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劫狱
水牢里的气息骤然变了。
被困于水中的越灵瑶顿时压眉，紧张地看向岸边。尽管她现在灵力耗尽难以放出神识，但仍旧可以发现，那阵惨叫过后，原本萦绕在宁楹诀身侧的仙气骤然变幻，周身上下幽冷异常。
一瞬间，整个水牢都充斥着四散的强横威压，越灵瑶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被这股充斥着邪气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匆忙地摁胸艰难喘息，却看到原本傲气十足的宁楹诀轻哼一声，抬手伸了个懒腰。
不对，这不是她。
越灵瑶盯着面前眸色变得幽暗，举止轻佻的师姐心下生骇。岸边的宁楹诀轻轻阖眸，方才跌落在她脚下的仙灯不断燃烧，映得她苍白的脸上闪烁异样的耀眼光芒。
女子再抬眼时，只见眼皮上显出两道鎏金般的斜红，斜红直直上扬至眉尾，站于岸边的女子并未去看她，只是刚睡醒似的，慵懒舔了舔朱红的嘴唇。
越灵瑶看着她的模样，心下震动，勉力直起身子低喝，“你是那个大魔？”
女子轻哦一声，她似乎才注意到牢中还有另外一人，神态柔柔地回瞧她，忽的咧嘴娇笑。
风声骤起，她轻盈地足尖点起屈膝跳进寒水，但她却并未如同越灵瑶料想般沉入水面，只是踩着水面几个跃点，彩蝶般在空中翩翩扭转身子起落。
越灵瑶仰头看她，女子仰起头，她的身形灵动惑人，水牢中传来她轻轻的娇笑，她轻勾嘴角，一手化出一根金簪将长发挽起，露出雪一般的脖颈，翩然转身坐在一条系着捆仙索的石柱上，荡着脚托腮望下。
红裙在石柱上飘荡，她竖起一指放在朱红的唇间，一缕乌黑碎发从斜斜的盘发中落下，来回荡在她的脸侧。
她摇了摇头无邪轻笑，“我？不过是那位大人的一缕分神罢了。”
女子抬起一只手上扬，面怀敬仰地望向昏暗阴冷的水牢之外，嗓音如同吟诵一般幽美动听，“这具身体太低劣了，真正的大人，并未降临此处。”
是那个害死师兄师姐的魔物，她正在借着宁楹诀的壳子对她说话。
意识到这点的越灵瑶猛然皱眉，她胸中恼怒非常，张开掌心虚放在水面，试图借寒水催动灵力攻击对方，却几次尝试都失败了。
“别费心思了，想要杀死你，我甚至不用直接动手。”
一道透明水流从天而降，轰然击在越灵瑶身侧。
整个水牢都震动起来，越灵瑶重心不稳猛地仰倒在水中，她狼狈地从翻滚的水花中直起身子，看到坐在高耸石柱娇小身影勾了勾手指，瞬间将激烈奔涌的水面抚平，托着腮无聊地望向牢外。
“你究竟是什么？”越灵瑶朝她冷声发问，“你何时侵入宁师姐体内的！”
她问出口时感觉自己的嗓音在发颤，饶是这次下山已经见过不少厉害魔物，但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诡异强大的魔族。
从对方不经意间放出的气息足以看出，她是真正的大魔。
“你是说这具身体的主人？从她领队进入林中的那一刻，我便已经盯上她了。”
魔族女子指了指她的红裙，又摇摇手指，“不过那时我还太过弱小，只能寄放一缕分神在她的剑灵中沉睡…不过嘛，剑灵与剑主心脉相连，她的变化也很让我满意便是了。”
她荡起腿笑盈盈地眯起眼睛，张开双臂举向头顶，“不过短短三日，这个女子的心神可真是脆弱啊…那般轻而易举地便被我占据了。”
三日…也就是说，当时她们在青宵镇遇见陈阿婆时，宁楹诀便已经被她悄然控制了。
越灵瑶胆寒顿生，她握紧五指，紧盯着从高耸石柱上一跃而下，轻盈踩在水面上一步步朝她走来的魔族女子。
森冷的水面在她足下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袅袅寒气自水面升腾，她浑若未觉地停在她面前，面带笑意俯视起坐在水中的白裙少女。
圆眸女子弯下腰，抬指勾起一缕越灵瑶耳边的长发，弯眸妖艳地笑了，“而我能再度现世，还要多亏了你呢…若不是你让那个曾经血屠三界的祸主再度苏醒，我也不会趁机自魔狱中破界而出。”
血屠三界…
越灵瑶心下一闪，随即惊问，“你是说，魔尊离惑果真同传闻那般苏醒了？可为何是我…”
她说罢摇头，又喃喃自语，“不对，魔狱乃仙界神君为镇压魔尊专门所建，自始至终关押的只有离惑一人。你又是谁…怎会被关在那里！”
“哈哈哈哈哈……”
寂静的水牢中传来女子放肆的娇笑，她周身原本沉寂的气息暴涨，从她身侧溢出的黑雾随风化刃劈向水牢的四面八方。越灵瑶艰难地抬臂遮挡住上身，感觉自己置身于风暴之眼中，随时可能被风刃撕成碎片。
石柱纷纷碎裂滚下碎石，狂风中她抬眸，听到了一道森严的嗓音自她头顶响起。
“我乃混沌所化，万梦之主，区区人类怎配知我真名？”
四面八方落下的碎石砸入水中，女子原本暴涨的魔气骤然收敛，她静悬于不断飞溅出水柱的水面，发上金钗流苏摇晃，红裙无风而动，轻垂眸子看向勉强支撑，脸色苍白的越灵瑶。
“不可能…”越灵瑶怔怔地低喃，“混沌魔族万年前早已被仙界尽灭，你怎么会…”
“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那个魔狱里吗？”
魔族女子再度恢复成了方才那副娇然而笑的模样，咯咯掩唇。
她赤红的瞳子骤然睁大，神情阴狠道，“因为离惑在被仙界齐镇前不惜冒着元神破碎的风险，也要将我一同被困在渊底魔狱中…哈哈，足足万年啊，我在那个疯子的梦里被困了足足万年！如今他醒了，我当然要趁乱逃脱。”
越灵瑶听后皱了皱眉，强笑，“听起来，你同他关系不是很好。”
“当然。”女子矜傲地轻哼，“我和那个家伙可是死敌。而至于你…”
她深红的眸落在越灵瑶左肩的灵骷纹印上，意味莫测地歪头看着，将指尖轻抚上去。
“灵骷花数万年前，随魔尊离惑一同诞生于魔界，彼此相连。”她的眸中生出某种近似于怀念的情绪，又忽的敛眸，似笑非笑地望向她，“已经崩溃得这么厉害，想必你已经看过那些幻象了吧？”
“什么？”
越灵瑶蹙眉，她的脑中突然一片混乱，无数碎片自黑暗中闪过。一片漆黑里，万千神兵从天而降，砸向她身后如镜般的湖面。
“…住手！此处是连接三界的通道，你们不能…”
“……”
“不管你们是谁，我是守护境界的元君，本君在此地…便是权威！”
白衣的天女站在湖面，她张开双臂，荡漾着水纹的剔透结界弥漫整个天际，女子如雪般的裙摆在湖上随风飘摇，伴随着雷鸣的神兵利器穿透结界，轰然砸向她身后的镜湖。
看不见尽头的偌大湖面骤然破裂，水花飞溅百丈，一道黑影浑身插满利刃，从高处直直坠落。
她分辨不清那是什么，只能感受到黑影与她擦肩而过时，无尽的悔意和怨恨兜头扑来。遥远雪山上皎白的花瓣纷纷落下，在她的眼底逐渐浸染血色，化为赤红跌入身后的漆黑漩涡中。
“这是…什么？”越灵瑶痛苦地捂住头，跌坐水中呢喃发问。
“并不是幻象哦。”魔族女子娇俏发言，一指抵于唇边，饶有兴趣地抬手勾起面前双眼紧闭，陷入混乱的少女下颌。
漆黑的魔气攀上她的脖颈，越灵瑶皱紧眉头死死咬唇，原本混乱的忆海逐渐平息，碎片重新跌入深处，在那些幻象的尽头，她的脑海中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那是一个白日，生长着巨大花树的雪山顶日光灿烂，白裙的女仙怀抱箜篌，与同行的曼妙仙子们巧笑倩兮，互相说笑着朝云中走去。
雪色的花瓣随风落在她的身侧，身披黑袍的神君自女仙们身侧静默走过。日光落在袅袅云雾里，身着素色留仙裙的少女心有所悟地扭过头，却只看见俊冷神君玄银长弓上那一抹红缨从她余光中闪过，消失在云雾中。
水牢内突兀地震动了起来，越灵瑶从混乱中挣脱，她惶恐地发现震动从牢内下方传来，双手抓紧捆仙索想要站起身，却忽的听见牢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喧哗。
“轰隆——”
一阵巨响伴随着修士的惨叫从牢门方向响起，原本沉寂的禁制嗡鸣起来，赤色流光自牢门外一直延伸到整个后山山巅。
原本似是想要扼杀她的魔气骤然回收，悬于水面上的魔族女子与越灵瑶同时回头，望向充斥着厮杀剑鸣的牢外。
“那个方向是。”越灵瑶惊得杏眸大睁，“山门大殿！”
“宁师姐，大事不好了！”
急奔的凌乱脚步声从牢门方向传来，几个年轻的同门弟子手持长剑朝她慌忙唤道，“有人突破结界大阵，从山下一直杀上了大殿。那个人速度太快，我们…我们所有人倾力结阵，也根本拦不住。”
“那个家伙……”原本还好整以暇的女子恨恨轻啧一声，她猛地拂袖收手眼中赤光流转，便要生出黑雾，转身击杀几人。
“小心！”目睹女子神情变幻的越灵瑶当即顾不得自己安危，朝几名同门急喝。
“碍事。”
但已然迟了，魔族女子转身，黑雾从她抬起大张的五指下弥漫而出，红裙纷飞的女子眸子眯起，浑身戾气一触即发。
但就在此刻，原本将将平静的水牢突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轰鸣。
轰鸣自牢门方向由远及近传来，支撑着水牢的石柱纷纷碎裂，巨大的滚石从上方跌落，越灵瑶堪堪避过一块滚石，朝门外望去。
原本禁锢千年之久的牢外禁制顷刻破裂，流转着巨大赤色符箓的结界碎裂四散，一道人影穿透结界站于门前，身披斗篷漠然望向牢内。
禁制破碎，牢内的防御结界被触发，层层转动的金色结界外，人影骤然动了。
越灵瑶呆呆地站在水中看着那个高挑的人影，仅仅是几个呼吸闪念间，人影便已突破至最后一层外。
人影头上的兜帽被风掀开落下，她看清了对方的脸，顿时浑身僵硬起来，怔在原地。
那是一个年轻俊冷的男子。身披斗篷的男子身影在结界中诡谲闪烁，最后一道流转着金色符箓的结界顷刻碎裂。
方才慌忙跑至牢内寻求师姐帮助的玉雪弟子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慌忙转身举剑，却只看到男子擦肩而过的身影一闪而过。
长剑掉落，原本持剑站立的弟子们，顿时失去意识软倒在地。男子从始至终从未看过他们一眼，他赤红的凤眸望向水牢中央前后站立的两名女子，轻轻抬起下颌。
原本束缚着越灵瑶的几根捆仙索悄无声息地纷纷断裂，落入水中，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失去禁锢的双手，再度抬头看着岸边。
一道紧接一道的赤红的火焰在石柱上纷纷燃起，岸边沉寂孤冷的男子抬步，踏波而来。
冰冷的寒水在他脚下凝结成冰，越灵瑶紧紧地盯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男子的肩头和下摆被血迹浸透。冷霜在她们周围弥漫，他毫无表情地越过已然狰狞起表情，紧盯向他狠狠低语的魔族女子。
“魔尊离惑。”
他并未作答，两人擦肩而过时，男子冷淡启唇，似是在讥讽对方，“…傀儡。”
女子穆地咬牙没有回应，越灵瑶怔怔地看着他，她张了张唇似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嗓中时却只能吐出两个字。
“是你…”
她紧紧地蹙眉扬起唇，站在水中，只觉得浑身发寒。
两人面对面地静默对视，赤红的火焰在石柱上跳动，火光下一男一女的神情扑朔变幻。
离惑始终静静地低眸看着她，他看了许久，忽的垂眸掀开长袍，单膝跪在冰冷刺骨的冰面上，敛眸垂首。
越灵瑶被他的举动怔住了，她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神情虔正地抬起单手放在胸前。
“我的主人。”
火光在跳动，男子静默地半跪在少女面前，低冷嗓音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