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梦境
越灵瑶醒来时，天色已经微亮。
额头隐隐约约传来久睡过后的胀痛。她拿手揉着太阳穴，觉得虽是思绪庞杂，但身子倒是轻巧许多，于是有些困倦地睁眸。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无声行在这座空寂的宫殿中，跟随起落的魔火走进大殿深处，在魔火的阴影中看到寂冷倨傲的男子独自跌坐在墙边，无声地仰头喘息着。
男子半靠在冰冷的墙上，绕着缠金回纹的玄色外衣凌乱地敞在身侧。
他高束的盘发散下，落在如同被冰封住的侧脸旁，遮住了面容。森红的魔气无序而狂暴地在他体内涌动，在露出的麦色胸肌与脖颈上显出道道魔纹。
他已然失去了起身的力气，男子咬着牙单手掐住脖颈，似乎要借此抑制住逆流而上的魔气。火焰下，他的脖颈青筋暴起，一手猛然按在地面，赤红的瞳子颤抖大睁，又迅速黯淡涣散下去。
是崩溃之兆…！
越灵瑶想要开口唤人，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焦急地扭头张望，可偌大空荡的大殿中，甚至连一位值守的守卫都不曾见到。
亦或是这个魔族男子从开始，便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异常。
躁动的魔气再度涌了上来，男子掐着脖子，上身从靠着的墙壁上无力地缓缓滑落。
咚的一声闷响，他一动不动地侧倒在铺着墨玉的冰冷宫地。
鲜红的魔纹小蛇般攀上了男子的脖颈，他挣扎了一下，随后没有任何动作。幽幽跳跃的魔火落在了他被长发遮挡的脸上，借着火光，越灵瑶惊骇地睁大眸子，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是他！
那张与阿祸一模一样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男子暗红的眸子空洞无物，一眨不眨地望着黑暗深处。
越灵瑶在慌乱中蹲了下去，她想要抬手去推扶对方起身，但纤白透明的手臂却一下穿透了对方的胸口。
这一下让她慌了神，她望着自己的手愣了愣，不甘地想要再度尝试，于是抬手拍打他的脸，试图让对方清醒过来。
但她的掌心却一次次穿过对方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睁睁看着那些魔纹朝上攀爬。
原本还隐约喘息几下的魔族男子气息逐渐微弱起来，越灵瑶从未觉得如此恐惧，她半跪在地上，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男子半睁着凤眸蜷缩在她的裙边，火光映在他死寂昏红的瞳子中，微微闪动着一丝亮光。
她看着那抹亮光，忽然意识到，他是在看向什么东西。
她倏忽扭过头，可是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黑暗。悬于墙上的火焰熊熊地燃烧着，男子紧紧地盯着一处地方，越灵瑶循着他的视线起身，小心朝那个方向走去，然后蹲下身。
那是一片雕刻在屏风上的花纹，她抬起手顺着火光在花纹上摸索着，指尖停留在一处细细的缠枝上。
翠绿的缠枝上点缀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细小的花瓣在魔火的反映下，微微发亮，几乎不能察觉它的存在。
他那么拼命想要看清的，居然是这个东西？
…
文玉树的树叶沙沙轻响，越灵瑶侧躺在床榻上，看着被褥上细碎的光斑出神地想，心下复杂困惑。
她忽然觉得身旁有什么轻响，抬起头时，看到微曦的晨光中竖着狼耳，闭眸沉睡的玄衣男子那张俊冷的脸在自己面前突兀放大。
“离，离惑？”
两人离得很近，越灵瑶抬头时险些碰上对方挺拔的鼻梁，面对着她正侧睡在光影中的离惑微皱了下眉，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双手抱着被子迅速后退，缩在床榻边脆声怒斥。
“你为什么会睡在我的床上？！”
对方竖在头上的狼耳微抖一下，日光的阴影中他略带疲倦地抬眸，闭起一只眼扫了一眼她，重新阖眸打算休息。
感受到对方灼灼的视线，离惑似乎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开口低语，“…此处是我的寝殿。”
“我…”
越灵瑶一愣，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玄绸被褥。
她模模糊糊记起昨夜之事，想起男子在她面前如曾经般垂首称主，顿时有点尴尬。
她连忙脱了手，语气无措起来，“就算是如此，你也不该和我睡在一张床上。你可是魔尊，宫中想必也是有很多空殿…”
离惑微微压眉，终于抬眸朝她看去。
他的眸色在正满脸提防瞧着他的少女身上停留一瞬，又看了看自己被压了一宿的手臂，好笑似的轻弯眼角。
“也不知昨夜是谁拿我当手枕，睡得昏沉不肯放手了。”
越灵瑶噎住，原本理直气壮的脸上顿时大窘，匆忙摆手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她记起自己轻巧许多的身子，又看着仍旧侧躺在塌上，半阖着眸，指尖魔气将熄未熄的离惑，意识到什么后，神情抱歉地凑近几分问。
“那个，我身上的伤，是你昨夜一直在调养着？不过为何你的魔气会同我体内经脉产生共鸣…”
离惑闻言，不露痕迹地垂下眼帘，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塌上落下的细碎光斑。
“你不想说就算了。”
越灵瑶见他沉着脸色许久未答话，只得叹气，又想起什么突然微窘，犹豫着开口。
“离惑，你帮我调养了一夜伤势，那岂不是…你一夜没睡？”
原本正垂眸敛神的男子闻言，终于抬眸轻轻地扫了她一眼，垂下耳朵十分从善如流地颔首，露出一副很是困倦的模样，“嗯，虽说替主人调养是本座份内之事，但一夜如此的确有些疲惫。”
他闭上暗红的眸子，腰间化出的狼尾勾上了越灵瑶的腰，呢喃低语，“所以安静些，不要乱走动，让我休息一下。”
古老传闻中，能够手持妖刀，独自与千万魔族叛军血战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的魔尊离惑，竟因为替一个人族修士调养经脉而累得昏睡。
越灵瑶被狼尾勾着僵在床上，看着身侧眉头微凝，已然陷入沉睡的冷俊男子，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该做何动作。
四下一片寂静，她才觉出这座宫殿委实有些空了，离惑还未有醒来的迹象，她只能望着对方垂在头上的狼耳出神。
如若她梦中所见属实，那她应当是因着对方以魔气调养自己伤势的缘故，无意窥见了他往日的经历。
就在这处宫里，曾发生过那般折磨的往事么？
越灵瑶看着他，树荫的阴影遮住了孤高倨傲的尊者面庞，男子脸部的轮廓冷俊锋利，半敞的衣领下若隐若现地露出分明的胸肌线条。
她从他的身上已看不出任何同那时有关的痕迹，只是觉得浑身上下侧在阴影里的男子身影寂寥，周身弥漫着压抑疲惫的气息。
也许是真的累了？越灵瑶看了看自己已能灵活屈伸的手指想，仙魔本就有异，说不定她体内的魔气对他而言，其实很难压制。
她这般想着，记起了那个梦。
魔气崩溃…这种极其罕见，连仙界天医都无法抑制的逆转，那时的离惑身边并未有旁人，甚至看模样并非是初次发作，到底是如何次次撑过这般崩溃之相的？
她医修的习性发作，试探着挪动靠近，想要再度贴近些观察对方，目光却陡然落在他还未收回的狼耳上。
墨色的狼耳挺立在他的头顶，耳尖上几根蓬松黑亮的长毛在风中微颤，越灵瑶探头瞧着，忍不住抬手小心翼翼地朝那双狼耳上摸了一下。
嗯，手感的确和阿祸那双如出一辙…所以当真是自己那时认错了，阿祸本就是魔族狼妖？
她想着，见离惑仍旧闭着眼没有动作，只是将勾在她腰上的狼尾紧了一紧，于是又偷偷摸了一下。
不过也怨不得她，这天下的狼妖早已消失万年，她认错是很正常的。
她暗自宽慰着自己的疏漏，手上正摸着起劲，却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微冷的女声。
从阴影中走出的月浴单膝跪在塌旁，垂首看着地面，“尊上，长夷大人有要事禀报，已经候在门外多时了。”
她被月浴的声音吓得连忙收回手，低头时看到原本圈在自己腰间的狼尾已然松开，原本尚在闭眸沉睡的离惑不知何时已经从床榻上起身，站了起来。
他披了黑袍向殿门走去，暗红的眸子敛下，朝垂首跪拜的月浴冷声吩咐，“命他进殿侯着，本座随后便到。”
“等下。”
越灵瑶疾声唤，她看看离惑清明的眸子，又看了看自己已然痊愈的外伤，意识到方才他不过是在装睡。
想起自己刚才那番举动，越灵瑶顿时有些羞恼，于是疾步走到离惑面前仰头开口，“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你还要继续将我关在这间殿里吗？”
离惑沉眸看她，他的眸色顺着她姣好的面庞落在她雪色裙摆下踩在地毯上的赤裸足腕，微微压眉。
“你身上的伤虽已痊愈，但元神仍有崩溃之兆。”
越灵瑶原本还在撑着神色等待对方冷声反驳，却看到离惑沉了眸半跪在她面前，翻手一转化出一双绣着业火青莲的缎鞋。
越灵瑶顿时意识到自己赤着足便下了床，只得脸色微红地看着他单手握着自己的足腕，替她穿好罗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