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渊底
暗无天日的山崖旁，一条青翠的灵藤缠绕成吊篮，缓缓朝铁链纵横的崖底而去。
丽荷将风凌彻给的那枚铜铃悬挂在从吊篮中央垂下的一条藤蔓上，拍了拍手坐回以藤蔓编织的篮底。
“这便好了，只要注入灵力就能摇响。”
藤篮边以细藤缠绕着火把，火光昏昏地燃着，越灵瑶坐在另一侧，她的眸色从隔栏外的镇魔链上收回，转向不远处的吊篮角落里。
阿祸正一言不发地靠坐在火光找不到的阴影中，他低垂着头遮着兜帽，吊篮外偶尔掠过的魔焰向上细细摇曳着腾去，映得他的侧脸轮廓明灭，一双漆眸沉沉地被羽睫掩下，映不出半点光亮。
越灵瑶轻手轻脚侧坐过去，低声问，“你还在难过方才的事？”
阿祸低着头摇了摇，“听多了就习惯了，况且他们没有说错。”
天道之下，各族皆有命数。而魔妖混血在其中更是极为罕见——因为他们的确是灾祸之命。
魔族与妖族并不能通婚生子，而所谓魔妖混血，不是天地灵力与魔气互相侵蚀时凝结的妖种，便是妖族入魔后诞下的怪胎，自诞生之日起便悖逆天命，于两族所不容。
这些自魔奴们那边听来的流言，越灵瑶还是知晓一二的。
“胡说。”越灵瑶砸砸嘴，又猫着腰弯腰，去看他的表情，“阿祸你分明就是不开心了，他们是不是又打你了？”
阿祸抬起眸，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他深深地看了她片刻。少女白袍上的容颜满是担忧，一道魔焰从两人后方划过，她粉颊映着水亮的杏眸明灭一瞬，耳尖上被热风燎得微红，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阿祸忽的抬手，拿指尖抚上越灵瑶的一侧耳尖，垂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是人类的耳朵，她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他静静地碰着，没有做声。
越灵瑶被摸得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撞进了一双沉邃如湖的漆黑眸子中。
“我不怕仙师们嫌恶责罚我。”她还尚在出神，忽然听得阿祸嗓音晦涩地低声说。
他的嗓音在风中模糊不清，“医仙，我是怕我的命数会伤到您。别的人我不在乎，但我唯独不想伤到你…您是唯一肯对我好的人了。”
“才不会呢。”越灵瑶信誓旦旦，“阿祸一直都在保护我。”
她说罢，见阿祸仍旧一动不动地垂眸看她，脸色有点微红地笑，“别怕。”
“你们看下面。”丽荷的声音忽的传来，“那是什么？”
越灵瑶顿时向下望去，借着火把的光，她看到原本漆黑的渊壁深处隐约遍布着无数流淌着赤色魔焰的长河。焰河顺着山崖向下，而在焰河尽头，道道镇魔链层叠在一起，深入进一片漆黑无波，表面隐约泛着无数暗金禁咒的庞大封印中。
微弱的火光映下，封印之地偶尔被流入的焰河侵蚀又迅速愈合，缭绕的黑雾从燃烧又熄灭的魔焰中翻滚而出，顷刻间被下一阵魔焰吞噬，似是在互相搏斗。
“魇雾…”越灵瑶映着火光低眸，看向那些封印地上氤氲的雾气。
苍茫的雾气聚散，她透过逐渐漫开的雾气，看到了封印上晦暗明灭的金色禁咒，忽的心头一空，迷茫地捂住胸口。
“奇怪，这种模样的咒文之前没见过啊。”丽荷同样靠在栏边弯腰，低低嘟囔着又扭头去看一旁的越灵瑶，“师妹，出什么神呢。”
这种感觉…似是心绪突兀地缺了一块。
越灵瑶五指覆在胸口上，她怔怔盯着那片封印地，周围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了，眼前在逐渐发黑，她只觉得自己的神识像是被那些暗金的禁咒吸了进去，不断地下坠进最深的暗渊中。
“越灵瑶！”她的耳边传来丽荷的抱怨，“别发呆啊。”
“啊，我就是…”越灵瑶穆地回过神后语塞，指了指底下，“这些禁咒有点奇怪。”
她话音方落，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隐约的闷哼，扭头时见正弯腰起身的阿祸踉跄一下，穆地捂着头撞在吊篮藤栏上。
“你怎么样？”越灵瑶疾走几步，关切地看着他问。
阿祸摇了摇头直起身，“没事，大约是坐太久了，有点头晕。”
越灵瑶哦了一声收回视线，看到站在一旁的丽荷正在定定看着她。
两人偏转视线重新望向下方，越灵瑶没有再去看那片封印地，四人已经落至焰河起伏的山崖间。愈往下魇雾越重，就算是她未放出神识，此刻都已经感受到自下方传来的强大灵压。
镇魔链上的禁咒已经被魔焰侵蚀许多，看不太分明，越灵瑶记起镜魔方才说过的那些话，眉头微皱。
它说得对，这处深渊已经快要镇不住里面的东西了。
她正盯着焰河去看，忽然听得身边的丽荷忽然低声开口，语气平静。
“师妹，你得清楚，他只是一个魔族奴隶。”
越灵瑶低头看着焰河没回应，两人沉默地站了片刻，上方吊藤忽的传来一阵轻震，一直下落的吊篮停住了。
“就停在这里吧，下方封印地的东西过于强大，并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我们只堪算完受损禁咒之位便上去。”
她们稳稳落在了一处山崖间的石台上，环绕他们的灵藤分开，丽荷走了出去后谨声道，一直坐在一旁的女魅也紧随其后离开吊篮。
“能看出是什么魔物吗？”
越灵瑶跟在她们之后走出灵藤问，流淌着焰河的昏暗山崖下有些湿热，丽荷抬手化出了两盏纸笼灯，点燃后摇了摇头递给她。
“我之前并未在人间其他地方见过如此诡异的魔域结界，不过看此处这般强大的魔气，和镇魔锁上耗费千百神力才刻下的古禁咒，想必下面镇的至少是洪荒之时的大魔之流。”
丽荷取出罗盘擦了擦汗，又继续说。
“这下面是魇雾的来源处，你之前曾说这深渊底下镇得都是同那只镜魔般的魔物，倒也并不是全无说法。”
崖边昏暗，只余两抹火光跳跃至昏黄纸笼中。阿祸的脚步声极轻地跟随在她们身后，越灵瑶接过笼灯默然一瞬，忽的低声问道，“丽荷师姐，你说，此处封印之地如此隐蔽强大，会不会是那位…”
她说至最后，和张口欲言的丽荷都不约而同噤了声。丽荷沿着石台走了片刻，她已经向罗盘注入灵力，金色的流光顿时以盘中北斗为中心，纷纷四散向黑暗中的八方镇魔链。
她提着灯站在石台边缘凝望着那些魔焰，抬手挥袖甩出道道算筹悬自空中。
丽荷手持罗盘掐指做诀，泛着金泽的算筹开始无风而动上下拨弄起来，她的目光从法器上收回，记起方才之事摇了摇头。
“应当不会是他。相传仙界镇压魔尊最后一战，是将他锁至三界交汇的境中魔狱中，众仙联手刺入一百八十道镇魂钉后方才将其制服，而此处地界，与古籍所载并不相同。”
“听闻那位魔尊曾是出身妖狼一族呢。”
一直跟在丽荷身后的小女魅有些惧怕地小声说，“我幼年听族中长辈说，那位大人亲手杀了他的所有同族，手段残酷无比。如今的妖族提起那位大人，仍旧是恨得牙痒痒。”
“是啊，算算时日，妖界狼族已被灭万年有余…他还真是无情。”丽荷嘀咕，又有点惊疑地挑眉看她，“等等，你不是魔族么？怎的也这么看他。”
女魅顿时垂着眉眼沮丧地看她，小声嘀咕，“我只是一只弱小的魅魔啊，我也很怕那些嗜血大魔的好不好…”
一直走在最后的阿祸此刻脚步却停了，有风从渊底卷来，他掀开兜帽，冷冷地抬眸看向面前狭窄的石台低语。
“前方有魔物的气息。”
几人顿时停步，丽荷警惕地单手按剑，越灵瑶悄无声息地抬手摁在腰间符袋。湿润的热风朝他们扑来，众人面前石壁间的缝隙间传来隐隐的震动。越灵瑶刚一扭头要看个明白，就见石缝中霍然迸发出一片赤红魔焰，弥漫纷飞的火光彻底挡住了众人视线。
滚滚火焰将石台一截为二，走在最前的丽荷提灯倒退几步，越灵瑶匆忙抬臂遮挡火气，余光望见火光中隐约现出层层叠叠的扭曲黑影，黑影魔气缭绕，缓缓从火中走出。
“是还未化形完全的魔物群，应当至少有几百只。”丽荷率先认出面前的黑影，便要拔剑冲上去，“他们还未开神智，不如先下手解决。”
她话音未落，便只听得身侧嗡鸣一声，如绸般的绯紫魔气无声无息荡出将他们层层包裹，丽荷低头去看，只见自己身上魔气流转，赫然已成了火中所见黑影那般模样。
“这是魅术。”同样化为黑影的女魅在她身侧柔柔开口，“等火熄灭，这般穿过去就可以了。我用了障眼法，他们会以为我们也是同族，不会出手攻击。”
“那我要怎么分辨你们？”
一道黑影从丽荷身后飘过来，正是同样化为魔物的越灵瑶，她似乎是觉得这般体验很是稀奇，曲线玲珑的黑影原地转了个圈，“他们是黑影，我们也是黑影，等下进去冲散了怎么办？”
“师妹你这幅样子。”丽荷看着她原地打转略微语塞，“也不算很难分辨。”
“拉着手不放就可以了。”女魅小声点点头，似乎对这个法子很是肯定。
她率先飘过去拉住丽荷的右手，压低嗓音小声说，“火就要熄了，等下我们就这样走过魔群，等到了空地上我再解除魅术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