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噩梦
“喂?”
江肆捡起手机,正听见一道有些低冷沉闷的声音。
其实他也说不上自己听到的声音到底是电话里传来的还是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传来的,或许二者都有吧。
他一秒都不敢耽误,狠狠地按下了挂断键。
南渝市的仲秋夜里还是热得紧,江肆发间冒了汗,人也有些缺氧般的呼吸困难,他躺在床上放空了片刻,才动了动手摸到床头的闹钟,将响铃时间前调了一个小时。
这一夜自此终于归于平静,再热的天到了后半夜也是要降温的。
江肆做了一个梦,他的钥匙打不开家门。
他背着书包站在门口,试了好多遍,都没成功,敲门也没人开。
门板的另一侧时不时传来欢笑声,他想透过猫眼朝里看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猫眼的位置一下子变得好高,他得十分努力地踮着脚才能够到。
他终于看见了里面,房中的四个人围坐在餐桌前正在吃饭,背对着门的是两个陌生的女人,面对着的是江尚和林道阻。
或许是对视线有感,“林道阻”突然抬起头直视江肆的方向,随即冲他露出了一个轻笑。
江肆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空,掉进了水里。
“!”
意识回笼仅在一瞬间,江肆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窗户开着,月光很亮,房间里并不十分黑。
风正一阵阵往床上吹,身上有点凉。
快十八岁了还做这破梦?跟看了鬼片似的……
江肆抬手一掌拍在脑门上,自己怕不是也有病?
闹钟的夜光指针才显示三点半,按着今天的响铃时间,还能睡一个半小时。
他重新闭上眼,准备换个侧躺的姿势接着睡,然而刚一动身就发觉不对劲——大腿根处一片湿凉感觉,将那本就少得可怜的睡意彻底一扫而空。
做个鬼梦也能……
月光下,江肆脸色差得不能再差——这破觉是再没法睡了!
十七八岁,同龄人之间涉及到某些方面的问题,还是十分尴尬的。
比如现在,三室两厅的家里只有一个卫生间,江肆半夜在自己家去洗个衣服愣是体验了一番做贼的滋味。
他动作尽可能地快,完事儿之后顺便也洗漱好了。
晾衣服,背书包,开门,关门……
江肆在一片漆黑的楼道里松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没和某个人在这种情形下打照面。
门锁“咔嗒”一声扣上,小卧室里的林道阻这才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
-
六点半,罗万科从后门进教室打眼一看,没看到自己江哥熟悉的背影,“书山”旁边只坐了林道阻一人。
他走到那个位置的斜后方,尽量抬高脖子打量着安静的插班生,看看人有没有破相。
由于自己和江肆的发小死党关系,加之尚且对林道阻的身份还是一个误会的状态,罗万科此刻依然是将林道阻当做敌人来看的。
“骡子!今天早啊!”
李善高分贝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将偷摸在背后观察人的罗万科吓得直接跳起来。
“沃日!”罗万科转身给了李善一对左右勾拳。
李善当即就照样还了回去:“……你做啥子?啷个楞个心虚哦?”
“老子不心虚,你哈儿才心虚,大清早喊这么大声是要唱戏迈?”
“唱锤子……下楼上早操!”
“……”
两人笑怼了几句,罗万科放了书包下楼去了。
李善也将书包丢到桌子上,从一堆书中摸出一个背诵的英语单词小册子,看向旁边在写试卷的林道阻。
“……大佬?”
“什么事?”
“等会儿上早操,还不下去?”
林道阻抬头看了眼时间:“六点五十集合,还早,我一会儿再下。”
李善犹豫了下,又道:“我觉得还是现在就下去吧?”
“为什么?”林道阻问。
“哎先走先走!走着说!”李善的语气有些急,林道阻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笔,站起来。
“等哈!”林道阻刚转了个身,李善又突然叫住他。
“又怎么了?”
李善的目光在林道阻的桌上绕了一圈,最终还是从自己的书中又翻出来一本“六十四篇”小册子,塞到林道阻手里“你先用这个!”
两人一起出了教室下楼。
“这是学校默认的规定,去操场跑操、做操什么的集合活动,手上都得带本书,等的时候看。”
“我们一般带这种背诵英语单词、古诗词、化生知识点、数理公式……小一点,跑步的时候轻巧好拿。”
“还有集合时间……”李善说起这个,就颇有些咬牙切齿。
“学校虽然规定了是六点五十,但是二、三班那些b,到的一天比一天早,偏偏我们几个班站得离主席台最近,大熊又正好爱比较批评不好的,为了不挨平白无故的骂,只好谁都早一点,后来,我们几个班的集合时间就被默认到了六点四十!”
“玛德,再卷我踏马晚上不睡了,三晚下直接过来操场集合!!”李善越说越气,因为这事情直接剥夺了他的十分钟睡眠时间!
“……”
林道阻捏着手里不属于自己的小册子边走边默默听着,这些都是自己不知道的事。
转学生将面临的困难是多方面的。
成绩、课程进度、老师教学习惯的适应问题、陌生的却不得不朝夕相处的同学……还有就是一些不成文的默认的规则。
这林道阻是明白的,他本以为他可以只埋头做题,不理会别的,反正也就只有一年时间。
然而事实哪有那么简单。
吴宾给过林道阻一个校规手册与学校所有相关的时刻表。
即便林道阻已经完整地看过了一遍,也对那些文字条烂熟于心,但是现在听着李善的话,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一无所知”的。
时隔一年重进校园,再加上完全陌生的环境,他就像个被丢弃的旧玩具,怎么安放都不太合适。
……
一班作为跑操方队的第一个班,位置在主席台的正下方。
按照六点四十的集合时间,林道阻和李善基本上是踩着点到的,他们过去的时候,班上的人果然已经到的七七八八了。
后面的几个班也是如此,距离主席台较远的队伍人就稍微少些。
为了整齐度,跑操的队是按身高排过的,李善冲林道阻说:“大佬,你高,站最后一排就……”
他说着看向后排,一不小心就对上了江肆不善的眼神,然后生硬地改了口:“……你要是想站前排其实也行。”
林道阻也向最后一排看去,江肆已经将目光收到了手中的书上。
他冲李善点点头,过去站到了江肆的身边。
李善立马想到了昨天自己劝林道阻别碰江肆的书时的情形,他默默地闭上嘴,心道这两人迟早要干一架。
林道阻暂时还没有校服,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短袖和深灰色的运动裤——附中的夏季校服就是这样的配色,所以他这样站在班级的队伍里并不扎眼。
但对于江肆来说,他无时无刻不是扎眼的。
其实假如没有昨天的乌龙事件,他们的关系必然不是现在这个尴尬的状态。
少年人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坚持,其中包括一种叫做“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不知道怎么道歉所以那就先这样吧”的坚持。
江肆真不是不愿意承认错误的人,只是他还有股子别扭劲儿还没过去,加之昨晚酝酿在口的道歉被林道阻抢了先,再之后就更不知道怎么说了。
“早,江同学。”林道阻在他身边站定,一板一眼地打了声招呼。
江同学对应着格式回了一句:“……早,林同学。”
周围是同学们的读书背书声,这两句无比诡异的对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出来的瞬间,江肆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但是下一秒他就不想笑了,因为他听到林道阻说:“你今早的闹钟忘记关了,响了很久。”
江肆想到那个定时为五点钟的闹钟,有一丝丝的石化——他出门的时候也才四点多,完全忽略了五点的闹钟。
“……然后呢?”江肆警惕地眯了眯眼,“你进我房间了?”
“当然没有,我只是听见了,但是你不在,我不好进去关,就让它一直响着了。”
算你识趣,江肆心道。
“那你说这的意思是?”
“提醒你买电池。”
“哦。”
江肆重新看回书,林道阻却又说:“还有。”
“啥子?”江肆不知道林道阻今天是怎么了,明明长了张哑巴脸,昨天也还没几句话。
林道阻顿了下:“家里的窗没关好,我看见你洗的衣服被风吹掉在阳台地上了。
江肆:“……”
林道阻继续说:“我帮你重新挂起来了,不用谢。”
他这话说得很淡然平常,好像阳台上晾的就是一件普通的衣服。
江肆:“…………”
江同学此生不愿再笑。
这是报复!
这绝对是报复!!
两人的对话在不知道内情的其他人听来,就是无比稀松的日常,打招呼的时候顺便一提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究竟有些什么隐含的表达,当事人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江肆觉得林道阻就在蓄意报复,故意让他不爽。
再想到昨天晚上摔了半身泥还先开口道歉的林道阻,自己从而生出来的那一点心软与愧疚,江肆只想哐哐给自己来两拳。
这姓林的分明就不是什么善茬,还偏偏做出一副标准好人好学生的模样,连一点还击回去的口子都没给江肆留。
“我还是谢谢你吧。”
江肆憋了半天,咬着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