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雨中
“少废话。”
宁楹诀挥手，涂着红蔻的指尖生出一股火流。
她娇蛮而笑，“既然你明白它的厉害，那我还是劝你乖乖求饶，说不准这样，我接下来还会免你一顿打。”
越灵瑶无言地瞪着她，她见状肆意扬唇，抬手朝身后的同伴们大声道。
“瞧瞧，不过是闻虚拓长老门下一个不入流的医修，被捡回来后就不管不顾的废物。
你以为闻长老为何只留你呆在药谷？哈哈，不过是因为你不能修剑，怕带出去引人耻笑罢了。”
低低的嗤笑奚落声在她的四面八方起伏，细细碎碎得恍若深夜饿狼闪动的目光。巷外空荡荡的，大雨将至，行客商贩皆匆匆忙忙地奔逃在路上准备归家，没有人注意到此处的异样。
越灵瑶在阵中后退一步，随即一动不动地站在宁楹诀对面。
她在阵阵歹毒的笑声中低头看着地面，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要被这些笑声撕碎了，一滴水珠从她的上方落下，砸在荒芜的土地上晕开。
越灵瑶闭眸，听得对方傲然开口。
“瞧瞧你都沦落到了什么地步，我听说，你近来同一个魔奴混在一起？”
宁楹诀手腕挽着一道火流朝她步步逼近，低低冷笑。越灵瑶眯了眯眸并未出声，她在下一瞬猛地抬头，袍下双手霍然交叉抓握举起，两只细长冰棱迅速凝结现于手中。
再抬手时，只见青泽流转的冰棱在她纤长五指间纷飞，绕出阵阵霜花。
“唰——”
细长的冰凌在空中回旋腾空，她穆地扬手抓紧，手臂一甩架起双肘防于身侧。在她的面前有冰刃残影迅速划过，徒留两道霜痕。
秋风从她的身后猎猎吹来，越灵瑶双手紧紧握着棱刺抬眸，她的十指上逐渐生出由薄冰凝成的手甲，声声厉斥朝宁楹诀道。
“师姐要打便打，但若是为了给你在准备的腾蛇舞拖延时间，那恐怕接下来，师姐的愿望便是要落空了。”
她话音方落，便毫不犹豫地双手齐齐捏碎冰棱，穆地向前一挥。
空地上叮一声响，少女背后大风骤起。碎成颗颗冰晶的刺棱在空中飞旋，穆地乘风化为片片边缘锋利的冰瓣，在空中成列旋舞，直朝宁楹诀扑去。
“是水系的商花乱。”
脸色苍白的宁楹诀眼见片片冰瓣朝她飞来，眉头顿时紧蹙，脸色扭曲起来愤然厉声，“想不到你竟能学会它。”
她嘴上说着，手中动作却早已不停。
道道火流从她裙后流光般环绕向前，燎起的火舌同无数片冰瓣撞在一起，向上腾空化成气烟。
宁楹诀被对方占得先机，丝毫不敢怠慢，她一边游走，手上诀势一边飞速变幻。原本细长的火流上焰气乍起，于她的身侧腾空化为条条火蛇，蛇嘴大张，气势磅礴地发出呼啸。
她方才的确是在利用讽刺拖延时间，腾蛇舞作为火系中的高阶法术，与越灵瑶挥出的仅仅是中阶法术的商花乱不同，需要耗费不少时来准备。
是以她最开始并未立刻出手，但眼看着对方已经作势欲攻，也不敢继续拖延，只得强行激诀施术，以还未彻底完成的蛇舞攻去。
整个盘雷阵中呼啸声此起彼伏。
道道银雷自越灵瑶头顶若隐若现滚动，她站在大阵中央，狂风卷袍，身旁凝成的冰花花瓣伴着风无序飞舞，凌空又扑下，时而与扑来的火蛇对撞湮灭成烟，又时而并排长划开火蛇蛇首，在焰气中缠杀得难解难分。
宁楹诀身畔火蛇狂舞，浓云蔽日，天暗了下去，她的脸色被灵焰映得苍白不定，火蛇在她艳红的裙角嘶鸣吐信，一道冰瓣朝它斜斜飞来，火蛇昂首一躲朝阵中闪电般扑去。
但越灵瑶的身影却并不在那里，火蛇正在地上巡回游走，一道寒光自宁楹诀身边凛冽而过，她危危避开侧身，只见飞旋的冰棱自她面前回转，齐发白袍的少女眉眼凝如薄霜，一把抓住冰棱，双手紧握棱刺，青裙掀起朝她跃刺而下。
“轰——”
宁楹诀一掀绣着火凰的广袖，一道火流自她掌中生出，狠狠直击在越灵瑶的小腹上。燃烧的焰气瞬间将已经贴近她面前的越灵瑶掀了出去。
白袍的少女在空中翻了个转，终究承受不住这倾力一击，猛地摔在盘雷阵泛着银白的结界上。
越灵瑶猛咳几声，半跪在地喘息着。
下手真狠啊。
她捂着闷痛的小腹忍不住想，再冷冷抬头时只见一击结束后的宁楹诀再度抬手，双手交叠燃起火流朝她袭来。
她当即来不及躲避，瞬间同样抬手，以掌对掌生出寒火勉力抵挡。寒火与赤焰碰上的瞬间，原本火红如荼靡的赤焰顷刻化为碧火，阵中碧火摇曳焰气流散，恍若坟前鬼神桀桀而笑。
碧火者，盖鬼神所作之火也，远非寻常修士所能燃。
“果然是妖火。”
宁楹诀却并不知晓此事，她眼见碧火纷纷上升，脸色一愣随即颤抖愤语。
“这世道当真可笑，如今竟连你这种败坏门派规矩，所行异常的家伙也妄想抢我的风头——区区镜魔又算什么，在宴上受人崇敬之人本该是我，本该是我才对！”
她感到头开始隐隐痛了起来。与此同时赤焰大作，在风中乱舞的冰瓣被火焰吞没，越灵瑶一手挡火咬牙站起，银冠中墨发随风乱抖。
她手心的寒火在宁盈诀愈发猛烈的火流术攻势下已经愈发稀薄，越灵瑶哈出一口气，她在大火中看见红裙女子的脸色苍白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绝望。
宴上宁楹诀的举动同她如今的神情交织在一起，越灵瑶灵台刹那间清明，她在爆雷中启唇，嗓音沙哑。
“究竟认不清自己的心，因此而不甘愤怒的究竟是谁呢？”
她没有听到回答，宁楹诀的火蛇猛然朝她窜来，额前凤纹的火蛇携着火流在阵中咆哮，赫然吞没了环绕在她身边残存的青幽寒火。
越灵瑶撞在阵中结界上，头顶的银雷滚动起来，长划而下。
她嗓中涌起一阵腥甜，就地翻滚避开一道朝她劈下的银雷，目不转睛地朝火焰对面望去。
宁楹诀正站在环绕她裙边的条条火蛇中，身姿骄狂。明明映着火光，但她的脸色却比方才更加苍白，圆眸娇横的女子眸下泛着青，分明是疲累的模样，挥出的火流却比方才更加猛烈，誓要将场中一切焚尽。
越灵瑶紧紧地盯着她发黑的印堂，用力咽下喉中翻滚的腥甜。
不对劲。
她的耳旁开始嗡鸣，正欲再度抬手，朝对面蛇舞摇曳的宁楹诀挥出幽青灵焰，却忽的察觉背后有冷风掠过。
她听到了破风声，那是锐器长划时生出的嗡鸣，她在破风将至时回过头，手中青泽流转，看到先前一击落空后便退后的同门师兄脸色沉冷，手执影剑朝她刺来。
白袍的少女在震骇中匆忙后退，她堪堪避开了胸口，眼睁睁看着那柄泛着暗金流光的影剑划破了她的衣袍，割开衣袖挥出血点。
“破！”
越灵瑶没再犹豫转身清喝，在同一时刻掷出了化出的冰棱。
长长的棱刺朝着提剑朝她刺来的同门袭击去，却巧妙地堪堪擦着他的耳侧掠过，直扑他身后手拄长剑掠阵，毫无准备的紫衣女修。
女修惊骇地看着那道冰棱朝她迎面刺来，她在大惊中竟是忘记面前有结界抵挡，下意识握剑后退一步，想要避开。
但这一步便已足够。女修手中的长剑在后退中从三耀之位上挪开半寸，她面前原本剔透稳固的银白结界瞬间荡漾起细小的波纹，生出道道裂缝。
迎面而来的冰棱从波纹中长贯而出，女修避开了它，看着棱刺噗一声深深扎入她脚下的土中，尾端嗡鸣颤抖。
她抬起头，看到阵中原本气势汹汹朝她投出这一刺的越灵瑶已经毫不恋战地转身，朝着反方向狂奔而去。
“拦住她。”宁楹诀森冷的声音自阵中响起，扭头看向尚在呆滞的女修。
空中雷鸣隆隆，一直压抑汇聚着的云层终于开始降下雨点。一道闪电自空中闪动，被阵外的女修当即引下，借力注入阵中。
越灵瑶奔至结界边缘，她抬手，意欲以指尖灵焰破开已然不稳的结界，谁知下一瞬只觉得腰背一麻，整个人便被一道银雷钉在地上，挣脱不能。
几瞬后，阵中雷鸣渐止，只听得寥落火焰在地面寂静地焚烧。少女低低地闷咳着，纷纷扬扬的冰瓣碎晶随着降下的雨水落在地面，升腾出一道道热烟。
“就算你在社宴上风光凛凛又如何？”
宁楹诀朝盘雷阵边缘走去，她身后扬起的火蛇替她遮挡了落下的雨水。她似乎有些气力不支，却依然高傲地挺着腰肢走着。
红裙女子在阵中喘息未定地站定，她的眸子垂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受到重击后伏在地上，安静低咳的越灵瑶。
她看着她，地上的同门师妹白袍右侧已经被划破，渗出大片血迹，浑身被淋得透湿倒在雨中，滴滴答答渗水的额发下眸子却并不看她，只是静而亮地睁着。
她似乎被她这副安静的模样激怒了，朱唇紧抿一瞬后张开，嗓音略带扭曲地开口。
“看看你的模样，如今不还是像条狗一样倒在地上，任人宰割。”
雨纷纷下着，她说罢拔出了剑，抵在越灵瑶脖颈上。
大雨中所有人都一动不动。越灵瑶并未理睬地暗自缓了片刻，迎着剑锋抬头，未伤的左手用力撑在膝盖上，慢慢地撑着身子站起来。
她抬起头，宁楹诀愣了一下，握着剑的手有一瞬不稳，几乎划破了她抬起的白皙脖颈。
越灵瑶的眸色在雨中安静而倔强，她的右臂正向下滴着血，雨水把她的袍子淋得紧贴在身上，显得她迎面独站在雨中的身形有几分瘦弱。
宁楹诀压抑着戾气的眸子忽的闪了一下，隐约记起她的确是有些瘦的。
这个令人讨厌的师妹刚被领上山时，也是像这样孤伶伶地站在山门前，一双亮得吓人的杏眸静静地仰望着云雾缭绕间的山峰，她的眸色绝望又倔强，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破旧的白衣，活像一根在河畔风中飘荡的枯芦，或者一捧迎风乱舞却生机勃勃的杂草。
她的头又开始痛了，眼前视线逐渐模糊，山门前白衣消瘦的女孩眼神同面前的少女重合在一起，让她只觉得恶心，无比地讨厌她这种眼神。
“师姐提着剑，是想要杀了我么？”
越灵瑶平静地看着她，见她几乎是怒不可遏又痛苦地望向自己，又垂眸，没什么情绪地打了个响指，再度点燃寒火，朝她抬手道。
“那就再来吧，我还没倒下呢。”
“…你。”
宁楹诀怒不可遏之后简直要笑出声了，她握着剑上前一步，剑尖在她脖颈上割出一道血丝，嗤笑道，“好啊，你以为我不敢吗？反正师妹也是医修，哪怕我在你身上捅出几个窟窿，你也能自己治好吧？”
越灵瑶没回答，她抬起大张的五指慢慢回握，一枚冰棱自她手中成型，映着宁楹诀身后的火光反射出明灭光斑。
“碎鹊。”
宁楹诀握着剑却并不动手，她忽的弯腰大喘一口气后怒喝，压抑着突突狂跳起伏不定的气脉，面色愈发不善地看向对面。
她话音未落，一道妖娆人影便已经挡在她面前，发盘云鬓，腕绕金铃的女子一双秋水眸淡然看向越灵瑶，眸中隐含赤红。
越灵瑶看着她，一直镇定的脸上隐约泛起一丝苦笑。
她竟忘了她身旁还一直有这位尚未出手的剑灵在。
但她并未打算认输，只是向后后退一步，很快恢复好神情手握冰棱，意欲再战，却忽的在雨中听到了脚步声。
大雨磅礴中，竟有人冒雨朝这条偏僻的巷子而来。
脚步声快而稳，不断的失血和寒冷让她一时失了神，几个呼吸间没来得及细想，再度凝神朝碎鹊看去时，却只见一道身影穿过结界挡在她的面前，遮住了所有视线。
她看着这道劲瘦如松的身影，一个激灵，忽的反应过来对方究竟是谁。
不要，不行的。
他打不过这些人，他会受伤。
她不想要他再受伤了。
越灵瑶几个闪念之间，便要匆忙上前去拦住对方，却听得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诸位仙师，奴没什么本事。”
阿祸挡在她的身前，一动不动地迎了上宁楹诀抬起的剑锋。他望着半悬于空中的剑灵碎鹊，又看了看宁楹诀开口，语气平静笃定。
“但若是仙师们还想再对灵瑶医仙动手，那便踩着我的尸体来吧。”
然后他张开了双臂，阿祸的头顶银雷翻滚，他像一只瘦弱的鹰般用力地张开了双臂，将越灵瑶严牢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