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是谁
离惑站定，憧憧魔火跳跃在他暗红的眸中，他抬首冷声道，“魇梦。”
“嘿嘿…前往人间各处魔域结界抵挡的仙门弟子们已拦不住魔潮了，我用了点小手段。”
那团黑雾在他的身侧周旋，起起伏伏低声窃笑，“数万年过去，这人间还是如此令人着迷啊，那样渺小又卑劣的族群……真是令我食欲大开呢。”
“你吃了多少人？”
离惑朝黑雾看去，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足以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眉头微皱。魇梦低低地沙哑笑着，兜转至他面前。
“别忙着说我，你刚一苏醒时，不也是吃了不少人？
还是聊聊正事吧，人间迟早成为屠场，而那些仙界的老家伙们，这次可不能独善其身。
别忘了你我的约定，我帮你拖住人间众派，而你…要助我混沌魔族屠灭仙界。”
“仙界的众位，本座远比你要了解。”
离惑漠然低嗤，暗红眸子沉了下去，嗓音低哑，“只要本座苏醒的消息传至仙界诸位神君耳中，那些家伙必然会派兵与本座交战。只要抢在他们之前动手便好。”
森森魔火下，男子的眸色投向树荫中安静的长阙宫，再收回时眼神冷冽压抑，五指握拳，“一切都准备好了，本座这次不会再对他们有任何留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雾疯狂地大笑起来，她环绕着离惑上下纷飞，嘶哑低语，“我就是很喜欢你这一点，离惑。你一直都是这样，一旦决意什么，就会比谁都狠心。”
她顿了顿，忽的像是想起什么般，露出一副体味的语调饶有趣味地轻声道，“说起来，你掳来的那个人类少女真是个有趣的东西…明明元神已经濒临崩溃，却还是能从疯狂中挣脱，该说她意念坚定呢，还是性情固执呢…”
燃于廊道旁的魔火陡然一闪，玄袍披身的男子猛然侧眸。顷刻间，魔宫长夜气温骤降，离惑身侧道道漆黑魔刃凌空而起，直向那团起伏的黑雾挥去。
“哈哈哈，别误会，我不会吃她。”
翻涌的雾气穆地腾空，高悬在廊道上方。
“我刚刚从长阙宫外路过…那个人类小姑娘，是你珍贵的宝物吧？”
离惑抬起头，他阴冷的眸子看向空中沙哑低笑的魇梦，身侧魔刃微微转动。
“你杀不了我。”魇梦忽的化为一缕细烟，悠悠飘至面色晦暗压抑的男子耳畔，喃喃轻笑低语，“离惑，别忘了你是被谁做了什么，又究竟怎么成为魔族的…”
刷刷的破风声骤然从空中落下，一瞬间，数十道魔刃齐齐狠砸向地面，截断了那缕细烟。
“哈哈哈哈……！”
廊道上碎石飞溅，空中传来了魇梦狂妄的大笑，被截断的细烟飘飘悠悠随风吹向空中，化为一团黑雾起伏不定。
“别激动，无上的尊者。”
黑雾悬在夜空中兜转盘旋，离惑面无表情地抬起阴冷的眸子，看到黑雾在无星无月的夜色中划出道道长弧，桀桀而笑，逐渐消失在昏暗中，“离惑，我们如今还是合作关系吧。”
夜风渐冷，离惑走进长阙殿内，朝燃着魔火的偏殿走去。
空荡的大殿中只余他寂寂的脚步声，魇梦的话还在他脑海中盘旋，男子的神情微冷，脚步逐渐加快。
镶嵌着琉璃的寝殿门上雕着如意庄严的宝相团花纹，这般吉祥的纹样本不该出现在诡谲幽暗的魔界，离惑五指轻抚上冰冷的花纹，眸色微敛。
这座宫殿中的所有之物，皆为他数万年前称尊时所造。
三劫河永世流转徘徊的妖异魔宫中，火焰照耀之处，尽数流淌着安详宁静的缠枝纹。吉祥明媚的纹样与诡谲的魔焰纠缠在一起，于万年永寂的殿中无声明灭。
那时，唯有在这里，他才能于不见天日的魔域长夜中压制住狂暴反噬的魔气，勉强保持一丝清明。
多少次垂死挣扎中，他无声地呆在这座宫里，在反噬带来的无尽昏暗逐渐吞没他残存的视线时，唯有那片随着破碎结界飘落而下的雪色花瓣无比鲜明地印在他的识海中，清晰到男子历经数万年后再度记起，仍旧觉得慰藉。
离惑无声推开了门，燃着红烛的寝殿内温暖得让人心头发颤。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瘦长的影子落在门槛与铺满墨玉的地上，眸子看向床榻上长发披散安然熟睡的少女。
越灵瑶的脸色在烛光下泛着浅浅的桃色，离惑除了黑袍朝她走去，昏黄烛光摇晃，驱散了他肩头凛冽的寒气。
一身玄衣的男子走近床榻，他长靴踏地时的动静惊动了原本侧睡在床上的少女，少女揉了揉眼抬起头，原本清澈的杏眸中倒影着昏昏火光。
“…阿祸？”
绣着滚金的洁白长裙落地，越灵瑶赤足站在玄橙交错的虎皮地毯上。她踩在毛毯上，无声无息朝他走去，雪色滚金的裙摆拖在地毯上如水波动，仰头望向垂眸不语的离惑。
离惑望着她，少女站定在塌前，咧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你回来啦。”
空气中飘荡着奇异的香味，他闻出了那是月见茶的香气。那种能使魔域之人安然酣睡，获得令人舒心的梦境的魔茶在他口中，始终如寻常白水般寡淡无味。
他从很久之前便失去了做梦的能力，但他面前的人类少女似乎是还未从梦中清醒过来。越灵瑶笑盈盈地抬起双臂，交叉环在他的脖颈，又踮起脚尖杏眸微微睁大，似是要更努力地看清他。
离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环着。他深沉的眸色在她的五官上描摹片刻，似乎记起了什么微微闪动，但随后便悄然垂落，无奈叹了口气，不耐地皱眉低语。
“长夷……”
这家伙擅自给她喝的月见茶剂量似是太多了。
越灵瑶疑惑地眨了下眼，似乎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什么。离惑沉默片刻，还是抬手放在胸前微微颔首。
“主人。”
狼妖天性遵诺，服从领主，一旦确定后便不会轻易更改。越灵瑶迷迷糊糊听着，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弯着眸子点头应着，几乎要将鼻尖凑到对方脸上。
被这般对待的玄衣男子似乎有些不适应地微微后缩，他低语一句失礼后，便弯下腰将她抱在怀中，迈步朝床榻旁走去。
“…阿祸？”
越灵瑶疑惑地唤他，再低头时看到自己已经重新半躺回床上，身边还半跪着一个玄衣垂地的俊冷男子。
“是你吗？”
她觉得那张脸与梦中所见的很熟悉，于是抬起手，指尖轻抚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与冰冷薄唇间那点唇珠。
“我一直很想见你，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越灵瑶呢喃开口，恍惚的眸中荡漾起追悔莫及的痛苦，“那日在崖上，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我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她摇头笑笑，指尖顺着男子脖颈下滑，停在了他左胸附近顿住，忽的记起了什么蹙眉。
“我记得，那把致命的剑是从这里穿过去的。”
越灵瑶喃喃说着，又点了几处，抬手试图解开离惑紧束的的腰封，“还有这里，和这里…你被那么多的剑贯穿应该会很痛苦，让我看看你的伤。”
离惑没有开口，半跪在床前任由她动作。
华贵的腰封很快被解下，丢在地毯上。他垂眸看着一袭白裙的少女眉眼专注地对付自己外衣上的一处绳结，一直紧攥在身侧的五指抬起，掠过了她垂在脸侧的一缕乌黑发丝。
他将发丝勾在指尖静静地看着，沉静的眼神有一瞬恍惚。
越灵瑶丝毫没有察觉，她尚处于半梦半醒中，不算灵敏的十指滑了几次才解开那处，她刚要继续拉下对方衣领时，手腕却忽然被按住了。
离惑单手摁住了越灵瑶的手腕，眸子直视她在烛火下微动的杏眸，微微摇头。
他垂眸起身，坐在床榻一侧，暗红的眸子冷了下去，“不过是些不重要的轻伤，已经不碍事了。”
越灵瑶松开手，她坐在塌上侧身看着离惑，忽的抬手捂住了男子的两侧侧脸，将他的头转到自己面前。
原本尚陷入回忆的离惑有一瞬的微怔，她与他面对面坐着，两人离得很近，空气中萦绕着月见茶的异香。越灵瑶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好久，这才蹙起眉自言自语。
“奇怪，你的脸和阿祸很像，但你的眼睛却不像他。”
越灵瑶捧着离惑的脸，侧眸想了想摇头，“嗯，的确是不一样的。阿祸的眼里一直都藏不住事情，喜欢啊讨厌啊，我只要一看就能明白。”
她说着，又屈膝凑近离惑身边，神情迷茫地看向他暗红的凤眸，轻声低语，“可是你的眼里，我却看不懂了。那里面藏着太多的东西，我不明白那些是什么，只是这么看起来感觉…很痛苦，绝望得像是快要死去了。”
离惑深深地看了她一瞬，然后垂眸避开了她，摇头，“既然不明白，就不要再看了。”
“可是你的身上，有阿祸的气息。”
越灵瑶忽然抱住了他，她环着他的脖子将下巴抵在男子肩头，轻蹭了一下然后安心地闭眼笑了，“是很令人熟悉的气息，我还是很喜欢。”
离惑一直沉下的眸色微动，他僵硬地坐在床塌上任由她抱着。许久后，他的手臂忽的抬起，虚护在越灵瑶的后肩，欺身将她抵在塌上。
摇曳的烛火中，玄衣男子眉头紧蹙地看着她。对方直勾勾地回望过来，离惑叹了口气，有些咬牙切齿地将她的一只手按在自己胸膛上，引导魔气注入她的体内，试图疏散月见茶的功效。
“我的主人。”
他的玄色外衣散在塌上，微敞的衣领下隐约透出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
“阿祸只是我的一缕分神。”越灵瑶仰躺在塌上与他四目相对，见得凤眸深红的男子一点点俯身，将她笼在自己怀里哑声低语，“在这里与你交谈的，从始至终只有本座一人。”
他没有听见回应。片刻后塌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小柜上烛花微微地跳跃，离惑扭头去看，只见越灵瑶正枕着自己的手臂轻浅阖眸，面露淡笑地歪过头，悄然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