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两脚羊
是夜，子时。
吃力地挪动着身子，顾新疼的额头青筋凸起，小声的呼哧着，潮水般的撕裂感不断从他右手掌心传来。
那黑色的纹络不断闪烁着幽幽黑光。
终于从床边踱步到了书桌旁，他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涣散，却依旧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哀嚎出来，在房间里有着标配的浴室，能隐约听到顾伊，正伴随花洒冲水的声音开心的哼着歌。
深吸一口气，顾新左手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古朴小瓶，送到嘴边直接用牙将塞子咬开，药香瞬间萦绕在他的鼻尖，刚吐掉木楔，还未来的及将丹丸吞服下去，他的瞳孔顷刻间被漆黑完全占满，整个人似是被抽离了整个灵魂的木傀一般，无意识的向后倒去。
他后脑勺与木质地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咚声。
没过多久，随着浴室门被推开，被宽大浴巾包裹住小巧身子的顾伊赤着脚丫，哒哒跑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随着一摆一摆的，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要哥哥给自己吹头发。
直到她看见顾新躺在地上，宛若熟睡的模样。
“不可以在地板上睡着啦，笨蛋”
“新？”
又要重来一遍了么，真是让人绝望啊。
迷蒙中的许诗寒揉了揉眼，尽管暂时还看不清附近的情况，但周而复始的推倒重来，就像平常在班里听那些男生说的，读档一般。
此刻的她已经完全理解了那些被人所操控，不断闯关复活的npc的感觉了。
“别发呆了，小家伙。”
醇厚的嗓音响起，扰乱了少女心头的胡思乱想，反应过来这次竟然没有重启，她紧忙出声发出质问。
“你到底是谁？这是哪？我要怎么出去？我的朋友们呢？”
再顾不上矜持，她和连珠炮一样把心里的困惑悉数问出，语速快的令对方都愣了一下，好在没等太久，那道嗓音给出了回应。
“时间紧迫，小道长话短说。”
“你们被困在了一个尚未成熟的秘境当中，外面之人正在设法营救，等会我会把你们的精神意识独立出来，送去最深处和秘境基石对峙，至于具体是怎么样的形式我不清楚，但是记住一点，唯独你绝对不能死，用任何手段也要保全自己，别想着去改变什么。”
“其他的等安全脱身再问吧，要来不及了！”
“”
“等等等，我问的问题你没有一个回答我的啊！”
完全摸不清楚头脑的许诗寒，发现耳边的那道声音越来越小，不由着急起来。
此刻夜空中突然出现一个超大漩涡，万顷吸力从地面拔起，她根本没有挣扎的能力，一种魂魄离体的古怪感觉油然而生，不断上升漂浮进了那个漩涡当中。
“尔终觉，吾等实无余药。”
（为阅读方便，以下古言全部以普通话形式代替。）
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粗布麻衫的汉子，带着些庆幸之色看着自己，嘴里说的话略显晦涩，但好在她也能听懂。
没有回应对方，许诗寒坐起身子随意瞟了瞟四周，发现她正躺在极为破旧的木板上，附近坐着很多面黄肌瘦的人，有老有少，年龄不一而足。
而在目光看到某处角落时，少女心情陡然激动起来，连滚带爬的奔向那边。
“倩倩，倩倩！”
那角落里缩着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头发中间夹杂着很多杂草小石子，赤着脚丫，其上还有冻疮遍布，但许诗寒丝毫不介意，一把就抱住自家闺蜜，突然出现在这种奇怪环境的她，在看到熟悉的人后，心情自是激动的无以复加。
“唷，你认识这孩子啊。”
那个麻衫男子见状也走过来，有些为难的声音随之响起：“她跟你一样，都是被我们老大捡回来的，不过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一直都是这样。”
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女孩，正双目无神的瑟瑟发抖着，任谁都会觉得，她肯定被极为恐怖的事折磨过。
许诗寒不禁心头一酸，接连不断超出认知的诡异事件，周而复始的看着伙伴死在眼前，就和在山林的那晚一样，她好像又被莫名卷入了恐怖的事，熟悉的无力感，况且和上次不同，这回恐怕连顾新都没办法来救自己了。
想到那个少年，她心里的不安反倒渐渐消散了些，随即抬手擦掉了还没来得及掉下的眼泪，不断为自己打着气。
不能这么软弱啊，许诗寒。
还要回去照顾酒鬼老爹，还没完成之前所想的，走进那个世界和他并肩。
丝缕坚毅之色在脸庞浮现，少女梳理好心绪，重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她发现此地应该是一处废弃的庙宇，中间供奉着不知道是什么神的雕像也破烂无比，而庙里的众人，包括她和杜倩倩，穿着都是十分粗糙的衣物，样式多偏向古代，想到这里，许诗寒不由愣住。
自己这是 穿越了？
于是她赶忙询问之前那个男子，此时是何年，此地又是何地。
对方有些不明所以的回应，轻声嘀咕着这小鬼是不是被刺激的有些呆傻了，想想也是，被亲生父母打晕，当作‘两脚羊’贩卖，换谁也难以接受这种现实吧。
得到准确回复的许诗寒沉浸在震惊当中，这个时代对于本就是学霸的她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作为历史上最后的汉人君临的朝代，偏偏穿越到了动荡迭发的末期，这时候用民不聊生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男子的嘀咕也同样被许诗寒收入耳中，‘两脚羊’这个词让她有些陌生，下意识的开口问了出来。
“你刚说的，两脚羊，是什么？”
感觉到整座庙里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自己这里汇聚，对面的粗衫男子闻言也闭口沉默，少女忍不住错愕起来，心头的疑惑更甚。
“是什么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努力活下去就够了。”
身后传来模棱两可的回复，除她之外的众人皆站起了身子行礼，甚至连怀中的杜倩倩都挣扎着要向那边靠去。
还未等许诗寒回头，刚才说话之人已经走到了少女面前，是一名浑身沾血的英武男子，他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杂色盘领衣，腰间两只衣袖象布袋，绵绸直缀盖在脚面上。
个子极高，令少女得稍仰起头才能看清其面貌。
“自我介绍一下，‘侠’。”
“正如所见，此地都是和你遭遇相同的无辜平民，不过已经被我们救出来了呃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捂着小腹痛苦的半跪在地，旁边众人见状慌乱无比，围拢过来皆露出担忧之色，想上前却又怕帮了倒忙。
许诗寒看了眼顺着他指间渗出的鲜血，有些警惕的后退两步，才开口说道：“刀剑伤吗，最好快去处理一下。”
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忍耐，不过也没心思继续和少女交谈了，嘱咐着之前的粗衫男子，带着众人先行离开，他只是短暂的打退了敌人，用不了多久还会有追兵赶来。
冷眼看着他们含泪拉扯许久后，总算有序的在组织撤退，许诗寒紧紧拉着闺蜜融进人群当中。
通过刚才的只言片语，她也回忆起了曾经翻阅过的历史，逐步串联着关键信息，‘贩卖’‘遭遇’‘两脚羊’‘王朝落幕’，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心头焦急无比，手心也不受控制的冒出了汗。
宛如行尸走肉的杜倩倩，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急切，尽管无法思考，但潜意识里对这个一出现就牵着自己的少女很是亲近，轻轻扯了扯对方的手，从全是破洞的怀里，掏出仅剩边角料的馍饼，难以遏制的咽了咽口水。
“吃”
声音很小很小，怕是被旁人察觉一般。
许诗寒懵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接过，却突然被人撞开，那块小小的馍饼瞬间被一个瘦弱男子抢走，直接塞进嘴里，嚼都不嚼就吞了下去。
原本瑟瑟发抖的杜倩倩像换了个人，猛然怪叫一声，捡起路边的碎石就往那个男人身上砸去，一下又一下，而对方也不甘示弱，提起拳头就要反击，却被碎石的尖端砸到血肉模糊。
附近赶路的人没一个上前阻止，都是麻木不仁的等待着，仔细观察的话眼底似乎还有些许的期待。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刚从地上爬起的许诗寒，双手捂住了嘴，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景象。
被拳头打到遍体鳞伤的杜倩倩终究还是赢了，她坐在男子的身上大口喘着粗气，笑得刺耳又急促，随手丢开石头，跟为首围观的几人点了点头后，就把‘战利品’暂时交了出去，起身迈着虚浮的步伐，浑身浴血的回到了少女身边，重新主动牵起了许诗寒的手。
呆滞的望着那群人生火，切分，烹煮。
少女此刻终于明白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了，凉意从脚底升起到天灵，她手心的汗水与杜倩倩手里的血液糅合在一起，难闻又黏稠。
粮食。
真正将那些串联起来后，许诗寒看见的不是马革裹尸，不是王权更迭，而是血淋淋的真实。
早该想到的，这个时代鼠疫横行，天灾和战争让底层的民众没有一丁点生存的空间了，方圆百里连树皮草根都难以寻到，不甘死去的人，什么道德什么伦理，那没办法让他们填饱肚子啊。
于是有了‘菜人’，所以会被当作‘两脚羊’卖出。
原来最开始的那个声音还有‘侠’所说的，让她活下去的意思，是这个啊。
不要被别人当作粮食。
生理上的作呕和价值观的崩塌，疯狂冲击着少女的内心，相比于从书上看到的短短几字：“古今乱兵食人肉，谓之想肉，或谓之两脚羊。”此刻正发生在她面前的，被亲眼目睹的所谓真实。
迎面走来面黄肌瘦的几人，手里托着烤熟的臂膀，十分恭敬的交给杜倩倩，她依旧是双目失神的接过，刚想开动，却僵住了一会，露出挣扎之色的扯了扯少女衣袖，和方才拿出馍饼的行为如出一辙。
终究没有忍住，许诗寒极快的松开闺蜜的手，蹲在一旁干呕起来。
这让杜倩倩和众人都有些不解，在他们看来，大家都是被‘侠’从地狱里拉出来的恶鬼，抢夺食物就是死不足惜的罪过，没有人会出言反对。
或者说怜悯在这个时代，是最为拖累人的一种情绪，怀着这种心态的人，早就变成了森森白骨，被随意丢弃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好在为了不耽误赶路，这一切结束的很快。
愈发沉默的许诗寒继续牵着闺蜜，顺着人群不断前行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都暗了下来。
队伍停驻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峡谷中，不需要什么命令，众人自发的拾起周围的杂草碎木，聚成很多火堆，领头之人那里有火折子，轮番上去借了火种，道道火焰升起，令原本昏暗的峭壁下，通红一片。
一路上都在强捺不适的少女，此刻已经艰难的恢复过来，有样学样的也升起火苗，和杜倩倩两人共用一个堆。
她细心的观察着，都是三两人共用，并且火堆之间离的不近，约五米有余。
想来也是为了安全着想吧，在这种环境之下，谁要是能傻乎乎的不设防，就等同于将自己最柔软的后背交了出去。
看着闺蜜拿着树枝无聊的拨弄着火堆，许诗寒也靠着巨石沉思起来，赶路的时候毕竟也在耗费心神，故而不能细致的分析现状，现在难得有歇息的时间，她重新琢磨着自己想不清楚的地方。
首先是重复了很多遍的学校惊魂，特别是在第三次的时候，她几乎都以为找到锚点了，却在教室里发现被倒吊的并非齐涛，从而推翻了假想。
其次在穿越到这里之前，那个神秘的声音所说的话。
‘尚未成熟的秘境’‘精神意识’‘对峙基石’‘不要想着去改变什么’，对她来说都还是一筹莫展，前几个明显不是日常的术语先不考虑，倒是改变什么，难道是指自己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么？
以及外面真的有人在营救我们？是谁呢，顾新吗？
再者就是今天的所见，虽然惨烈无比，但好在摸清楚了她所处在什么时代，和此刻的境遇是何。
不过许诗寒反而很在意一点，据她所学过的知识，鼠疫不说罪魁祸首，但也算得上最大的几个病根之一，恰好在学校的遭遇里，无论哪一次的经历，似乎都有鼠潮的出现。
并且仔细回想的话，那些佝偻可怖的身影，手里拿的厨具，围绕着吊挂的尸体，不正好是
“呼 呼”
轻微的鼾声打断了少女的分析，她骨子里还是坚强的，很快就能适应当前的环境，以至于学会了反应附近风吹草动的能力。
看着杜倩倩安详的贴着自己睡下，许诗寒眼底也泛起些许温柔。
原本无法确定闺蜜是否和她一样，带着记忆穿越而来，但潜意识里的那种亲近依赖，以及白天 实在谈不上美好的回忆，甚至在这人人自危的状态下，还能相信自己放心入眠。
真相如何不重要了，眼前这人就是杜倩倩，不会错的。
“唷，还真是好久没有见到了啊，这种令人羡慕的信任。”
隔着大概十步左右，‘侠’远远的朝着许诗寒这边开口道，她闻言抬头与之对视，却有些讶然。
之前衣着得体的男子，此刻换上了一副轻铠，手中长枪的枪头寒芒内敛，透着火光映红了他英武的面容。
只是一道骇人至极的刀口，横贯在他的脸上，凭添了一股肃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