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勇敢
日上三竿，顾伊揉了揉还迷糊的眼睛，努力的翻滚了几下，一双小手不停在床上摸索着，却没有寻到那个熟悉的怀抱。
带着些许幽怨的起身，看了看四周，嗯，是自己的房间。
她这才回忆起来自己昨天半夜醒了一次，惯例的想去挨着顾新睡，到了门前却发现被从里面给上锁了，于是小家伙赌气般从沙发上顺了毯子与靠枕，直接就在少年房门口睡下。
肯定又是新早起晨练的时候，把咱弄回来的吧。
女孩心里理所当然的想着。
而此刻厨房里做着早饭的顾国正，不禁打了个喷嚏。
他也不在意，看着将要准备好的三份‘父爱拉面’，不由会心一笑，脑海里满是自家儿子的准时起床锻炼的好习惯，以及早上再度将女儿抱回房时，那精致甜美的睡颜。
真是美妙的周末啊。
“我回来了。”推开了玄关的大门，一身咖啡色运动套装的顾新才脱下鞋，就听到呼呼急促的脚步声朝自己冲来。
极其熟练的向着后侧伸出一只手，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精准的摁住了顾伊披头散发的小脑袋，无论她如何张牙舞爪的挥动手脚，都无法寸进一步。
生气地鼓起腮帮，穿着浅粉玩偶睡裙的顾伊，径直的坐在了地上开始耍赖，但很快，换好居家拖鞋的顾新往客厅走着，顺路将女孩抱了起来。
瞬间喜笑颜开，她欢呼一声勾住少年的脖子，随即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
果然女人都是擅长表演的生物，与年纪无关。
顾国正听见响动，从厨房中探出头来，对着嬉闹的兄妹二人喊道：“小新，盯着点顾伊让她快点洗漱，我早饭已经做好了。”
点点头应下，顾新由抱转提，拎着女孩进了卫生间。
“”
“唔，咱不喜欢吃蛋黄啦。”
饭桌上，顾伊面露难色的看着碗里的温泉蛋，带有一丝恳求的望着两人，可眼前这对父子，皆选择视而不见。
尤其是顾国正，抱着些许捉弄女儿的心思，笑眯眯的回道：“如果连这么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咱们一家三口又怎么能同心协力去挑战游乐园呢。”
“但是蛋黄真的很难咦咦咦？”
看着顾伊惊讶的表情，连顾新也抬了抬眸子，‘大家长’不由哈哈一笑，这可是他咨询了好多网站才得出的结论。
没有孩子可以拒绝游乐园一日游这种诱惑。
见自家的两个崽子都有些期待，顾国正也不再卖关子，清了清嗓子解释起来：“过完这个周末，我就要回京述职了。”
“今天还要带伊伊去医院体检，可能会忙到很晚，所以任家那边的生日宴会，就全权拜托给小新了哦。”
“至于明天嘛，咱们仨就好好去乐谷玩上一整天，怎么样！”
顾伊自然是大呼万岁，搓了搓小手就开始和碗里的蛋艰难抗争起来，虽然今天可能见不到新了，可小小的忍耐显然可以换来更大的快乐，就是值得的。
她不停的这样宽慰自己。
桌上，顾新的手机突然一直响起消息提示音，不用特地去看，少年就知道发来消息的是谁，毕竟他的手机才买了没几天，微信列表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人，而其中两人正在他面前一起吃着早饭。
但他并不理会，而是选择认真的消灭着眼前的拉面，就味道来说，确实比某人制作的‘爱心夜宵’要好吃不少。
瞥了眼挂在壁上的时钟，八点二十。
任雨灵那家伙，从昨晚强行添加了自己账号后，微信消息提示音就没断过，想来这妮子应该是才睡醒，就又开始轰炸他了。
曾被女儿吐槽过有着两种形态的顾国正，此时显然切换到了‘居家模式’，用一副相当感兴趣的八卦模样盯着顾新。
“小新，是哪个女生呀，守夜人那个？还是任家丫头？”
“”
“感觉都不错哈，哎，我们顾家的男人果然一致的受欢迎呢。”
“”
“别害羞嘛，跟叔叔说实话，到底对哪个好感要高一点？”
顾新缄默的盯着滔滔不绝的对方，良久，却还是他率先败下阵来。
已经不想再浪费精力去吐槽，眼前被外人称作多智近妖的顾少将，他只好无奈的解开手机屏幕，调出聊天窗口，然后推到了这老顽童的面前。
顾国正看完后，装模作样的啧了几声，很贴心的替少年总结转述，对方约他下午出去逛街，到了晚饭点就一起去参加宴会。
接过手机，稍微思索了下。
顾新其实原本就抱有抽空去一趟市图书馆的打算，近期的几场大战令他有些反思，毕竟目前自己是个被束缚之人，而遇敌最简单又最有效的手段，便是药与毒了。
这也是从昨晚任雨灵的涉险之事上得出的灵感。
不过就算他温习完有些遗忘的药理知识，还是要花时间去采购一番，本着务实效率的原则，顾新用语音回了个好。
那就中午出门一并解决了吧。
目送顾国正父女出门体检，他着手收拾碗筷，同时清点着记忆里效果比较好的几张方子。
眨眼间，一上午就过去了。
锁好家门，顾新在小区门口打了辆车，循着微信上发来的位置，他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广场。
尽管是初春，但正午的阳光仍然有些刺眼，少年扯了扯自己的鸭舌帽，背靠着一面干净墙壁，还算惬意的望着前方人来人往的匆匆身影。
从乾组出来以后，他少有松缓心情的时候，这刻车水马龙的世俗生活，以及洋洋洒洒落在身上的和煦日光，竟让顾新感到了久违的暖意。
有人盲从黑暗，有人置身清澈。
吐了口浊气，他自嘲地笑笑，好像被那几个家伙传染了啊，怎的现在连自己都会莫名无病呻吟起来了呢？
“顾新顾新！”
银铃般悦耳的声线将少年拉回现实，任雨灵步伐轻快的来到他眼前，言笑盈盈的打着招呼。
少女今天的搭配显得十分青春洋溢，上身穿着米白条纹衬衫和灰色百褶裙，浅黑色小腿袜把她纤细笔直的腿部轮廓勾勒出来，一双复古英伦风的厚底皮鞋与肩上的挎包同色。
特别是束起来的低马尾，随着微风轻轻飘起，为其平添了几分淑女气质。
简单的冲她点了点头，顾新说了句生日快乐。
听见这别开生面的打招呼方式，任雨灵不禁扑哧一笑，随即非常配合的伸出了手，眸子里带着期待的向他问道。
“那我的礼物诶？哪有干祝人快乐的啦。”
愣了愣神，少年想想确实也是这个理，于是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枚玉坠，然后郑重其事的交到少女手里。
“这个，是我以前，嗯，很厉害的时候做的护身符。”
任雨灵爱不释手的端详着这份礼物，其玉面上虽然纹理繁杂，却并不纷乱，通体在太阳的折射下光晕流转，散发出一种玄奇瑰丽的美感。
在她听见是顾新自制的护身符后，笑意更加浓郁，不舍得收进包里，满心欢喜的拉着少年找了家店，付了一点手工费系上根手工编织绳，就迫不及待的戴在自己脖子上。
“这玉我带起来是不是很好看？”
“护身符都会做，顾新你真厉害耶！”
“嗯嗯，这样的话，以后就有人保佑我了。”
不停拿着手机自拍的任雨灵，仿佛得到心仪玩具的小孩子一般，正兴致勃勃，而顾新低头看了眼时间，对她示意先找个地方解决午饭。
顺从的应了下来，少女却牵起了少年的手，妙目流波的嗔道：“让女生主动可不是一个绅士该做的事喔，呆新。”
“明白了，那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吃快餐好了。”
“不，很介意。”
“火锅？烤肉？炒菜？”
“好油，好腻，好麻烦。”
“”
“好呀那就吃寿司啦，小新真是善解人意呢！”
嘴角难以抑制的抽了抽，顾新不禁开始了自我反省，也许赴约的这个决定，做的有些不太明智。
任雨灵毫不自知，拉着他就向一家日料店走去。
当各式各样的寿司被端上桌后，少女娇蛮的说一定得摆好盘，拍好照片才能开动，于是顾新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某人，以仪式感为由，忙活了整整十分钟。
“对不起嘛，谁让它们长得那么好看呢！”
“这家日料店的卧寿司超好吃的，我喂你一个嘛顾新，来，张嘴。”
咔嚓。
最后一张照片，任雨灵偷拍下了被投喂的顾新。
镜头里，她葱白细长的手指拈着一块卧着三文鱼片的寿司，而顾新满脸嫌弃的微张了张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少女得意的扬了扬手机，并将那张照片设为了自己的聊天壁纸。
轻叹了口气，不知如何措辞的顾新，只好尽力委婉地告诉任雨灵，他确实有些不太习惯这种比较亲昵的行为，让其稍微收敛一下。
这与她无关，仅是少年之前的生活中，不曾有过这种概念罢了。
就好比流浪的乞儿，野外的幼兽，在他们的世界里，为了破旧的桥底，为了馊掉的馒头，总是要付出遍体鳞伤的代价。
但突然有一天，路过的好心人拾回了它，原来世界上还有那样温暖柔软的床榻，有不用拼命就可以吃到的食物，多么美好的世界啊，美好的让人害怕，害怕着自己会天真的抱有期待。
可早在潦倒的，饥寒交迫的雪夜里，某个心里思念着外婆满怀憧憬的小女孩，就那样孤独的抱着火柴死在了夜里。
这才是童话的真正结局。
听着少年平淡的叙述自己的内心想法，霎时间，原本活泼的少女安静下来，委屈的模样像极了一株开蔫了的花朵，她眼巴巴的望着顾新，嘴唇张了又合，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
话已说完，顾新摇摇头也不再多言。
他实际上并不反感任雨灵的亲近，只是多年来的习惯与阅历劝诫着自己，眼前的少女是惹人怜惜的花，真正能照顾她的是泥土，水以及阳光。
而不是他这令人远远避开的凛冽寒风。
沉默占据了他们之间的所有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顾新认为任雨灵不笨，冷静的权衡利弊后应该会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什么才算对自己好的，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的交集一番后，各自再体面前行就好了。
最终，还是顾新带着几分讥诮的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告诉少女，等吃完饭后自己要去图书馆查阅很久的资料，然后还会去买一些零散杂碎的东西，所以下午不能陪她逛街了。
至于晚上的宴会，反正礼物也已经送出，再折腾一番，去的意义也不大。
直到话音落下，任雨灵仍旧不作声，自顾的将头埋低，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见状，顾新也不恼，起身去把账给结了，之前顾国正在微信上发了很多红包，他被收养之前打工也攒了不少钱，这顿饭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回头最后看了眼少女，他径直走出了日料店。
用手机上的地图搜了一下，顾新发现市图书馆离这并不远，大概就十几分钟的脚程，于是打算徒步走去，权当饭后消食了。
尽管路上的人流很多，但他还是模糊的感知到了，有某个身影一直在不近不远的跟着自己。
暗叹一声，既然已经说了狠话，那么半途而废的结果，就对双方都算不上好，顾新强压下心神，认真的思考起别的事情。
抵达图书馆后，顾新按照管理员的介绍办好了通行卡，便很快的走向了医药学的藏书区，面对盈千累万的书架，他准确的找到所需的几本中医药理的典籍，就挑了个阳光正好的位置，静坐了下来开始阅读。
而任雨灵也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他后面，选了个一眼就能瞧见他的地方坐下，随意拿了本书遮掩，用手撑着脑袋，呆怔的注视着已经开始专心看书的少年。
在全神贯注下，时间的流逝是很快的，顾新合上书，重重的按了几下眼眶，缓解了些许疲劳，发现透过玻璃窗映来的阳光，已沾满了昏黄之色。
不知不觉又是一下午过去了啊。
他余光瞥了眼任雨灵，少女还是用着那个姿势看向自己这边，不由得心生了些佩服，如此枯燥也能熬住，换大部分人来，怕也是放弃了。
但这并不足够改变顾新的念头，他任由少女耗着，将书放回到原位后就出了图书馆，同时早有打算的朝着老城区走去。
顾新曾经听人说过，在市区另一边的老房区，有着一些很特殊的破旧小巷，那里有部分摊贩，会摆出市面上比较少见的物品。
尽管多是假货，但偶尔会出世一些稀世奇珍，被人捡漏后一夜暴富。
无论这是不是编撰的故事，于顾新来说影响都不大，毕竟他只是去那买药的。
兜兜转转走了很久，顾新终于在一处胡同拐角后发现了人们盛传的那条街，稀稀拉拉的人影似乎彰显着生意的不景气，他皱着眉一路走着。
突然，有个秃头中年的摊位前的几株药草吸引了他的目光，少年走到跟前细细端详着，心里同时也在一一辨别。
嗯，响尾草，钩吻，红信石。
虽然成色有些不大完美，但胜在量全，这可省了顾新不少力气。
于是他上前和摊主交际起来，为了不暴露真正的购买目标，以防被坑价，他先是问了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
守了半天的秃头男子见终于来了主顾，便大力吹嘘起来，不断介绍推荐着摊上自认为的好货，他看顾新一副学生模样，开的价也是天价。
心里鄙夷想着果然如此的少年，‘适时’的表现出被价格劝退的模样，随即又‘不甘’的问了些其它的物品。
那男子顿时着急，怕到手的肥羊给吓跑了，于是赶忙为顾新后面询问的几样物品报了些还算合理的价格，他略微盘算一番，两万左右能拿下这几样东西倒是不算太贵了，点点头就要付款。
将手习惯性伸进兜里就要掏卡，顾新忽然僵在了原地。
该死，以往需要制药制毒都是为了完成组织的任务，自然就有乾组的卡可以刷，但如今自己的存款似乎连一万都没到。
这回是真有些不甘的看了眼，他不禁失望的想说算了，任雨灵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我帮他买，叔，除了他要的几样，你介绍的那个含心草也帮我包起来。”
“好嘞丫头，一共两万七千三，你就给两万七吧。”
“喂，任雨灵，那含心草是假的。”
顾新有些微恼的开口，他刚才一时间倒确实忘了身旁还跟着个富家千金。
相比明天筹到钱再来撞运气，少年会更愿意丢些脸面的让她帮忙，但以他的见识，那所谓的含心草根本没有听过，至于秃头老板所扯的天花乱坠的功效，都是骗外行的。
执拗的盯着前方，任雨灵根本不听顾新的阻拦，扫码付款后，将少年的那几样药材交给他，便捧着一株已经失去了根茎，却依旧殷红鲜艳的花状植物，独自向前走去。
心里焦急，顾新追上后一把拉住少女，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挥手推开，同时那双已经红肿又满是倔强的眸子，紧紧对视着顾新。
“顾大公子，你还管我干嘛啊？”
“你是顾少将的儿子，你有我们这些温室里花朵所不曾经历过的痛苦。”
“相比于你，其实我一直都是个很胆小的人，遇到点难以克服的事情就想着放弃，想着逃避。”
“那个大叔说这含心草，只要在心里念着所爱之人时吃下它，就能让对方感知到我的心意，就会有机会改变他的心意，大叔还说如果心不诚，则会中毒反噬。”
“拜托，你以为我真的很傻嘛？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他拿来骗人的嘛？我十七岁了诶，我如何不清楚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奇怪的东西。”
“但是我还是买了，因为我要你知道。”
带着丝丝颤抖之音的话语骤然停住，在顾新惊怒的神色中，她将手里那株残花送进口中而后咽下。
少女面庞逆着日落余晖，清丽绝俗的一笑。
“我任雨灵，比你顾新要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