菜时多嘴说了一句‘还没到勾芡的时间’, 就被辞退了,容不下比自己强的厨子,这就不是我能教会的了。”
三堂哥,我也愿意给你个面子, 只不过你不是只有雅志一个儿子, 换个别的来我也愿意如当初待雅志一般赤忱
原本想兴师问罪,谁知却是自取其辱, 宋宏面红耳赤, 几乎是铁青着脸咬牙回的家,一到家便大喊:“藤条呢?”
接过来藤条反手就抽:“我叫你乱辞退人!我叫你亏损!若不行就换你弟弟去!”将个宋雅志抽得鬼哭狼嚎。
宋雅志被打得全身是伤在床上躺着修养, 孙川少不得要来探望他,殊料宋雅志第一遭事便是问他罂粟壳如今可安好。
孙川惊愕不已:“怎的,这就改主意了?”
宋雅志脸上闪过一丝阴冷之色:“姑母见我挨打, 说待我好了这些店都要再交给我。看来不熬煮这罂粟壳说不过去了。”
而后叫孙川去打探:“今日看见康慈姑送姑母回府, 你去打听打听,是不是姑母给康慈姑交待了什么好事?”
慈姑接手了这给汴河堤岸司下辖工人造饭之事,如今正昼夜苦思冥想要如何将区区三百五十两银子搭配饭菜之余还要有盈余。
“这有何难?如今你在码头上贩卖的那些食盒不就正合要求么?”岚娘不解她为何如此费心。
慈姑摇摇头:“做事情切记生搬硬套,一着不慎说不定既引得码头上食客不欢喜,又叫治堰卒们不喜。”
至于这次要用的厨子们, 慈姑决定了叫少年厨子们过来。
汪行老还有些犹豫:“那些儿郎们还小,这可使得?万一……”
慈姑倒不这么觉得:“少年郎们虽然心性向上,可一味叫他们洗菜跑腿恐损了心性,不若分批引来。”她带着的那些少年厨子们如今做菜手艺不说,人品尽数是信得过的。
便叫那些儿郎们过来,将此事宣布,说要择其优者录用,其余人也不用气馁,今后还会轮换。
这话一出果然少年们各个生龙活虎跃跃欲试。最终挑选了一部分人做厨子,慈姑笑道:“没选中的好好练习技艺,今后我们会开分店甚至还会去外地开张,缺的是厨子。”
疾风在旁边瞧得心服口服,康娘子这一招,非但安抚了那些没选中的少年郎,还在他们心里种下了远方的影子。要知道若是去外地开店,最难的便是厨子,本地年龄大的厨子家业在此不愿意过去,外地寻些厨子又觉得不可靠,可今后康娘子去外地开店,这些年轻人就是第一个去的。
他在侯爷身边自然没少瞧见这等手段,可康娘子一个小娘子能有这主意当真难得。有了这肃然起敬,陪康娘子去腌臜的猪羊行里去便也不皱眉了,反而言笑晏晏,惹得慈姑一个劲儿纳闷。
慈姑自己瞧了一圈,打算做红烧肉。
如今猪肉最是廉价,官家喜欢吃羊肉,带的满朝的文武官员、百姓也跟着喜欢吃羊肉,再加上猪肉味道腥膻,因而猪肉价格并不贵,平民人家吃得多一点,因而价格还算便宜。
慈姑教导杀猪的人放了血,而后将猪肉洗净血水,这样能祛除猪肉带来的难闻气味。她将猪肉剁成大块,冷水入锅焯水,瞧着表面稍稍凝固立刻捞出。
热锅放油,而后投入葱结、姜片、香叶、八角,炼制出好闻的香气后再将冰糖放入小火慢煎,直到冰糖咕嘟咕嘟融化冒焦糖色的色泽,这就是炒制汤色。
而后将大块肉块放入锅中,让它们均匀沾染上每一道酱汁再放入老抽,瞧着上色均匀后再倒入黄酒投入瓦罐中,加上剥了皮的栗子炖了起来。
汪三爷在旁瞧得目不转睛。吴自用问他:“莫不是下一次的朝报便要写这红烧肉?”汪三爷不理他,只字斟句酌想着如何书写这美味。
慈姑用小火慢炖,炖了很久再起锅,香醇的滋味扑面而来,汪三爷咂摸了下嘴。
此次修建汴河由水部牵头,来修建河堤的有京师禁兵,也有汴河治堰卒,这日下着雨,河堤上又滑又潮,到了中午治堰卒乌橹招呼同伴,几人拖着疲惫的身子便来吃饭。
河堤旁一处修建得方方正正的草棚便是他们临时休憩的地方,此时正往外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同伴吸吸鼻子:“好香!”
乌橹适才不小心被河堤上的泥滑了一跤,心情正不好,没好气道:“左不过是大锅饭。”
他是个老卒子了,吃过不少大锅饭,如今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锅里的饭菜:不外乎是白菘炖豆腐里面零零星星加几块肥猪肉,或者是白菘烩粉条,要么是凉拌紫萝卜,豆芽炒韭菜丝,偶尔有荤腥也不外是白水煮肥肉片,清水里几个大骨头,想起来就饱了,毫无期待。
是以他索性低头系草鞋带子,由同伴拿着自己的令牌帮自己去打菜。横竖一人一令牌也无法弄错。
可等一会儿同伴过来时一脸的错愕,似乎被震撼了。
“怎么?”乌橹问他。
同伴嘴巴长得老大,只眼珠子咕噜往手里的菜盘子上瞄。
乌橹跟着一瞧,自己也惊了:
只见菜盘里一荤一素,荤是一种油亮红润的肉块,素是一盘子冒着烟火气的白菘,旁边两个黄米窝头。
“说这荤菜叫做红烧肉,素菜叫做手撕白菘。”
乌橹打量着餐盘里的肉,这红烧肉玛瑙一般红润的色泽,肥肉部分似乎是透明的,泛着诱人的油亮亮光泽。
他能认出这是猪肉五花肉做的,看得出来五花三层,可这肥肉透明,瘦肉艳红,红处如玛瑙,黄处如琥珀,着实不像他认识的猪肉。
乌橹用筷子夹起一块,这红烧汤汁浓稠,居然几乎能拉丝出来,五花肉更是肥糯,在筷子间弹了一弹,可以想见这样的肉入口是如何弹牙。
他迫不及待就将肉块送入嘴中:
油亮肥厚的五花肉入嘴之后肥香满口,红烧汤汁甜中有咸,浓厚得几乎化不开。
肉皮软糯,肥肉部分直接在嘴间融化,瘦肉部分丝毫不柴,极其具有嚼劲,整块肉吃起来富有弹性。
这红烧汁液似乎有冰糖和香料,经过长期的炖煮渗入到五花肉内里,叫人毫不费尽便能尝到浓郁的红烧滋味。
同伴倒有别的见解:“这红烧肉吃起来入口即化,一抿嘴似乎就化在嘴里一般。”
对于长期劳作的劳役来说,油香十足的红烧肉吃下肚去很容易便得到满足,醇厚的红烧汁水,鲜甜的口感,无一不叫人垂涎三尺。
乌橹再扒拉一口肉里的栗子,这栗子被剥去外壳和松衣,金黄而饱满,个顶个的大,一瞧便知道是好栗子,炖煮后松松软软,吸满了红烧汁水后又甜又香,味道不逊于红烧肉。
整道菜肥瘦相间,油而不腻,掰一块黄米窝头就着红烧肉,不一会功夫就吃下了一整个窝头。
手撕白菘是将白菘用手撕成小片,而后洗净晾干后放入锅中,加了花椒和干茱萸爆炒而成,不知用什么法子用大火炒制得干干的,没有挂任何水分。
麻椒和花椒熬制成的酱汁裹在白菘外头,满口麻辣鲜香,吃起来格外下饭。
工友招呼大家:“还有免费的汤可以喝。”
乌橹不待别人说便忙打汤。一看不得了,这汤里居然是鱼汤。
寻常的堂厨只有开荤时便将鱼汤做一道荤菜,却没想到这康娘子能堂而皇之将这大骨头汤当作一份免费的菜肴发放。
再细看里头并不是大鱼,而是些小鱼小虾,乌橹闲时也去码头上做些生意,自然知道这小鱼小虾不好卖,只能做猫食来卖,若是寻常人家不稀罕吃此物。
可他仔细扒拉碗里的佐料,却瞧出了,这小鱼小虾皆被仔细收拾过,耐心刮去鱼鳞取出内脏,而后用小火慢熬,直到熬煮成奶白色才罢。
碗里头的鱼肉已经被炖得稀烂,鱼骨加起来不过丝丝拉拉些肉,这些的鱼汤却是极其滋补,
喝一口,醇香十足,倒比那些大鱼熬的鱼汤还要鲜美入味。
他一口气喝了许多,许多同伴亦是如此,惹得少年们不解:“师父,都说这汤好,这汤没放盐好在何处?”
慈姑笑道:“这道汤好就好在不放盐。”她适才勒令少年们不许放盐,有汤水滋润可解渴。这些人在工地上又饿又累,汤不可太咸,此时一般烧一道无味无盐的汤,人人都要来称颂鲜美。
吃饭的人有认出她的,推推同伴:“这是康娘子所做。”
“啊?居然是康娘子来我们做饭?当真可是大运气。”
“我浑家去过她家的娘家脚店吃过席都说好,浑家说好那便是好。”那人瞧着红烧肉砸吧下嘴,“可惜不能拿去与我浑家吃哩。”
旁人取笑他,他也不恼:“哼,你们取笑我不过是因着眼气我。”
“莫要取笑同伴。”忽得有声音制止他同伴。
男子抬头,认出了长官:“司水监?”
慈姑也瞧见了他,冲他笑道:“见过司水监。”
司云笑道:“我来巡视这段,顺道来瞧瞧你这边。”
慈姑舀一勺红烧肉与他。
“我们不能吃堰卒吃食。”司云摇摇头婉拒。
慈姑笑道:“今日许多人未来,这是多出来的。”
司云一瞧便了然:“京师禁兵并不在这里吃饭,他们比汴河治堰卒饷银要高些,便喜欢在外头食摊上买些吃食,不与堰卒掺和。”
只不过他这话却说早了,京师禁兵李南本不欲在食摊上吃饭,可下工了瞧见同伴都往那草棚子里赶,不由得疑惑:“怎的去那里?莫非是晕了头?”
“你才晕了头,如今康娘子接手了我们的食肆,又美味又便利,谁还去外头买着吃?”
李南跟着去瞧,吃了一惊。
只见草棚下面排着长队,里头一个大锅,锅里正炖着杂鱼炖豆腐。
各色不知名的小鱼收拾得干干净净,拍上面粉后下油锅慢煎,而后另起一锅加入葱姜蒜紫苏叶子爆炒,投入煎制好的小鱼后加入酱油和黄酱,倒入且好快的豆腐。
煎制过程中另一个厨子也不闲着,发起面团分隔成小剂子,贴在锅边,而后盖上锅盖任由小火咕嘟。
等到晚上能吃时鱼香四溢,锅边的玉米饼子焦香浓郁。
李南闻见那香气肚子咕咕咕叫了起来,他吃了一口,鱼肉被剁成大块,大刀阔斧,经过一天的炖煮后还保持着完整,被经过炖煮后很是入味,但仍旧能吃出鱼肉本身鲜甜的滋味,黄酱提味,将鱼肉本身的鲜甜发挥到最大,吃了一块便忍不住还要再吃一块,细嫩的鱼肉不断入嘴,格外过瘾。
豆腐是老豆腐,耐炖煮,经过这一天鱼香与黄酱的咸香渗入到豆腐每一个空隙中去,
蘸一点玉米饼子,玉米饼子被筛过又和了许多白面,因而口感并不粗粝,反而只尝得到浓郁的鲜甜,蘸上这个酱汁,又鲜美又酱香,还有一丝丝淡淡的花椒香。
李南大口大口吃起了玉米饼子。
同伴一脸得意问他:“如今到底是谁晕了头。”
“是我晕了头是我晕了头。”李南笑嘻嘻认错。
却说宋家。
孙川将外头打探来的消息传递与宋雅志:“听说是修建汴河堤岸,专门供堰卒饭食。”
卧病在床的宋雅志气得一拳砸在了床板上:“那可是个大肥差!我盯了许久,没想到被那个贱人夺了去!”
宋宏一迈步进了屋:“记吃不记打?屁股上的伤口没还好,就惦记着外头的什么人?”
“姨丈,我们说的可不是外头的花娘,是饭食行里的康娘子。”孙川忙站起来。
宋雅志也跟着脸色郑重:“爹啊,这位康娘子别的不说,可如今得了姑姑的欢心,那供堰卒饭食这般大的事都带着她去,这得有多少油水啊?只怕今后会给她更多的好处。”
供堰卒饭食之事宋宏是知道的,去年宋行老允许宋雅志操办此事,他负责采购食材,光是一单便赚了百两银子,此事一听吃了一惊:“这可如何是好?”
孙川眼珠子一转:“姨丈、表弟,我有一招,莫不如将她迎娶进来……”
“不不不!”宋雅志忙摇头。他才不要这么个人做自己娘子。
宋宏也跟着疑惑:“为何要娶她?这般有主意不好拿捏的儿媳妇进门后岂不是要将我宋家搅得天翻地覆?”
“姨丈,表弟,你们稍安勿躁,听我说啊。”孙川慢慢将自己的算盘说出,“任她是帝姬郡主,只要嫁入了我们家,还能不恭敬公婆,能不听从丈夫的话?”
其余两人眼前一亮。
一个娘子自己有田有房他们自然拿她无法,可若是成了自己家媳妇,搓扁搓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法子好啊!”宋宏拍案叫绝,“管她多桀骜,进了我宋家的门还能有什么好说?”
“对对对,姑母不是赏识她吗?反正到时候她嫁进来好处全是我家的。”宋雅志也觉得绝妙,“听说她名下还有许多赚钱的食铺,到时候她嫁进来便将这些食铺收归我所有,她若是听话便尊着她的主母之位,她若是不听话,哼!报个疾病什么的送到庄子上便是。”
三人越想越好,当下便合计如何寻媒婆做媒。
这天便有个媒婆摇摇摆摆到了康家。
瞧见门开着,有个小娘子在门庭出剥蚕豆,便当那是慈姑,上前就笑吟吟大喊:“大喜啊康娘子!”
却不想那小娘子一听激动不已,就反攥住她的手询问:“可是濮家派你来的?”
媒婆一愣,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心里嘀咕道:好个不害臊的小娘子。
可她只是收钱办事的,便笑道:“不是,什么濮家,是宋家!满汴京城里最大的厨子世家,特来请我来与康娘子做媒。”
那小娘子是岚娘,闻言立刻灰了脸,将手甩开,指着内里喊:“慈姑,有人来与你提亲。”无精打采,毫无适才的激动。
原来这个不是正主。
媒婆见灶房里出来个小娘子,身着雪青色绣紫丁香裙袍,配浅紫色褙子,发间簪一枝紫薇花,端的是清爽又洁净。最夺目的是她那对大眼睛,水汪汪,似乎一眼就能将人看透。饶是媒婆阅人无数,心里仍赞了声好。
慈姑站在那里就如一尊玉人儿,媒婆堆起满脸微笑:“这宋家不用我说娘子自然是知道的,是汴京最大的一家厨子世家。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听说娘子还是个厨娘,以后的前程都无忧。”
慈姑摇摇头:“你回去吧,我不会嫁给宋家的。”说罢便要转身进屋。
“哎哎哎,娘子留步。”媒婆转转眼珠子,“我听闻宋家人说家里掌事的宋行老喜欢你,你嫁过去岂不是正好?”
慈姑面无表情反驳:“那我嫁给宋行老岂不是更好,中间还有宋雅志什么事?”
她掸掸手上灰,将院门拉得更大:“宋家是满城头一家。我康娘子自己一人,别说是满汴京城头一家,就是满大宋也是独一无二,何苦去下嫁别人?”
“哎呀康娘子你可莫要如此高傲,说起来小宋行老生得风度翩翩,历来郎才女貌哪个女儿不动心?”媒婆见慈姑油盐不进,又想一个法子。
“这人心术不正,伪善浮夸,善于钻营,将世人都当成个傻子。这样的人,就是扔到臭河沟里都没人要。您请回吧。”慈姑见她还不走,索性点明。
那个媒婆哪里期许过今日是这般情形,她气急败坏就要往外走。
正巧此时,濮九鸾进来,被媒婆撞见,她先是惊讶:“好个俏郎君。”而后恍然大悟:“原来有这么个妙人,怪道康娘子油盐不进。可是我们这可是小宋行老,你可不要为着贪图好颜色误了前程……”
不待她絮叨完,不耐烦的疾风早冷哼一声,将她推了出去:“听清楚了,这位可是镇北侯爷,莫要乱吣。”
“什么?镇……镇北侯?”媒婆嘴里磕磕巴巴,想起那些市井间的传闻,吓得直哆嗦,恰在此时濮九鸾眼神扫过来,如雷电似寒冰,叫她恨不得屁滚尿流跑路。
宋家人正坐在一起憧憬将慈姑娶进门后要如何磋磨,谁知媒婆垂头丧气进了门。
“如何?”宋宏问道。
“哎呀我的老爷,我今日可差点没被吓死!”媒婆好一阵埋怨,但不敢说出真相,只含含糊糊道:“这人我可是得罪不起,您另寻高明吧。”
“怎么?嫁到我家还不同意?”宋宏怒火冲冲。
“姨丈息怒,我有一计,定然叫那康娘子不得不束手就擒。”孙川眼珠子一转,又是一招。
濮九鸾听了岚娘与疾风所言后,眸色渐深:“有人要与慈姑提亲?”
作者有话要说: 宋时汴河疏通归工部下面的水部的司水监管,最下面有京师禁兵,也有汴河治堰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