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因着怕码头上再生什么端倪, 慈姑第二天便来了码头照看上下。
昨日一番纷争使得许多人都来此处瞧了热闹,又赶上昨天傍晚摊子上赠送两道菜式,是以这百姓都多了许多, 各个都过来瞧热闹,捎带着还要买一份食盒, 牛老二忙得脚不沾地,满脸喜色。
通草抿嘴笑:“看来还得感谢那些人闹事哩。”
瞧着风平浪静, 恰在此时码头前四平八稳走来了个老者。
“吴行老?”慈姑惊讶, 来人正是长寿坊的吴行老, 昨天他也跟着众人后头,几乎没怎么说话。
疾风先拦在前头, 一对眼睛警惕地瞪大, 先扬起钵大的拳头:“你要作甚?”他可认出来了这是昨日里来寻慈姑麻烦的行老。
吴行老也不恼:“康娘子, 老儿今日是来赔罪的。”
他一脸愧色:“是我太武断,跟着众人污蔑你,听风就是雨。”而后示意身后的家中奴仆送上一盒子山菌菇、鱼胶、海参等物:“这是小小礼物, 不成敬意。”
见他来不是来斗狠, 慈姑便也语气和缓:“我本不欲与人纷争。”
“唉,我昨日一开始也是被众人所裹挟,听别人说康娘子家价钱便宜肯定是用了瘟猪肉, 我便理所当然认为如此。”吴行老叹息道,“老儿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去, 没有仔细问询分辨就武断定论, 着实对不住康娘子。”
两下契阔了一番,吴行老推儿子一把:“这是犬子吴自用。”
吴自用便上前恭敬道: “小生仰慕康娘子厨艺为人,还请康娘子收我为徒。”
慈姑犹豫了一瞬,她如今带着从前的那些收来的徒弟已经是足够, 并不想再多收。可见吴行老目光殷勤,又不想回绝这位长老,便点了点头。
吴自用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见过师父。”
慈姑便笑道:“你其余的师兄弟这会子不在,就一个通草,这是你大师姐通草。”
吴自用见前头瘦瘦小小不过十岁左右的小毛丫头,迫于爹爹威风,不得不不情不愿叫了声:“师姐。”
见儿子拜完师父,吴行老才觉大石落地,便问:“今日来还有一事要求康娘子:实不相瞒,如今我坊里酒楼食铺生意都不大好,厨子们人心惶惶。”一脸苦闷不似作伪。
“噢?”慈姑有些意外,因着以她对这些行老的了解,大都是尸位素餐之人,没想到还有真正为辖下厨子们着想的行老。
吴行老道:“我不忍瞧着他们陷入困顿,便厚颜求康娘子帮上一帮,事成之后便将长寿坊的行老之位相让。”
牛老二眼前一亮,长寿坊本就挨着永平坊,这成为三坊行老该是多大的荣耀。
慈姑却摇摇头:“我要这长寿坊无用。”
吴行老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是啊,长寿坊内人心涣散、生意凋敝,康娘子怎么会稀罕这个空位?
却在这时听慈姑说:“但我可助你们重又振新长寿坊饭食行。”
吴行老大喜过望,忙俯身就拜:“若康娘子能救我全坊厨子,老儿当肝脑涂地以谢康娘子。”
“明日便带我去长寿坊上下瞧瞧,我试试可否帮忙将坊内的店重新开起来。”慈姑沉吟。
恰在此时,另一位长老也走过来。
吴自用瞪大眼睛:“古伯伯?”
“哼,怎的?没见过我?”古行老锤着老腰,转而愤愤指着吴行老,“哼,你这个老滑头,我说怎的散了席跑得比谁都快,原来是与这里取真经来了。”
吴行老现下心情大好,对方说什么都混不在意:“随你怎么说,我自个儿能力不够,没法为坊市内的大伙儿再谋取什么利益,加上我们长寿坊里头放眼望去真没有合适的厨子做行老,便请康娘子出山。”
古行老跟着向慈姑拱手:“康娘子,老儿昨儿可没来这码头寻衅滋事,您得先救救我们丰邑坊。”
一时之间两位老爷子你争我抢了起来,叫慈姑哭笑不得,她忙着做饭,便任由两位老人自己去吵个分明。这时石阿寿挑着一担两个竹筐,带着两个女儿过来:“康娘子,今儿送我家女儿过来。”又将竹筐递过来:“是山上当季的山货,给您送些来。”
慈姑打量,却是一筐细笋一筐香蕈,根部还沾染着泥土,带着山野的气息。
再看石阿寿脚上还沾着泥和露水,显然是起了个大早去山里挖笋来着,当下便留住他:“既来了,便吃一顿饭再走。”
“这怎么好。”石阿寿不安地搓搓手。
慈姑笑道:“莫客气,小吴,你给客人端一碗水。”
吴自有要过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唤自己倒水。他平日在家里做少爷惯了,哪里被人使唤过?可是如今拜了师,又见慈姑待这山里人厚道,心里也生出些许敬佩,便乖乖儿自去倒了一杯水给石阿寿。
石阿寿的两个女儿,一个唤做大丫,一个唤做二丫,怯生生依偎在石阿寿旁边,慈姑便笑着招呼她们:“且看我怎么料理这山货。”
鲜嫩的细笋,黄色的笋衣剥落一地,露出雪白的笋体,切成滚刀块。
褐色的大朵香蕈用小刀削去根部的泥土,仔细清洗干净蛛网和青苔后拧干水分撕成小块。便料理便讲解:“这山中香蕈有些有毒,要将生姜同煮颜色不变才能吃1。”
而后投入热水锅中,单等着热水焯过去除涩味。
这空挡和起面来,白面加上酵母与温水一起活成面团,最后扣个盆保温,将它放在阳光下晒着,耐心等面团发酵。
适才焯好的笋和香蕈快刀剁碎,而后以此加入小巧的松子、去了衣的核桃仁,一起剁得细碎,而后拌入香油、一大勺发酱、以及胡椒面、八角粉等调料,搅拌得匀匀的。
空气中弥散着馅料好闻的气息,大丫忍不住吸吸鼻子:“真香。”
慈姑笑着说:“好厨子灵鼻子,你瞧着倒是个好厨子的料子。一会更香。”说话间将发好的面团切块擀开,将这馅料包进去,而后用手掌压扁。
她动作灵巧,不过片刻功夫便将这些馅儿饼尽数包好。
两位行老正吵着,忽闻得一股浓香扑鼻。
他两齐齐转过脸过,却见锅里正炕着一锅黄蓬蓬金灿灿的馅儿饼。
这一下都忍不住,齐齐过来,一人分了一张饼。
金黄的饼皮刚放进嘴边便簌簌掉落,吴行老忙慌得用手去接,再送入口中,酥酥的,脆脆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再往里,一层层发面饼经过酵母和油脂的洗礼已然酥软无比,还散发着淡淡的油香,古行老一下就闻出来:“加了猪板油。”
对,猪板油放入面饼便能叫面饼酥脆松软,还能味道香醇。更有一股刚出锅的镬气,热气腾腾中更显香郁。
再往里一口,却咬到了馅儿料。
细笋的鲜美、香蕈的肥厚,松子的饱满、核桃肉的爽口,齐齐在牙齿间迸发,将食欲瞬间打开。
“高雅清淡,却又不失入味。”古行老赞道。
大丫不会那许多高深的形容,只说:“像在吃肉哩。”
肥美丰腴,满口肉香,虽然整张饼不见肉丝,却处处肉香。
慈姑笑道:“你可说对了,这道菜山里人常做,正唤做胜肉,只因其虽然没有肉,都是山货,却可解馋。”
两位行老吃完馅儿饼后心情大好,最后商量定先去长寿坊,再去帮古行老。
只不过他们登门拜访这事自然而然就被传了出去,不多时两位行老去行老们私下的集会立刻就被拒之门外:“且慢,您两位不在宴请名单上。”
旁边的行老们摇着扇子冷嘲热讽:“好个两面三刀之人,今儿跟我们好,转头又去巴结康娘子。”明晃晃孤立他们二人。
“爹,这可如何是好?”吴自用急得热锅蚂蚁一样,那些昔日里与自己爹爹称兄道弟的行老们,此刻都冷眼瞧着他们。
吴行老无动于衷:“我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那些人给你爹好脸色有什么用?长寿坊上下这么多人都等着吃饭,难道就为着我一张老脸,就不让他们吃饭,便是舍弃了我家颜面,也要跟着康娘子。”
他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语重心长教导他:“诸人推举我,是因为我厨艺高超,是为着叫我替长寿坊上下谋福利,而不是人家认为我们理所当然就比人高一等。别人的尊重要自己努力去赢得。”
他也不管外人怎么说,便请慈姑来见长寿坊探访情形。
长寿坊其实并不是偏僻之地,这里燕馆歌楼林立,娼妓无数,是汴京城里有名的风流之地。
黑夜里这长寿坊可谓是灯火通明,处处笙歌,按说在这里开食铺光是食客数量就不用愁,可问题便出在这燕馆歌楼上。
汴京城里最上等的歌姬都自己住着院落,庭院宽敞,布置风雅,院中怪石盆景,楼上帷幌飘扬,比那中等人家还奢华些;而那次一等的则是小楼森森,小室垂帘;只有最下等的才住在民房里。
因而这大宋的人去取乐一般都是去娼妓们的院子里,老鸨自能整治出一道好席面,酒饱饭足之后艳歌妙舞,客人全程都不用出院门,自有人将他衣食解决得周全。
这便对酒楼是灭顶之灾,因着长寿坊声名在外,是以学馆、商铺都不在此处,讲究些的人家都搬离了此处,要论起正经生意,竟还不如那别的坊市。
因此这长寿坊如今生意好些的,只有那些卖给平民百姓的食铺食摊,稍微大些的脚店酒楼都开不下去。
慈姑思来想去便想出了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焯笋、蕈,同截,入松子、胡桃,和以油、酱、香料,溲面作子。试蕈之法:姜数片同煮,色不变,可食矣。《山家清供胜肉》
1不要食用野生菌。
其实我去年买了好多云南的野生菌,严格按照本地操作规程,吃得战战兢兢,但是好有意思哈哈哈,也很鲜,没见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