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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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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灵瑶静静地看着镜魔的身形在虚空中彻底消失殆尽,这才朝石阶上转身,抬步而上。

    那把古祭刀已在她方才的刺入中被寒火烧得残破不堪,她垂眸收好小师兄的精魄,静静停在端坐于高座上,将自己反缚的神君面前,低头看着他毫无动作地垂着首,墨色长发从脸侧遮下。

    “醒一醒。”

    越灵瑶忽然握着刀朝他半蹲下去,她直勾勾地抬头看着他道,嘴角露出莫名其妙的明亮笑容,见他不答后又扬了扬唇开口,“你看,我已经帮你杀了它了。”

    山神一动不动地枯坐在雕花铜座上,被镜魔侵染的魔气正随着原主的死去而不断溢出他体外,消散于空中。

    他脸庞苍白如寒夜的雪,双目上蒙着的黑布莲纹妖冶似流淌的赤血,身旁不断散出的流泽与赤焰碰撞,随即湮灭。

    她静静地看了他几瞬,见所有魔气皆散去后,眼前的神君依然枯坐如石,这才重新沉下神色浅浅垂下眸子,不再去看依旧毫无动静的旧日神邸。

    “所以,你是真的要消散了么?”

    越灵瑶低着头眨巴了眨巴眼睛,她除掉镜魔后身上那股静穆悲哀的神气忽的一下散去了,她忽然觉得眼角发酸,于是有点稚气地蹲在石阶上,抱臂环住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小声喃喃,“…真是的,我还什么都没有问呢。”

    少女手中的古祭刀似是再也支撑不住残破的躯壳,在她的掌心缓缓崩裂,湮灭成灰坠下。

    可还能问什么呢?

    她想起曾在壁画上见得的那些画面。曾为祭品的男子挣扎逃出了他天定般即死的命数,将自己高悬于神阁,去护佑曾经试图靠献祭他来换得安宁的这方百姓,却又在数百年后以一种绝无可回转的方式堕魔屠戮,将亲自护佑之人赶杀,神魂消减再无法长存天地。

    修者以身强窥天命,可天命从来无常——值得吗?

    越灵瑶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她揉了揉脸颊直起身,随后扭头朝着通往暗室的长路看了一眼,眉眼柔和起来,回身朝神君轻轻作揖。

    “晚生这便告辞了。”她轻声道,“再见,那处暗室中,还有人在等着我回去。”

    她抬起手,眸色微闪,似是想要同座上的神君告别,谁知纤细白皙的五指将碰到对方脸侧时,原本靠坐在鎏花铜座上的山神面容忽的一点一点地崩塌湮灭。

    原本支撑他尚存一息的镜魔在方才已被自己杀死,仅靠残存神力镇压此地的神君,已再无法继续维持住这具身形。

    他身旁的铁链在缓缓消解,一缕赤焰从下飞出,孤寂枯坐百年的神邸连同铜座一起向后化为飞灰,消散在虚无一片的封印之地中。

    被隐匿万年的魔域结界避无可避地重新现世,界川出口的封印也将要破除了。

    但此刻越灵瑶已是再无任何气力去打开界川出口离开此地。她怔然地望着面前镇守数百年的神君在瞬间烟消如尘芥,片刻后无声垂眸,垂下手臂一言不发地转身,沿着还未消失的长路朝暗室走去。

    方才的寒火耗尽了她的灵力,她走得很慢,终于在路尽头的暗室中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阿祸。

    原本被铁链禁制吊在室中的男子此刻已因为镜魔死去,伏在地面。他的眉眼掩在一片昏暗中,露在光中的唇线紧抿,唇角沾血,犬耳软软地垂在头顶。

    她这般看着,忽的觉得心底既疲惫又安心,于是就这样拖着步子走至阿祸身边,环臂抱住了他窄瘦的腰。

    在无人知晓,永夜无尽的界川深处,少女亲昵地将头埋在昏迷不醒的俊冷男子肩颈上,深深地呼气来回蹭着脑袋,手臂紧了又紧。

    越灵瑶搀扶着阿祸从暗室离开,坐在方才停伫的神堂中。

    原本弥漫在此地的魔气已经消散了,堂旁香炉因着方才的打斗翻滚在地,炉中残香堆散一地,已是冷了许久。

    她气力耗尽,扶着尚在昏迷的阿祸靠坐在铺满墨绸的石坛下。

    她身后的山神尊像仍旧无悲无喜地立在坛上,越灵瑶取了一枚水生花做的灵药放在她与阿祸之间,任凭灵药缓缓荡出青泽,逐渐滋养两人。

    她默然抬头,感受着药泽逐渐温热自己干涸的经脉,面前屋檐下绘着赤莲的玄纱飘摇,她鼻间似是闻见袅袅的清净焚香自遥远处而来,缭绕于尊像周身许久未散。

    那是日日按照惯例焚香朝拜的陈阿婆所燃的香引。不知为何,她身后这位受镜魔引诱后已然堕魔的神君,从始至终都并未朝他最虔诚的信徒下手。

    越灵瑶这般恍惚想着,忽的意识到之前陈阿婆此生焚香时所闻神言,皆是这位神君困于封印深处时的喃喃低语。

    凡人同神邸寿数相差可比天堑,她与自囚于孤绝之境中的末路神君这般听了多年,只是这次她焚香再听时,再无孤注一掷几近疯癫的神邸相应了。

    清净的沉香缭绕缠于神堂中,越灵瑶肩头靠着脸色苍白的阿祸,男子的斗篷在方才的束缚中已被铁链撕烂,破布条般堪堪挂在他的上身,斗篷下青紫的锁链勒痕遍布蜜色肌肉。

    他的腿歪歪扭扭露在几乎遮不住的斗篷下,长尾无力地拖在地上。在他尾端的尽头,还静静散落着几片方才闻风朝他们袭来的紫莲花瓣。

    堂中的残魂已是消散,原本幽紫的莲瓣如今早已枯萎,化为飞灰。在它们原本静陈的地方,纷纷生出了一株株灰白的细长藤草,挺拔的草尖泛着幽幽青紫,在堂中摇曳如昔日白骨。

    此地神消魔散,又有生魂做引。越灵瑶认出这是化神魔二力,罕见难成的百魂草,有渡气入魔之效,于是顺势抬手摘了几株放至葫芦中,待回去后再做考量。

    神君已湮,魔域结界现世,林间的天地灵力也随之归位。此番只需等大师兄按罗盘探查,便可循迹找到界川出口,破界带他们而出。等出去了,说不准可以凭借此物,设法治好阿祸的腿伤,还有他的残耳。

    哦对了,还有他受损的命魂也得修养一番。他失去记忆时生性这般热忱执著,拼命相护,尚有记忆时,应也是个性情率真,生养很好的魔妖罢。

    她要认真地治他身上的伤,这样,等他恢复时,便再也不会因为这些而受尽同门欺凌白眼了。

    越灵瑶这般想着,心底逐渐安宁下来,她以手枕头望向堂上的悬梁,轻轻地哼着曲儿低唱,靠在石坛上静静等着灵力恢复。

    “…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1。

    笑随戏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她浅浅地低吟慢唱,这是一首她曾在人间戏台下听得的曲儿,彼时她正放火烧了那城外荒庙,混在如鱼般喧闹的夜市人群中推搡着往前走。

    灯火高照,路过一处黄梁红台时,她扭过头,见得台上青衣粉面的戏角,咿咿呀呀地扮着相,在喧哗人群间独自起舞闻喝。她听不懂那些词,却觉得意境凄然曲调动听,人潮奔涌如河,女孩远远地隔着欢欣的人群同台上戏角对视,匆匆记下几阙后,又垂眸随着人流推挤离开。

    越灵瑶随性地哼着,在她的肩头,阿祸依旧在昏睡。

    灵药的滋养让他的脸色恢复了些,昏暗中,身形颀长的男子鼻息浅浅打在她的耳垂旁,温热均匀地呼吸着,撩起少女脸侧一缕碎发起落。

    几个时辰后,越灵瑶同阿祸被探查到界川出口的风凌彻破界带出。

    风凌彻一行人已在此之前找到了小师兄,他就倒在神幡深处,离深潭不远处的一个幽长山洞中。

    在他昏睡不醒的身子附近,他们赫然见到一处巨大的魔域结界。

    ——和以古莲为境的界川出口。

    回青宵镇的一路上,越灵瑶皆是昏昏沉沉地被罗烟和何闻羽搀扶着。

    因着队中数人伤势过重,风凌彻并未继续着手探查那处魔域结界,而是在将精魄归入小师兄灵台后命众人返镇。

    服下灵药转醒后,伤势未愈的阿祸单臂被风骨清明的大师兄架至肩头,踉跄而行。在他们的身后,是搀着被注入精魄后,仍旧昏迷的小师兄的女魅和萧如沐。

    山林间夕阳昏黄而坠如一线,从未经历过这般乱事的一人一魔在见得那处深不可测的魔域结界,又听闻山神寂灭镜魔被杀后,皆是脸色仓惶不堪,憧憧窥向肩颈下沉,拖着步子满身疲惫朝村镇走去的越灵瑶,久久震肃失语。

    越灵瑶却并未有心思去关照他人的心思,在封印之地中以寒火焚尽镜魔,已彻底耗去了她的心神。她一到镇中便回了木屋,关好门扉后昏沉地一头栽倒在了床榻上,钻进缎被里沉入梦乡。

    许是与镜魔相杀太久,残留魔气仍未悉数消散的缘故,她这一觉虽是无梦,但睡得并不算安稳,识海中皆是浮动的细碎残念。幼年时

    人间的慌乱过往和沧云山上独居药谷修行的琐事时而翻滚涌来,又时而淹没在茫茫识海深处。

    许久,越灵瑶终于从沉梦中睁开了眼,现世残月挂窗,此刻甚至入夜还未很久。周围寂静无声,她独自一人呆呆地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望着面前高悬的晦暗陈梁,一动不动。

    她的灵力方才勉强能够运转一个周天,于是并未忙着去点燃灵灯,只是听着窗外偶尔吹来的风敲过窗扉。枯枝窸窸窣窣地一阵响,随后便重归沉寂,再无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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