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两个世界
负影怔怔望着开口的少年，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充斥心头。
认为顾新有些托大，却又觉得理应如此，这种空穴来风的感触让她极为不解。
没有太多的蓄势，那中年男人已欺身而来。
顾新向前几步，与温馨等人拉开距离，一剑如矫健游龙般斜划而去，阻了对方想强攻后方的念头，逼得刀势只得调转方向，冲他掠来。
少年身如劲松，任凭狂风骤雨侵袭，手握长剑中流击楫，仿若要于乌云蔽日里斩开一片晴空。
那人忽地变招，身形诡谲的提刀掠起，双腿重踏，整个身子离地高高跃起，随后口中轻喝，太刀刀身亮起赤红之色，瞬间光芒大作。
顾新听不懂他的语言，但想来应是此招的名字，神色颇为严肃的盯着上方，喃喃开口：“有些棘手了，樱花的武士么，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啊。”
“小新，快退，这是献祭刀灵的招数，此地无人可挡。”
郁尾拦住了想冲出去的顾少将，他虽然也很惊讶这顾家小少爷深藏不漏，但顾国正的安全决计是排在第一位的。
原本还在喘息的负影，此刻竟鬼使神差的借了温馨的剑，来到少年身边并肩而立，她也不知道自己缘何如此，就是心中有种感觉在驱使着。
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
看了眼顾新的面庞轮廓，负影确定她从未见过此人，但也来不及多想，那武士酝酿的一刀已经落下，速度极快。
身后就是未曾修行过的顾国正，此刻也退不得，握紧手中的剑，她极快的开口。
“那丫头说的没错，你很强，但没必要死磕这击。”
“你退，带着温馨和身后那中年人走，我会拼命替你们挡住一会。”
“”
话音才落，就感知到了身旁的少年果断退去，负影心头略微失落，但更多的是某种释怀之意。
朱唇微张，她拔剑轻叱，柔弱无骨的婀娜身姿猛然迸发出孤注一掷的气势。
用了很多年匕首了，这次拿起剑，她脑海里浮现的尽是队长一剑斩敌的身影，原本纷乱的内心骤然安定下来。
原来真的有人，能跨越生死为她带来信念啊。
决然的抬剑，负影迎着赤红刀芒便要硬憾而上。
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突兀的出现，按在她肩上，顾新的身形伴着一道浩然剑意，只瞬间就越过了她，直直的与那柄妖异太刀相撞。
演武场内像被生生抽离了一帧画面。
所有人都短暂耳鸣，再度回过神时，顾新其势如渊，其剑如虹，负影则安然无恙的待在原地。
那武士啐了口鲜血，鬼叫了一声，原本与守夜部众缠斗的忍者们顷刻间回返，同时放出浓烟，将他们那边笼罩住。
待到烟雾散去，已见不到人影。
反应过来后，有人大哭大笑，有人沸反盈天，唯顾国正几人神色复杂的看着那道静默不动的背影。
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少年出剑前的那句话。
“我问过了，他们不想走，所以还是由我来吧。”
温馨此刻奉若神明的望着顾新。
她觉得那驻剑退敌的少年真是帅爆了，也庆幸自己今晚还好去寻了他，刚想和尹山川一同上前表示谢意，却看见他手中的长剑寸寸崩裂，身上仿佛延迟般，骤然浮现出百道深浅不一的刀口，于众人惊呼中，顾新虚弱的向后倒去。
距离最近的负影也瞬间反应过来，及时从身后抱住昏迷的顾新，防止他背摔在地，看着怀里的人血流如注，呼吸缓慢，女子呆滞在原地。
她不明白自己心里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撕裂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因为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么？
“小新！”
郁尾再拦不住快要发狂的顾国正，只好任由他和温馨朝前冲了出去。
守夜部众也担忧的望向这边，谁都没想到，本该由他们来给与支援的两名预备成员，竟然反过来庇护了众人，这令他们唏嘘又敬佩。
此刻的演武场里，所有人已因少年的昏迷而乱作一团。
而顾新此刻的意识，仿若被人推入万丈深渊般，不断地跌落，庞大的失重感包裹着他，任凭如何挣扎，也只是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像触底一般的痛觉侵袭着顾新的五脏六腑。
这种滋味蚀骨穿心，令他发出难以抑制的惨叫，恍惚之间，眼前的幽深黑暗逐渐消散，一道古朴厚重的门户出现在顾新的面前，其后似传来低吟声，诱惑着少年推开它，然后踏进来。
“你真的很弱啊。”
“渴不渴望超越一切的力量，去守护自己所在乎的人。”
“付出一些东西给我就行。”
“交换吧。”
头脑几近麻木的顾新茫然的抬起手，轻轻的放在那冰冷质感的门上，那道低吟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四周忽地响起某个稚嫩又冰冷的嗓音。
“骑士阁下，汝难道要背弃孤了吗。”
少年瞬间灵台清明，他怔怔地听着顾伊的声音在这一片无际的黑暗里回荡，那扇门户，那声低吟，都转瞬消失无踪。
……
打扫整洁的休息室内，顾国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说了句请进后，坠端着几份速食的夜宵走进了屋子。
神色颇不自然的瞥了眼还躺在床上昏迷的顾新，坠将食物放在顾国正的面前，略微不解的开口：“虽然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是顾将你不觉得”
“既然知道唐突，就不用说下去了。”
“顾将！事关你和顾伊小姐的安危，怎能如此马虎？”
见自己的立场被无端否定，心中不免有些急迫的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对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给制止。
“好了，坠。”
“我不是盲目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是信我女儿的判断，小新并不会伤害我们。”
“再者，他真的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不管其来历如何，也只是初当他父亲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深究呢？”
说罢，收回了看着床榻上少年的欣慰目光，顾国正低头吃起了眼前的速食。
坠见状，也只好止住了自认劝谏的话，其实他也对顾新是抱有好感的，毕竟人家才救下了他们一行人的性命。
轻叹了口气，他突然想起了顾伊小姐对少年的信任与依赖，不正是和眼前的顾将如出一辙么？
思及于此，终究放下了心里的偏见与猜忌，不禁自嘲的笑笑，倒是他首鼠两端了。
才刚释怀，坠就听见一声嘶哑的响动从床榻传来。
顾新费力睁开了双眼，迷惘看着一片灰白的天花板，不过轻微的动弹，却发现自己身上被绑满绷带，此刻他喉咙干涩的像要皲裂，只好无奈的扯了扯嗓子，发出犹如磨损的砂纸一般刺耳的音色，才吸引了正缄默吃饭的二人。
“想喝水。”
少年神色复杂的看着焦急地四处找水的顾国正，其实刚才的交谈他大都听见了，不知为何，面对那对父女无理由的信任和亲昵，他反倒有些害怕，也同时有些不解。
这就是世俗么，若是换到那个丛林法则的世界，这样的两个笨蛋。
会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的吧。
冰凉的水终于送到顾新的唇边，似久旱逢甘霖般，他大口的吞咽着，而后与温和笑着的顾国正双眸对视。
“谢谢顾叔叔。”
那运筹帷幄的少将此刻眯眼开心的像个孩子，摆摆手说谢什么，又突然带着几分责怪的训了起来，说都是一家人，以后不准再说那么见外的话了。
但这份温情并没有持续多久，顾新就听见一声娇呼，随即一张吹弹可破的雪颜猛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呀你醒了呢，顾大高手。”
带着几分愉悦，温馨以毫不淑女的姿态冲了过来，扬了扬手里提着用保温桶装的饭盒，献宝似的说要给少年尝尝她的手艺。
顾国正自是满脸戏谑的让开了位置，温馨倒也不含糊，甜甜的朝顾将谢了一句，就径直坐在床头，打开盖子就要开始喂食。
三菜一汤，很有营养的搭配。
只是乍看一些焦糊的地方，以及略显诡异的气味令人实在难以称赞外，大体来讲还是非常不错的。
僵硬的看着少女挖了一勺几乎算得上固体的鸡蛋羹后，顾新抽了抽嘴角。
他还想说自己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要把绷带拆掉，完全可以省掉人喂这么一个麻烦的步骤。
温馨却根本不听，硬是要坚持喂完这一份‘爱心夜宵’才肯罢休。
尹山川等人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此处，于是房间内顿时就显得有些拥挤了，不过也没谁在意这些，众人都兴致勃勃的看着顾新二人，特别是负影，见到少年醒来的时候，心里堵塞的一口闷气总算消弭。
捅了捅身边的坠，郁尾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开口问道：“诶，你有没有觉得，顾小子的表情有些微妙啊。”
“应该是绘做的饭菜导致的吧。”
“哈哈哈你倒是直白，不过我看着也是这个理，哪有黑黢黢的青菜啊！”
“你丫笑小声点，据说绘是第一次做饭，被听见我可救不了你。”
“拜托，可是真的很好笑啊。”
郁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与自己的同伴轻松的开着玩笑。
却没发现，从踏进这个屋子，顾新的余光就一直放在他身上。
心里不断回放着当时那一刻的场景，郁尾整个人不断的衰败，想来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也许这家伙真的会死。
突然，温馨冷不丁的问了句好吃吗，打断了顾新的思绪。
少年自是下意识的回应：“味道挺不错的。”
在他疑惑的神色中，瞬间众人开怀大笑，尤其是尹山川，乐不可支的捧着腹，同时还疯狂嘲弄道：“顾小兄弟，你的意思是纸的味道和我们温小馨做的便当一样好吃咯？”
心神回返，看见少女止在半空的素手，上面还捏着只剩半片撕裂后的纸巾。
顾新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全神贯注的想别的事去了，不知不觉间，竟然把温馨为他擦拭嘴角的纸，给吃了一部分。
麻木看着取笑他的几人，顾新则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多管闲事的救他们。
没过多久，在少年极其强硬的要求下，还是让负影替他拆掉了一部分，并不会影响到其行动的绷带，此刻，顾新身上伤痕有些都快要愈合完全。
在众人哑然的神色里，他下床舒展了下筋骨，并对顾国正示意天色不早了。
家里还有个小家伙等着呢。
于是两父子与守夜人一众道别，便由兑组几人陪着送回住所了，温馨本也想跟去，却被尹山川恨铁不成钢的拉住，带着些许过来人的姿态训诫道，让她有点少女的矜持，却被狠狠的回了个白眼。
温馨算是看明白这个部长的跳脱本性了，才刚取笑完人家顾新后，交谈中得知竟是顾国正的独子，态度就立马转变，连哄带骗的想让其加入守夜人分部。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顾少将和颜悦色的让坠等人带他出去醒醒酒，并表示守夜人组织确实不错，但犬子还小，做家长的自然放心不下。
可这尹山川也许是嘲讽属性点满了，在挨揍的同时还自言自语：“小个屁啊，能跟他吗居合派的人拼刀哎。”
于是顾国正的笑意愈发浓郁了，这尹部长的哀嚎声便也在节节增高。
思绪翻飞，看着少年一行人驱车离去的身影，温馨久久伫立。
难怪总觉得顾新有些眼熟呢，他身上那股自信从容的气质，和其父顾国正真的很相似，只是细节迥异，前者蕴含更多的像是漠视与不在意，后者则是一种儒雅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场。
想起之前惊艳一剑，温馨突然有些理解少年为何在学校沉默寡言了。
毕竟这里和安详的象牙塔相比，犹如两个世界，她好歹还有闺蜜任雨灵陪着调剂心情，顾新初来乍到的，一定很孤单吧。
夜色如墨，旷野的风将少女的多愁善感带向了远方。
对于某人傻傻站在原地自我脑补的行为，毫不知情的顾新，此刻已经与顾国正回到了家中。
有些无奈的看着沙发上，赤着白嫩脚丫已经熟睡过去的顾伊，两人对视了一眼，竟很有默契的同时指了指对方。
顾国正哑然失笑，言语中含着些许揶揄，他极小声的说道：“就算把这丫头吊起来，信不信明天你醒来第一眼看见的还是她。”
带着几分得色的扬了扬手臂，顾新也低声回应：“我身上可还有伤呢，顾叔叔。放心吧，一进房间我就锁门，明早见。”
暗叹这小子有些狡猾，顾国正只好轻步走近跟前，颇为小心的抱起自己的漏风小棉袄，随即放回了她的房间。为女儿盖好被子后，男人的宠溺之色溢于言表，在额头上轻轻的一吻，便也回屋休憩去了。
已换好睡衣躺在床上的顾新，脑海里仍回荡着刚苏醒时听见的，坠和顾国正二人的对话。
这种感觉不像自己曾带过的队友，对于他的信服和顺从。
也不似由于任务完成的出色，而被组织予以重任的褒扬和肯定。
从被师傅捡回乾组的那一刻，少年所塑造的的价值观从来都是效率和利己，他能感受得到那些字里行间的真诚和信任，故亦为此感到不解。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