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探查
寝殿内一时无人开口,一身紫裙的月浴眼观鼻鼻观心跪在阴影中,越灵瑶穿着素白罗袜,小心翼翼踮踩在离惑跪地的大腿上,眼珠乱瞟地别着头。
哪怕除却身份,面前的男子对她而言也着实有点陌生。
“况且,此地荒僻,魔族不比人仙两族,皆是善斗狠勇之辈,厮杀起来便是以命相搏。”
披着黑袍的离惑颔首沉声道,一丝不苟地将罗袜上的系带替她系好。
越灵瑶闷闷听着,她的足踝被男子修长的五指劲力适中地握在掌间,轻轻托起放进鞋里。
她握了握手指,忽见原本正低头帮她穿鞋的离惑抬首,暗赤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随即替她穿好鞋袜起身,拢了黑袍敛眸。
“灵瑶医仙的仙力还未恢复,还是莫要随意外出为好。”
越灵瑶被说中心事,心虚地抬头,“你何时看出我仙力未恢了?”
“是我替你疗的伤。”
离惑摇头,朝殿门走去,又侧眸朝寝殿深处的紫衣女子道,“月浴,跟好灵瑶姑娘。”
他走至大殿,一袭月色衣衫的长夷正坐在殿内屏风处悠哉品茶,见他裹着寒风冷眸走来,举起一盏茶朝面色沉沉的尊者递去。
“今日外面落了雪,喝些热茶可暖暖身子。”
“你知道本座从来不喝这些东西。”
离惑并未理会长夷这番不敬之举,侧头朝他道,垂眸时目光偶然落在了桌上一碟精巧的叶子酥上,微微皱眉。
“这是什么,你何时会吃这种东西了?”
“只是觉得你屋里那位姑娘会喜欢。”长夷轻笑,拾起一枚朝他递去,“刚烤好的还未动过,尊上不如先尝尝?”
离惑低头,沉眸看着那枚叶子酥沉默一刻,似乎是想拿,最终摇了摇头挥手。
“直接拿给月浴吧,本座尝不出味道,吃了也是浪费。”
“有时候,再多试试也无妨。”长夷浅笑,从座塌上起身微拜,上挑的眸间含笑,“说不定这次便能尝出了呢?”
“之前你替本座调养三月,用去无数禁术药方,也未见好转。”离惑淡淡开口,“不必再试了,尽快说正事吧。”
长夷闻后颔首,脸上神情肃然起来,“您苏醒后,东荒妖界有消息传来,青丘狐族中那位闭关沉睡万年的狐祖近来有破关之象。狐祖与魔界颇有渊源,我们这几日是否要去看看?”
他顿了顿,又犹豫说道,“不过尊上向来与妖族不睦,这次前往,只怕得徒生些波折。”
“白虞祭…他如今竟也是狐祖了。”
离惑若有所思低语,又不屑地冷嗤,“妖族与本座不合也不是近来之事了,不必在意他们,今日便尽快安排前往东荒一事。”
他说罢沉默少许,眸色在那盘叶子酥上停留片刻,又向身后长夷吩咐道,“再命膳房多准备些酥果佳酿送去寝殿,不要误了饭点。”
长阙殿中,越灵瑶百无聊赖地托腮坐在椅子上。
四周静得仿佛能听见落针的声音,负责随护她的月浴已经又隐进阴影中了,偌大的宫殿中只余她一人。
殿外北风吹扬,窸窸窣窣的细雪落在窗沿上。越灵瑶坐在椅子上又呆了片刻,左等右等不见离惑回来,终于忍不住握拳,一下从椅子上起身。
她记起了昨夜那个梦。一袭雪裙的少女胡乱挽了发,提着裙角左右四盼了一下,见四下无人,偷偷摸摸地轻推开门,侧过身鱼儿般溜出屋内。
空荡的寝殿中只余她哒哒的脚步声,长阙殿中哪怕是白日,也难以透进半点日光。
越灵瑶提着滚金的裙摆,凭借梦中的记忆快步朝殿深处奔去。在她身侧,点点魔火幽幽跳动,映在她雪色的长裙裙摆上,少女清丽娇妍的面容微抿,终于放缓步子,在一处墙壁旁停下。
果然不是简单的梦境。
眼前所见之景悉数与梦境中重叠,她屈膝半蹲下来,指尖触碰上那片墙壁,眸色清明微冷。
离惑的记忆中,他便是在此处…
梦中残酷的情景再度出现在她眼前,墙壁上勾画着层层红莲,映着壁上摇曳的魔焰,恍若令人坠陷业火之中。
西荒僻蛮,草木萧瑟,从有记载起便并不是个建宫立殿的好地方。而离惑万年前偏选在这般荒蛮之地立宫,委实令人难以揣摩他的心思。
不过她也的确看不透他罢了。越灵瑶想着,记起青宵镇中,那抹夕阳下被她牵着手向前的瘦长身影。
昨夜离惑似乎曾隐约同她说过,阿祸乃是他的分神,由他所化——分神因本体元神而生,在那个残酷无情的魔尊那广袤强大的神识中,也曾有过这般率真热忱的一瞬吗?
她懵懵懂懂地想,记起一事,于是犹疑地起身,扭头看向对面屏风。
赤色的魔火映在屏风上,越灵瑶循着梦中的记忆,一步一步朝对面的琉璃屏风处走去。她长长的裙摆拖在墨玉铺就的地上,片刻后悄然停步,指尖向下,抵上了那片小小的缠花纹。
纤细的藤纹在她的指尖蔓延,形似树枝的纹路上盛开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花苞。花纹吉祥明媚,与此处的风格格格不入。
离惑他当时…便是在看这个东西?
越灵瑶心下茫然,她定睛去看,有一瞬间以为那是盛开在三劫河畔的灵骷花,可再仔细去瞧后,却发现屏风上的花苞通体洁白,娇艳地朝着上方绽开,花瓣并未染上一点赤色。
她无法理解那个男子在陷入崩溃时,是以何种心情去拼命望向这片花纹,但心中隐约明白,这应当是对他而言极其重要之物。于是她垂眸片刻后蹲下,以手抵上那片缠花,阖眸静思,试图借此理解对方的心境。
也许,这样便可以略微看懂他了。
越灵瑶闭眸想,但她并未在此处感受到片刻心情,少女的指尖触碰上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苞那一瞬,苍白云雾伴随着幻象翻涌而来。
她的识海深处穆地剧痛,长阙殿外萧瑟大雪纷飞,幻象中,越灵瑶听到了银铃般的轻笑响起。白裙的少女裸着足踝,压坐在一根嫩叶青翠,细长的树枝上一起一伏。
彼时西荒的大地上万物辉灿,少女睁着明亮的杏眸,光洁白皙的足尖踩在水面,抬腿踢出长长的水花。
剔透的水花飞溅,她听见少女笑盈盈地哼着曲儿,对岸持弓沉眸走过的神官闻声回首,林间缠藤摇晃,两人隔着一串水花遥遥对望。
水花纷飞,越灵瑶看不清对方的脸,却看到岸旁手持长弓独行的男子见状弯腰垂首,隔岸单膝跪拜。
“你是谁?”
幽暗的魔殿深处,越灵瑶听见少女用自己的嗓音开口,语气是未经世事的天真烂漫,急急恼道,“为什么不抬头看我?”
“末将离惑,见过天女殿下。”
对岸束发的男子沉声垂眸,五指攥紧长弓又恭敬低头道,“天女殿下尊贵,末将不过一介神官,自是不敢去看。”
…
离惑。
这个名字恍若一把利剑直刺越灵瑶的胸膛,她痛苦地捂着头蹲在地上,一手触在那抹洁白的花苞上,胸口闷痛不止。
天上地下,名为离惑之人,唯有如今深居长阙殿中的魔界至尊。可为何那个神邸…也叫离惑?
越灵瑶忽然觉得胸口锥痛,水牢时那只大魔的话语又回响在她的脑海,她缓缓睁眸,恍惚看向那片雕纹。
如果她如今看到的并非是幻象,那这些又究竟是什么?
她尚在思量,忽然听得耳畔传来一声细细的呼唤。
“医仙,医仙!”
她扭头,看到两只散发着绯色光晕,形如银白绒团的花灵在她的身侧雀跃纷飞,顿时讶然,“你们是灵骷花灵?”
她说罢,又扭头看看四周,疑惑道,“可是此处并非界川,周围也没有三劫河经过,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是尊上允我们来此的。”
最先开口的那只年长花灵道,在她身侧划过长长的银弧,“我们本不应远离三劫河,但尊上这几日要离开魔界,担心医仙姑娘独自在殿内无趣,于是便命我们进殿,陪医仙解闷。”
他这番是想得周全。
越灵瑶心下默默暗想,又忽的抬头朝花灵问,“你方才说离惑要离开魔界,他又要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花灵弱弱地低语。
她话音落毕,越灵瑶肩侧的一只小花灵细声细气开口,“详细的事宜并不知晓,只是听闻尊上似是要前往东荒。东荒妖族繁盛,想必,他应当是有事要去妖界吧。”
“妖界…”越灵瑶听闻不是如今已灾祸连连的人间,勉强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燃着魔火,空无一人的大殿,想到要独自被关在这种地方几日,便垂头丧气地试探着问,“那你们尊上,有没有再让你们告知我什么?”
“长阙殿的后方,养着不少魔草魔花。”
小花灵雀跃答道,“尊上说,姑娘若是无聊,可以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草药,尽管采去试验。”
她说罢,又在她身边绕了一圈,疑惑问道,“不过,方才尊上吩咐我们说,去寝房见医仙。您独自一人在这里呆着,是在这里做什么?”
越灵瑶偷偷跑出来被发现,顿时将手从屏风处抽回,摇摇头笑,“没什么。”
她从屏风下起身,朝前走去。
借着花灵的光晕与壁上魔火,越灵瑶赫然发现,整座大殿,悉数在各处角落雕刻着那种细小的缠枝花纹,顿时心下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