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搞砸
江尚吼完之后,电话两端都陷入了一段沉默。
江肆哑然半晌,才终于找回点自己的声音:“……小姑?”
这个称呼的字眼对他来说陌生极了,但是细细想想的话,还是能从记忆中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的。
在很多年以前,甚至江肆的妈妈还在的时候,他在玩耍的间隙偶尔会听到街坊四邻的议论。
“江家那个女娃儿走了有好久哦?”
“五六年有了吧,走的时候江尚都还没结婚,现在他家乐乐都四岁了!”
——乐乐是江肆的小名。
“六年了,这些年都没见回来!”
“听说带她走的是个作家?”
“我听说不是作家!是画家!”
“啥子画家作家,我看是遭人骗了,那个男的我见过,一看就不是好人!”
“……”
“哎乐乐,晓得你幺姑儿不?”
“……”
这些都是茶语饭后的闲谈,江肆听来后回家问过他妈妈,知道自己确实是有个小姑的,但是在自己出生之前就离开南渝了,他没有机会见。
再后来时间越久,这些话也逐渐听不到了。
“你没见过,你小姑现在回来了,住在外面,小林要上学,住家里方便点。”江尚的声音低下来,话说得有点生硬,不像是在跟自己儿子讲。
江肆想到今天下午的自己,事情的转变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姿态,只简单“哦”了一声。
江尚顿了顿,又问道:“小林呢?”
“啊?”江肆一回神,这才反应过来林道阻还没回来,“……你把他电话号码发来!”
江尚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再次吼起来:“你放学没带他?人还没回来?你龟儿……”
江肆已经挂了电话,起身、换鞋、出门一气呵成。
想到晚自习的时候林道阻递过来的纸条,他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做“没有上同一个户口本的机会”?长这么大还没学会说人话?
他心里憋着一股……不能说是一般的火气,就是误会解开之后,再回看作天作地摆脸色耍性子的自己,觉得可笑。
艹。
出门的时候,家门口的声控灯亮了一下就灭,再就彻底聋了,喊不亮,江肆摸黑下了楼,推开楼门,正巧撞上一团人影。
那人影眼疾腿快地向后退了一步,才不至于被门拍到。
“嘶——”江肆倒吸了一口凉气,定了定睛待看清人的时候表情瞬间变得有点复杂。
他看着林道阻无声片刻,开口道:“你站在这里吓鬼吗?”
林道阻从容地站在那里,声音淡淡:“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江肆:“……”我在嘴贱什么?!
你才是鬼!
两个少年人的对峙持续了片刻,最终还是江肆先开的口,他拍了拍铁门旁边的一排按键:“你是木头吗?回来不会按门铃?”
林道阻语气从容:“不是,刚回来,过来迷路了。”
江肆终于正大光明地鄙夷道:“十分钟地路也能迷?”
怎么好意思说?
林道阻没有反驳。
江肆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没劲极了,他侧身让开路,泄气道:“上楼。”
三楼的灯还是叫不亮,江肆摸黑开门,林道阻见状打开了自己手机手电筒照着锁眼。
江肆在暗处撇了撇嘴,心道原来不是木头人啊。
进门有了灯光,江肆才看见林道阻衬衫一侧沾了泥水,挺大一片。
“你掉沟里了?”江肆奇道。
林道阻背对着他,轻描淡写道:“没有,只是摔了一跤。”
“……”
“只是摔了一跤~”
江肆在后面小声地学了一句,带点阴阳怪气。
这时林道阻突然转过身看向江肆,江肆被吓了一跳。
两人还站在玄关处,江肆站在靠近门的位置,他被盯得十分不自在,本能地想离开,但是被人堵着了去路。
江肆本身长得就不矮,但是林道阻比他还要高上几公分,两个人这么站着,本就不宽敞的玄关显得格外狭小挤人。
“你干、什么?”僵持片刻,江肆稍稍梗着脖子,高声开口,但是嗓子不争气地卡了一下,一瞬间气势全无。
“…………”
林道阻看着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说辞,才缓缓开口道:“江同学?”
“……”江同学此刻想做个聋哑人。
“你好像对我好像一点误会,我觉得我们现在有必要说清楚。”林道阻接着说,“我其实……”
“停!”林道阻一开口就把江同学钉在了耻辱柱上,为了不再被迫完全地回忆一遍自己白天的傻逼行为,江肆双手比了个叉,打断了林道阻的话。
“别说了我知道了!”江肆眼一闭,心一横,“上次见面我是对你是有点误会,但是现在没有了,江尚都跟我说了。”
于是林道阻剩下的话就没说下去,他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肆咬了咬牙,一句“抱歉”在嘴边挣扎了半晌,正要开口说出来的时候,却先听见林道阻的声音——
“抱歉。”
江肆:“……什么?”
“刚才在楼下,不是故意吓到你的。”林道阻说着,又补充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打扰了。”
他说完就转过了身,江肆的歉意就这么卡在喉间,一时没了下文。
林道阻往里走了两步,江肆一低头看到他站过的地方蓄了一滩水——摔了一跤的人,白色的衬衫沾了半边泥水,看起来很明显,深色的裤子却看不出来,但想来应该是大半个人都湿透了吧。
“等等!”江肆叫住人。
林道阻闻声回过头,也看到了地上的水:“地等下我会拖。”
“……不是说这个。”江肆现在的心情过于复杂,说起话来莫名有些“扭捏”感,他一抬手指了个方向,“卫生间在那边,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林道阻似乎愣了下,但是很快又转向从容,点点头:“嗯。”
江肆想了想,又转而指向另一个门:“那个房间是空的,你住那间。”
江家所在的位置是一片旧小区,外面看是有些破旧的楼,屋内却很宽敞。
三室两厅的家里,江尚和江肆父子俩分别占了两间较大的卧室,较小的那间从前一直是放一些杂物用的,江肆现在指的就是那间小卧室。
林道阻顺着江肆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嗯,舅舅上午带我来过,房间整理了。”
“……”江肆哑然一瞬,“……哦,那你自便吧。”
我又在嘴贱什么?就多余说话。
他匆忙丢下一句,扭头进了自己房间。
“啪——”
门被关上得有点狠,几乎是同时,客厅里响起一道铃声,林道阻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到江肆那里,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嗯,回到家了,雨也停了。”
“……”
“去了,我们碰面了。”
“……”
“好……好……没事,都很好。”
“……”
“谢谢舅舅,再见。”
“……”
江肆有点脑仁疼。
老房子最大的问题就是隔音不太好,林道阻挂了电话不一会儿,淅淅哗哗的水声就响起了。
江肆把自己整个人埋在床上,他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无法忽视家里突然多出来的另一个人,是那种领地被敌人侵犯了的感觉,狂躁与不安的感觉。
但是林道阻现在不算是敌人了,顶多算“异物”,江肆也没了狂躁,只有不安的“排异反应”。
少年人的矛盾多是微妙的,少有人一下子就能与过错和解。
江肆已经将林道阻当作“敌人”明晃晃地针对了一下午,他做不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就顺理成章地再将林道阻当作自己远道而来初次见面的表哥。
别扭死了。
“嘀嘀嘀嘀——”诺基亚发出刺耳的企鹅消息提示音,江肆苦着一张脸点开,是罗万科发来的。
骡子:现在什么情况?
骡子:你没跟人打起来吧?
江肆翻了个身,躺着打字——
ll:没。
骡子:然后呢?
骡子:所以呢?
骡子:现在什么情况!?
罗万科消息轰炸,像是在催命,比江肆这个当事人还表现得像当事人。
江肆动了动手指,一时不知道怎么说,隔墙的水声适时地停了,他索性不带思考地回。
ll:现在他洗完澡了。
骡子:?
骡子:???????
江肆心烦地厉害,不想多说。
ll:明天学校再说。
ll:烦。
ll:累。
ll:睡了。
他也不是真的要睡,只是需要独自冷静一会儿。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夜很静,也正是因为夜里的安静,房间里但凡有一点响动都异常明显。
江肆将手机丢到一旁,找出许久不用的耳塞塞上,又从书柜上摸了一套理综题,坐到了桌边。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抚人烦心的事了。
……
事实证明,专注于某一件事的时候,时间确实会过得很快,也容易暂时忘记别的事。
江肆写完最后一句答案,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
他将笔一丢,关灯上床。
临睡前习惯性看一眼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是江尚发来的,林道阻的电话号码。
——之前罗万科发消息的时候他就看到短信提示了,但是选择了无视。
江肆点开短信,盯着那串数字片刻,还是决定保存一下。
他默念着输入号码,新建联系人,保存……
结果下一秒就手抖按到了拨号……
“艹!”
江肆忍不住暗骂了一句,正要慌忙按下挂断的时候,手再一抖,手机掉到了床下。
“咔——嗒!!”
诺基亚掉到地板上的声音格外响。
简直草了。
或许人就是拥有搞砸一切的天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