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魔界
“我说过，你不能待在此地。”
离惑的眸色微敛，看向身后已被冰封成一片霜冻的水牢，手臂一转将还欲在肩头的挣扎的越灵瑶打横抱在怀里。
越灵瑶侧身撑臂还想要躲，却忽的看向自己抬起的左臂，眸色微愕。
她被离惑抱在怀里，尝试使力蜷了蜷手指。原本已然察觉不到存在，僵冷苍白的手指颤抖着微微回勾，抓上了男子流淌着宝相回纹的玄色衣领。
虽然仍旧难以流通真气，指尖也无法像平日般用力攥握，但她的左臂竟意外地恢复了知觉。
越灵瑶心下微愣，当即努力感知起自己麻痹的左半身子。离惑放出的魔气仍旧盘旋在他们二人周围，细细密密的温热气息从她的肌肤流进体内，似是在有意温养她体内崩溃的经脉。
她忍着魔气流入体内后快要令人昏睡过去的酥麻，偷偷掀开裹着的长袍，见皓白肌肤上原本遍布的诡谲赤纹不知何时，已从小臂退回了手肘上方，顿时明悟了什么般抬头。
离惑仍旧微抬下颌，沉冷注视着对面纷纷拔剑的仙门弟子们，但他周围缠绕的赤红魔气正有几缕悄然钻进她的袍内。
越灵瑶努力凝神细看，赤红的魔气在她肩头盛开的灵骷花印上散发出荧荧微光，柔和地轻抚肩头。
灵骷花是魔界之花，两股魔气对冲，她体内的紊乱的异动被安抚压下，越灵瑶虚脱地半垂下眸，她体内经脉正悄然与离惑的魔气产生共鸣，肩头原本盛开的一枚花苞缓缓收拢，酣然沉眠在苍白的雪肌上。
所以方才离惑那般强硬地不顾自己本意，将她控至身边，是为了暗中帮她疗伤？
可是自己分明是修仙之体，又为何会与魔族产生共鸣…越灵瑶攥着指尖暗中想，她昏昏沉沉地想不明白，但却在意识到离惑在替她疗伤后便安静下来，浅阖了眸不再挣扎。
流淌进她体内的魔气抚平了令人崩溃的异动，她在连日的关押中脱了力，虚弱地蜷缩在男子的怀里，脑中却因着异动被疏缓逐渐生出几丝清明，心情复杂地悄然抬眸去看他。
离惑正巧将余光从她身上挪开，他的眸色微冷，似是刚刚察觉到对方的变化，见她不再推搡后，不动声色地扣紧环抱越灵瑶的五指。他将她往胸前紧了紧，盘旋的魔气愈发汹涌地朝她涌来。
她望着他，男子倨傲的面庞轮廓中隐约能辨别出阿祸冷淡的影子。越灵瑶努力地睁眼看着，却依旧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风声凛冽，她忽然觉得他很陌生，于是深深地蹙眉，将头偏向他的怀里。
男子的胸膛温热，少女隐约嗅到了熟悉到令人怀念的气息，但更加浓烈的，新鲜的血腥气一股股钻进她的鼻间，刺得她脑中生疼鼻头发酸。
越灵瑶静静地垂首，眸色清冷，始终埋着头没有避开。
尽管离惑刻意收敛，但他浑身上下难以掩盖的血腥气息，无不在一次次告知自己此人的身份。
他是魔尊离惑，导致如今人间大乱的无上尊者，是数万年前血屠整个三界的狂傲祸主。
终究是不一样的。
魔气涌进了她的体内，越灵瑶攥着他的腰封痛苦地想着。
她的阿祸哪怕深陷绝望，也从不会对人类出手。她本该清醒地明白这点，然后远离此刻环抱着她的男人。
离惑说的对，她身受重伤，绝不能继续呆在此地。可以她本心，就算是死在这种仙门，也绝不该与手染无辜苍生鲜血的魔族同流合污。
原本应当是这样的。但如今越灵瑶却忽然觉得，自己已然分不清了。
她脑中尚在混乱，却听得对面静立许久的长虚上仙骤然开口，朝离惑冷声问道。
“离惑，你当真要与仙门人界为敌？若我并未看错，你如今虽已苏醒，却并非完全之体。
…真正的本体，还被关押在那重重崖底魔狱之下罢。”
真正的本体？
越灵瑶微愣，听得头顶传来男子不屑的声音，“仙门？你们仙门本就该死。至于人族…”
他忽的轻呵一声，原本张指束缚着宁楹诀的魔气骤然回收，原本高悬在空中的红裙女子一下砸破冰面，跌进水里。
寒水侵入，她哀叫一声拼命挣扎起来，在水中扑棱着。水火相克，刺入骨髓的寒意顷刻间便浸透了宁楹诀的脏腑，她狼狈地咳嗽起来，捂着湿透的长裙艰难爬上岸。
越灵瑶昏昏沉沉地看着宁楹诀朝长虚上仙身侧踉跄奔去，眼神忽的仓惶起来，艰难从离惑怀里挣扎起身。
她逃脱了，她又要逃脱了。
那只大魔，那只害死所有人，害死她的阿祸的大魔，还在她的体内！
“不是我。”
越灵瑶双手捂住头，眸色惨亮地厉声开口。
全因着这只魔物作祟，她才落得被关入水牢，修为半废的下场。
越灵瑶抬指，朝狼狈不堪的宁楹诀指去，嗓音嘶哑颤抖，“是宁楹诀，是她引来魔物在崖边作祟，害死了下崖的师兄们…！”
越灵瑶语气悲愤地微微抿唇，想要继续道出此事阻拦，拢在袍里的五指却忽然被男子握住，轻捏制止。
越灵瑶瞳子一怔，随即不可置信地猛然扭头。只见离惑冷眼看着她站至上仙身后，不满地眯眸，但却意外地并未继续出手。
“胡言乱语，崖底之事怎会是宁师姐所为？她…”赶至长虚身后的萧如沐开口，他刚说完此话，神情却突兀地僵住，回想起什么般看向宁楹诀。
那个结阵的雷雨天。
宁楹诀正一脸惧怒地直勾勾望向岸边，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异常。对面，离惑深邃的赤眸中显出几分意味深长，似乎正在透过她的壳子去打量什么东西。
片刻后，离惑收敛思索的眸色，垂眸去看怀中脱力阖眸的少女。越灵瑶已然不再开口，她身上披着黑袍，冰冷纤细的指尖仍紧扣在他的衣领上，湿漉漉的额发垂下，看不清面容。
离惑抬手，指尖轻抚过一缕紧贴在她侧脸的乌色发丝绕在耳后，眼底显出几丝柔和来。但很快他的眸子冷了下去，抬头朝始终单手背剑的长虚冷笑。
“我与仙界之间，必有一战。”
他抬步朝人群走去，离惑的身侧狂风成旋，一枚枚赤火在他身后猎猎飘荡。原本持剑在长虚身后的玉雪弟子被夹杂着魔气的旋风吹得连连后退，任由他从人群中走过。
人群分开一条缝隙，离惑怀抱越灵瑶，停在垂首不语的长虚上仙身侧。
“但，还不是现在。”
他侧眸看了一眼长虚，白发的上仙手握如雪长剑，五指紧扣在剑柄上微微用力。
长虚身为玉雪长老，感应到山门异动后便强行出关。可如今他因破关，体内修为远不及全盛之时，眼下若是强行与离惑为敌，只怕会落败于此。
离惑冷声轻笑，他的眸光在火焰照耀下流转深邃，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般讽刺扬唇。
“长虚，本座要报的，非我一人之仇。”
长虚原本清冷寡淡的眸子骤睁，他似是突然明悟般赫然扭头，看向对方怀里的越灵瑶，却忽见一记魔刃迎面而来。
长虚堪堪避过魔刃，再扭头时，只见离惑身侧狂风大作。风中赤火如丝缠绕在二人身侧，男子怀抱怀里不发一言的少女，眼中狠厉骤生。
“希望这次开战，你们别让本座太过失望。”
黑雾绽开，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人群之中。待到黑雾散去后，原本提着剑防身的玉雪弟子们见状，纷纷愕然地站在原地互相对视。
原本站在他们身前的长虚同样不见了，一直站于人群中的萧如沐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朝着牢外急奔而去，猛地停在牢门处。
一片狼藉的山门大殿上悬浮着两道身影，越灵瑶原本正阖眸靠于离惑怀中平息紊乱的真气，忽觉身边冷风大作，连忙睁眼。
他们此刻正高悬于大殿空中，覆满新雪的青石大殿上血迹铺陈而下，一直淌到了山门长阶上。新雪上遍是血迹，到处都倒着已然听不出呼吸的玉雪弟子。
这些人…都是他杀的。
哪怕是身处市井流贩间，经历恶事长大的少女也从未见过如此惨烈之景，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切，心下惊骇剧震。
虚脱与剧痛一起袭来，越灵瑶忽然痛苦地捂住头。
有什么东西要从脑海深处裂开，层层幻象在她的记忆深处翻滚，她忍着忽明忽暗的视野，穆然抬头望向离惑，想要从他脸上寻找些什么。
离惑的面上似是凝了霜，他无动于衷地越过一地狼藉，直直看向牢门外背负长剑，白发飘散的清冷上仙。
长虚并未继续追赶，身姿卓然的仙长静立在风中，眸间神情扑朔不定。
两人无言地对视几瞬，落着碎雪的空中，大风裹着黑雾从怀抱着少女的玄衣男子身旁向四周荡开。
长风涌来，长虚眸色微冷，他看着那袭身影自风中消失不见后这才转身，无声地叹了口气。
星野倒落之地，大荒之隅，无星无月。
无穷无尽的三劫水环绕着不合之山永世长流，穿过不死树林层叠的阴影再往西去，天地交接的阴影中，有宫殿静默矗立，宫外魔火环绕。
此地为魔域，离惑环抱越灵瑶穿过长长的宫廊，停在一处琉璃瓦铺顶的墨色宫殿外。
幽幽的赤色魔火在他身后跳动，他身后的阴影中一人悄然走出，在他身侧单膝垂首跪拜。
“属下长夷，恭迎尊上回驾。”
然后，一袭长发的俊美男子抬头，目光在离惑怀中沉睡的越灵瑶身上停留了片刻，试探着问。
“尊上，这个人类是…”
“她在穿越魔域结界时受了刺激，已是昏过去了。”
离惑说着，并未回应他的询问抬步走进大殿。
他熟门熟路地抱着越灵瑶快步走入一处偏殿，长夷起身跟在他身后，看着偏殿殿门无风自开，神情凝重的尊者将怀中那名人类少女放在燃着红烛的柔软床榻上。
长夷眸子一闪，看到尊上那件黑袍还遮在她的身上，神情微愕地向前。
“她…”
离惑将被褥遮在眉头紧蹙的越灵瑶身上，扭头时看到一身素衣，长发在腰间束起的属下低低呢喃，眼底暗紫流转。
长夷平日里云淡风轻的脸上有愕然闪过，离惑眉头一紧，他很快收敛起表情垂眸。片刻后，长夷将视线从床上的少女身上移开，朝神色重新专注望向床榻上的离惑颔首，静静低语。
“所以，她已经记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