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恹恹
江肆的坏心情持续了一整个上午,他将自己埋在书山的那边,与世隔绝。
他感觉自己差不多又要生病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他回了趟家——附中的大部分高三生中午下午饭都是在学校解决的,基本上维持着早上六点半到校,到晚上十点半才回家的规律。
江肆平时也是这样的,但是今天例外了。
罗万科忽然少了饭搭子,下楼的时候追着江肆问干什么去,江肆说不上来,不耐烦含糊道:“回去看看家被偷没?”
“啊?”
江肆不再多说,这个话题就此翻篇。
罗万科想了想,忽然又贱兮兮地笑着问,“那我能去找……你的表哥吗?”
他现在也已经知道林道阻的真实身份了,并对自己之前的盲目猜测表示错了。
“……人没名字?”江肆嫌弃地呲了呲牙,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表哥”这个词这么别扭过,他偏头看了罗万科一眼,不悦道,“找他做什么?”
他躲还来不及呢。
“这事儿主要赖我!”罗万科也知道是自己昨天太过于先入为主,误导了江肆,“昨天误会了,我想请人吃个饭……你放心,一顿饭之后,有啥子矛盾都保证抹得干干净净!”
“请吃食堂?”江肆呛了他一句,又凉丝丝道,“你想请你就去啊,问我做啥子?”
正好出了集英楼楼门,两人要分开走,罗万科嘿嘿一笑:“请吃食堂已经是我的最高标准了好吧……走了!”
“……”
江肆厌厌地往外走去。
中午的天依旧阴着,气温比昨天稍低一些,但是江肆脚步不停走得有点快,回到家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他打开家门的同时朝阳台看去,那里挂了一排衣服,有几件属于他,有几件不属于他,是林道阻昨天穿的、摔了跤沾上泥的。
阳台的窗户有一扇又开了——那扇的锁扣之前被江尚掰掉了一半,总是不好关上,勉强关上也特别容易开。
江肆走过去,看见自己半夜顺手洗的一件衬衫正好晾在开着的那扇窗旁,被风吹得轻晃,已经有往下掉的趋势了。
而那条“万恶的”内裤,挂在最边上,风吹不到,一动不动。
他没来由地一下子红了耳朵,原来林道阻早上说的“衣服掉了”真的只是“衣服”掉了。
是他做了坏事,是他心虚。
“铃铃铃铃铃……”
房间里突然响起的刺耳闹钟声将正在愣愣出神的江肆吓了一跳。
他再次眼神幽幽地瞥了一眼衣架,然后扭头回去关闹钟。
……那什么应该没被别人碰过,还能要。
-
江肆回到教室的时候,桌子上搁了一瓶冒冷气的水,一座书山之隔的林道阻桌上有瓶一模一样的。
“你买的?”江肆脚步一顿,然后走过去站在座位旁,用眼神指了指饮料,又看向林道阻,“谢了。”
“不是。”林道阻闻言从试卷中抬起头,“罗万科买的,你谢他。”
“……哦。”江肆冷漠地应了一声。
高三生终究还是忙于学业的,有很多情绪都能轻易地被题目淹没。
林道阻加入一班对其他人来说,只是挣扎于繁重课业期间,奏响的一个小小插曲而已。
一个群体中突然来一个陌生人,在所有人都不认识其的情况下,那个人的外在形象极大概率影响着群体中其他人对其的好坏感知,林道阻的脸在这方面显然是一个优势的存在。
偶尔有同学会在做题的间隙扭头朝后排看一眼;亦或是到后面接水的时候刻意从林道阻的座位这边经过;还会有外班的生面孔闻名结伴而来,在教室门口张望。
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有,是因为江肆坐在这里,只不过现在有人留意的对象多了个林道阻。
这个年纪的绝大部分心事将是永远不会宣之于口的,像电影里那种明目张胆的表露心迹相比于全部,只是汪洋一粟。
所以生活照旧,学习照常,附中并没有因此而发生大的变化。
……
只是林道阻这个插曲在与之有些关系的江肆眼中,成了一首山雨欲来的交响乐,并不轻快。
他们两个好像打了一场悄无声息的仗,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暂停了。
好在有永远不嫌高的“书山”作为保护一方水土的屏障,让“战火”不再那么轻易燃起。
——下午小自习之后,江肆又抽空去了趟书店,回来的时候拎着满满一袋子资料试卷,还有几本过分厚的背诵集锦,然后“书山”就在短短几秒钟内肉眼可见地增高了好几公分。
李善在刷题的间隙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哥,愚公移山的时候要是你在,那他的子子孙孙可就安逸得多了!”
……
之后的几天里,江肆和林道阻都在“井水不犯河水”的客气中度过。
他们早起打招呼:
“早。”
“早。”
他们之间传个东西:
“谢谢。”
“不客气。”
他们晚上回家:
“你先用卫生间。”
“好,我快点。”
……
他们是不太熟的同桌,不太熟的室友,还是不太熟的亲戚。
撇开林道阻的话,江肆的生活好像和以前并无二般。
但是林道阻是不能完全被撇开的,江肆还是有别人看不见的变化——
他失眠了,入睡难,或者好不容易睡着又会莫名其妙地醒来,有时候是做噩梦,有时候是什么都没有,突然就醒来,某一天甚至到成宿睡不着的地步。
这个年纪正是身体最扛熬的时候,一两天睡不好其实也还好,但是多连几天肯定不行。
周六下午的第二节是化学,上到一半的时候,江肆就直接摆平了趴在桌子上开始睡。
直到下课铃响,他都保持着那一个姿势。
渝城的雨像是下不完,一个礼拜,下下停停,就没有利索的时候。
这会儿窗外就飘着小雨,然而气温还没降下去,下午的课愈发沉闷,很多人昏昏欲睡,一下课必定趴到一大片,上课再强打着精神起来。
窗户半开着,江风偶尔也会吹进来一些凉意,这样趴在桌子上的人便睡得更加安逸了。
第三节是语文课,上课铃打响,江肆依旧没醒。
“上课,不起哈!”
语文老师叫做简虹,是个形象行事都很干练的女老师,她走上讲台,边说边调整着扩音器。
“来昨天的练习卷先拿出来,还是没有完全讲的必要哈,老规矩,你们只说你们不理解的点,我解释一下就行,快点讲完咱们接着搞专题训练!快快!哪里需要说?”
教室里一阵翻试卷的声音。
前排有人先说:“第二篇阅读的第二道选择,选项辨别不出来。”
“第二篇……第二道,好了,来我们先看这道……”
林道阻将试卷翻到指定的位置,偏头看了眼依旧沉睡的江肆。
“……这道题ad明显错,辨不出来的是bc是吧,c项第一眼没问题,但是跟文章中所表达的不是同一个意思哈!”
简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的电流再传出来,“需要抠字眼阅读,c的说法是错误的,所以不选,这里的……”
简虹正说着,不知怎么突然又停住了,低头读题目的同学在一片安静中纷纷抬起头,看见老师的视线落在了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
“江肆!”简虹叫了一声人,但是被叫的江同学并无反应。
简虹看了眼林道阻,示意道:“同桌叫一下!”
林道阻看过去,叫了一声:“江肆?”
江肆还是没反应,他又伸手碰了碰江肆的胳膊,趴着的人这才有了动作。
“睡这么沉?”简虹眉头一蹙,拿着试卷走下讲台往后面去,“怎么了?生病了?”
“江肆!”林道阻喊着人,又拍了拍江肆的胳膊。
江肆撑着头睁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只觉得有什么人一直在叫自己,声音一下很远,一下又很近。
他默默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处于什么状况。
“身体不舒服吗?”简虹看着还低着头的人,关心道。
江肆使劲眨了眨眼好让自己清醒些,他撑着桌子站起来,略微地清了下嗓子,说道:“不是,老师,我太困,就睡着了。”
这样直接的回答多少带了点挑衅的意味,即便江肆只是实话实说。
简虹一听,本来还面露关心之色的她瞬间脸一黑,话音一转道:“太困?就睡着了?你当这是你家吗?想睡就睡?”
她随便一看,正好瞥见江肆桌上还没换掉的上节课的化学练习,脸色更加不好了:“语文课就是你理科学累了休息的时间吗?高考语文一百五,哪一分是你觉得该放弃的?”
大多数理科班确实会有不重视语文的情况,简虹带的上一届学生这个问题就很严重。
当时她带的那个班的班主任是教理科的,一看到学生学语文就冷嘲热讽——
“语文还用这么刻苦学啊?”
“做了这么多年中国人语文还不好,现在做一套卷子能干什么?”
“语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好的,还不如你多学会两道数学理综大题提分来得快。”
“语文好的人永远好,不好的你现在学学就好了吗?”
“语文你能考满分吗?”
“……”
班主任的话对一个班的影响无疑是很大的,久而久之,学生们也就减少了用在语文上的时间,更有甚者,被洗脑成功的,直接放弃对语文的系统学习。
简虹作为那个班的语文老师,三年没少跟班主任吵架。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样的情况并不只在那一个班,这样的例子多得是,只不过上届那个班是情况尤为严重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会儿不知前情的简虹看见江肆桌上的化学脸色一下子就更难看了。
“都觉得不用学语文是吧?不学语文也行是吧?你语文分还挺高就不用再学了是吧?是学神不看也会是吧?”简虹的声音都有些不稳,通过扩音器说出来就显得更加暴躁了,她翻了下试卷,一眼瞟过去随便找了个点,“……来你这么厉害你说说,第二篇文章里的老黄狗,有什么特点?起什么作用?”
“……”从学十多年的同学们即便见惯了这样类似的场景,此刻也是一句话不敢多说,整个班安静如鸡,都等着接下来敢出声的勇士。
勇士江肆听到问题,回忆了片刻——老黄狗的特点,一条出现在阅读文章中的狗有什么特点?
“特点是……”那张试卷江肆之前是做了的,但是他现在脑子一团乱,昏得不行,根本想不起来一点有用的信息,就听着简虹的话胡乱思考了两秒,答道:“老,和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