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魔渊之外
这场雨一直落落歇歇下了几日,落尽的时候,风凌彻朝青宵镇内的所有同门发出了调遣令。
这位统领诸位同门,平日清冷周正的大师兄在得知宁楹诀率人私下与越灵瑶围堵对决,还闹得鸡飞狗跳之后,难得动了怒。
私下对决的次日,他霍然命人将宁楹诀关了禁闭,直到几名同门师弟得知后苦苦相求,才勉强应了几日后将她放出。
除此之外,玉雪派修士们近日来在镇中巡视,并未再在附近发现魔物,而风凌彻几次向师门传信都未见回应之后,也只得暂且放弃同诸位长老联络,决意先同师弟妹们前往魔域结界一探究竟。
若是结界有损,也好及时修复。
越灵瑶接到前往结界的传令已是下午,彼时,她正同罗烟和丽荷他们下棋。听闻她私下里被宁楹诀带头揍了一顿后,满心关切的罗烟抱了一堆仙草补品急急忙忙来探望。
谁知她一进院落,就看到自家好友正百无聊赖地叼着草叶躺在根树枝上发呆,分明是伤势大好的模样。
雨后的微风湿润,越灵瑶身下的树枝在空中一晃一晃,枝上往下掉着被她随手拿灵力生出的树叶,树下是正搬着一小盆灵草匆匆跑过的阿祸。
几片树叶纷纷而落,阿祸抬起头,看到一片树叶从他高挺鼻梁上轻擦而过。他兀自抱着灵草停在树下,眸子怔怔的抬头望向那抹藏在树枝中的青裙裙袂,和青裙下露出的一截皓白脚踝,犬耳直挺挺地立着失了声。
不多时,随后赶来探望的丽荷便架起了棋盘和果点。罗烟不会下棋,只得抱着果子缩在树下的木桌旁默默地啃,看面前两位同门师姐妹互执一子,在棋盘上大杀特杀。
丽荷对于棋术很是精通,几个回合下来就把越灵瑶的黑子堵在盘中进退不得,她看她冥思苦想才小心走出一步杀招,好整以暇地笑笑,挥袖落子将对方棋势截断。
一旁的阿祸垂眸正在替几人沏茶,忽的看到两枚飞笺从院外飘飘悠悠乘风划来,啪嗒落在棋盘上。
丽荷率先拿起自己的那枚,打开看后见是风凌彻的调令,轻哦一声继续看下去,朝越灵瑶摇头轻叹。
“这次前往结界的修士很多啊,除去尚在修养的北晟师兄和两名守镇的小师弟,其余十四名修士悉数都要一同去了。”
越灵瑶此刻也翻开飞笺,她刚才正和丽荷杀到一处关键处,棋盘上黑龙盘旋被白浪锁住,她恋恋不舍地双手夹着黑子靠在竹摇椅上,看着风凌彻勾连如竹的行文,伸了个懒腰。
“又得去那片林子里啊…”
她靠在躺椅上,喃喃地望着天空,眸色泛着空茫。
她还记得上次入林,她被摁在水里几近濒死,又拼死挣扎着杀了那只镜魔逃出来。她这么想着扭过头,眸子落在正背对她将茶汤沏好的魔族男子身上。
阿祸正沉静地将三盏茶汤放在沉香木的茶盘上,他带着冷弧的眉眼映在阳光下,似乎没有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我们派内的魔奴们也需去吗?”越灵瑶看着他轻声问。
“需要的。”丽荷点头。
“调令上说,结界入口非寻常修士可擅自闯入,若是想要顺利地深入查看,我们需得等到天象契合,也便是岁星入月1,亦或斗错长桓2时才可进入。”
罗烟此刻也接到了她的那封,困惑地来回翻看着,“大师兄说,他近来勘测天象,最近的一次岁星入月,在三天后的丑时。”
“这么快?”丽荷讶然,“岁星入月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况且距离上一次的弧矢3星变,才不过半月。近来天象屡屡异动,莫非是三界要出什么祸事?”
“弧矢星变…”越灵瑶对星象并不了解,闻言默默转着黑子低语思索。
“早就听闻弧矢在仙界是无主之星。但说来也怪,明明弧矢身在四象星主统领之下,同受人间香火,但却如同一个分野之外的无主野星般,并无星官掌管,徒留一个空曜挂于星天。”
她顿了顿,忽的看向身旁两人,“对了,我们下山这一路,你们可曾见过有什么村落敬拜这位星君的?”
丽荷闻言一愣,她缓缓地犹疑摇头,“没有…我自修行以来,甚至从未听说过弧矢曾有过星官执掌。”
三人一时无言,阿祸轻踩落叶端着茶盘放在木桌上,向三位女修依次奉茶。他的眉眼安静地低垂在树叶缝隙落下的碎光中,一言不发地将茶盏轻放在她们手边,随后拿起茶盘,转身走进角落侯着。
树枝沙沙地响,坐在树下桌旁的三位女子互相愣神地看着。棋盘上棋局只下至一半,几枚落叶飘飘悠悠地从空中落下,落在纵横交错的棋格旁的木桌上,激起盏中茶汤圈圈涟漪。
三日后,众人启程到达魔域结界。
这处位于山林深处的魔域结界正处在一处神幡后的山腰间,距离之前她跌落的潭水不远。
越灵瑶他们到达时方才天黑,他们沿着曲折的山路一直到了一处山洞旁,墨黑如镜的古老结界静静地挡住了整个洞口,细碎的月光照在上面,泛不出半点光亮和人影。
天野中岁星还未进入月晕,风凌彻再度确认了一遍方位,朝身旁的萧如沐道,“你吩咐下去,让他们先行在洞外等候,等丑时三刻我们便进洞。”
树林空地上落下的寒霜微冷,镜魔消散后,林间隐约焕发了些生机,零星的草叶上时不时能看到几只流萤纷飞。
罗烟去不远处扑流萤玩了,越灵瑶披着白袍坐在一片篝火旁烤火。几块碎木搭成的篝火噼啪作响,她正以手遮眉,抬头望着天野上微亮的岁星,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窸窣声。
她没扭头,余光看见一道劲瘦的身影在她身旁坐下,笑了笑问,“干完活偷跑过来了?”
“嗯。”阿祸半盘起腿坐在篝火边,十分坦诚地点点头。
越灵瑶选的这个位置僻静难寻,他帮几位修士起好篝火后,这才顺着她的气息寻到这个地方休息。
他混有妖族血脉,妖族大多重情,总归是喜欢靠在亲近之人身边才能安心的。
越灵瑶倒也颇为习惯,直接递给他一颗烤过的面果子让他吃。她这位置是特意挑的,疏情那一夜之后,阿祸往自己身边跑得更为勤快了,只是他来虽来,却总是只站在她身侧闷闷地坐着,并不过多言语。
林间的风清凉,越灵瑶继续去看天幕,她一直看到岁星逐渐靠拢月晕,忽的没头没脑朝身旁垂首不言的男子问了一句。
“阿祸,你有心事?”
阿祸顿时扭头看她,越灵瑶放下手揉了揉手腕回望,语气也有点犹豫,“真有心事?”
“不算。”
阿祸沉默一瞬后摇摇头,“灵瑶医仙,我那天听到你同两位仙师的谈话了。”
“啊,你是说罗烟她们。”
越灵瑶顿时反应过来,又嘿嘿笑,“没事啊,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只不过是在闲聊而已。”
她说完后阿祸的眸子闪了闪,越灵瑶察觉到他的异样,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
“我那天听你们说,仙界四象下的弧矢,没有星官执掌。”
阿祸眸色深邃地望向火堆,皱了皱眉静静地说,“我在那之后总是会想,如果没有星官受俸,那么若是有人间香火供奉,又是归哪位神君了?又或者,其实很早之前曾有神君执守,只是大家都把他忘了。”
越灵瑶愣愣地看着他,她从未想过这种问题,一时也无从解释。她看着面色俊冷的男子望着火堆,他深而黑的凤眸越过火光,又像是在看林中畅谈的修士们,低声说。
“我在想,如果天地间当真曾有这么一位神君,可是三界如今已没有人记得他了,他的庙宇倒塌,连往日信奉的信徒都不再记得他的名讳…那样的话,这位神君也许会很寂寞吧。”
越灵瑶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默默地转过身子嘀咕,“这我倒是没有想过。”
“医仙别乱想,这只是我乱说的,做不得数。”阿祸见状连忙摆手,他靠着身后的树干上去看夜空,轻轻地自言自语。
“听说天上的神都是无情的,我只是一只魔妖,又怎么能懂这些恒古存在的神邸在想些什么?”
“谁知道呢,仙界那么大,可能真有这么一位孤独的神也说不定。”
越灵瑶懒洋洋地啃着果子,她听了阿祸那段话后,不知为何记起她梦里那段恍若仙乐的箜篌曲来。
那种清幽凄绝的曲子…
她皱了皱眉,但却不是因为那段曲子。越灵瑶咬着果子直勾勾地看向不远处的林间空地,轻啧了一声。
月光照不到的洞口附近,宁楹诀正独自站在那里,面对漆黑一片的结界看着。她的红裙在昏暗中红得浓烈,女子的身后悄无声息漂浮着那个云鬓长裙的剑灵碎鹊。
原本静如游魂的剑灵不知为何,周身气息有些缭乱,正附在背负长剑的宁楹诀身后低语着什么。
越灵瑶隐约觉得这个场景略带诡异,想要放出神识偷听一下,谁知下一瞬便看见原本正直直望着结界的宁楹诀猛然回头,瞪了她一眼,随后轻哼一声离开了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