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选择
“又见面了。”
镜魔吃吃低笑，见越灵瑶毫不怠慢地抬手，朝石坛奔来，意欲去夺那把古祭刀，颇有兴致地轻哦一声，一手缚着精魄，一手轻扫握住刀柄。
那把古祭刀在她指间打了个转，越灵瑶在仅离石坛半寸之地堪堪停步，看着弧光微闪的刀刃横在她的脖颈，沉眸站定道。
“别顶着我的脸同我说话。”
“那么凶做什么。”
对方妖娆一笑。魇雾化为的黑影在他们三人身边环绕，她收刀搭腿坐在石坛上，指尖把玩着那把祭刀，丝毫不睬地眸睫浅浅垂下，“你看，它多美，有着那么多的怨恨、愤怒与不甘。”
她说着，手中氤氲出黑雾注入古祭刀，刀上赤纹顷刻涌动，随着魔气在暗室中一层层荡开。
昔日凄厉濒死的惨叫顷刻间环绕在屋内，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被刺中胸口后，被魔气侵蚀的声音。
这下，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方才越灵瑶所经历之事。
“你究竟有何目的？”
越灵瑶抱臂站在屋内问她，与她面容一样的少女正在满屋凄惨哀叫声中提着青裙跳下石坛，踮起脚尖，亦步亦舞地绕着暗室内旋转。她妩媚无邪的脸上杏眸浅阖，抬起头满意地聆听着叫声，唇角翘起。
她从未想过自己脸上还会出现这种表情，刀上残存的意念被放出后，镜魔方才被她的寒火燎到之处在迅速地恢复。她一时有点难以接受地侧眸，不打算再看，耳旁又听镜魔笑着开口，抬指放在唇边。
“嘘…”
她并未看向越灵瑶，舔了舔唇角，似是在自言自语，“别吵，你打扰我吃饭了。”
“你靠吸食怨气而生？”越灵瑶听此问得更勤快了，又看向仍旧被她束缚在身侧的那一点精魄，悄无声息地小步靠近。
“是啊，多谢你们打开那道封印，我对那些仙法还真是束手无策呢。
不仅仅是怨气，你们的痛苦，绝望…都是我的最爱。”
她发出低低的笑音，又似是嫌她聒噪，随意握着祭刀一甩，一道赤红刀气赫然朝越灵瑶迎面袭来。
越灵瑶原本已离至魇雾化为的圆阵边缘，被如此一下打得措手不及，踉跄避开后又听得镜魔发出愉悦的咯咯笑声。
“瞧瞧，你在害怕。”
她收回手，五指虚捏那个精魄站在原地，“你的，和这刀上面残存的意念…于我而言都是很好的食物。尤其是这把刀，曾经弑神之物上残留的痛苦与不甘，足以萦绕千百年而不散…更何况那位神，如今还深陷魔障之中。”
“你想要怨气滋养自身，这么对她算什么本事？”
阿祸见越灵瑶陡然被镜魔吸了一口灵气，当即面色惊怒咬牙走上前来，挡在她面前定定看着镜魔。
“你大可冲我来。”
越灵瑶回过头，看到披着斗篷的半妖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小腿微坡歪歪扭扭站定，却依旧冷声朝对面开口，“放她走，只要你不碰她，我这幅身子任你折磨。”
镜魔原本翘起的唇角顿时一抿。
“…阿祸！”
越灵瑶惊痛呼出声，看着阿祸话音未落，便被对方手中化出的铁链腾空甩至空中，狠狠撞至墙上。
“你当然是很好的养料。”镜魔挑眉看向从墙上跌落，猛咳出一口血后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男子，清丽的脸上怒容骤现。
她猛地挥手将困住阿祸的铁链扬起，周身黑色魔气萦绕，一把抬手扼住直朝她扑来的男子脖颈。
“但你太碍事了。”她森冷开口，骤然变尖的五指在他的喉咙处用力捏紧，留下深深的五道血痕，咬牙一字一顿。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魔奴。”
阿祸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他脸色苍白，晦暗眸中穆地发狠，忽然毫无预兆地朝她张臂。
镜魔仍保持着少女的身姿僵硬站立，他漠然地抱臂紧紧箍住了她，越灵瑶呆呆站在雾圈中，看着他五指成爪，下一瞬已然从少女胸口穿透。
“哈……很优秀的战意。”
镜魔面色苍白地被他拥在怀里，垂眸呢喃。
阿祸并未答话，它握着铁链的手用力捏紧，忽然察觉到什么咯咯笑了起来。
“真是有意思。”它的眸子泛着妖异的光，在他仍在往下淌血的脖颈侧附耳，吃吃地笑，“原来如此，最难对付的，竟然是你。”
它没有听到答话，它的青色裙摆开始化为一阵黑雾。镜魔睁着那双妖异的杏眸抬头看向阿祸，用越灵瑶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呢喃开口。
“可是你错了，你以为你能借此杀了我，哪怕对你而言这堪比剖心般的酷刑。”
“快离开她。”被困在不远处，眼见镜魔意欲开始吸食阿祸胸口意念，急忙大呼，又苦于冲不去雾圈再唤，“她要开始动手了！”
阿祸摇晃一下，他忽然听不清周围的声音，眼前的场景似乎都在飞速地远去。他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只剩下少女那双灿若星辰，闪着妖异光芒的眸子笑盈盈望着他，眸光逐渐湮灭。
他看着那张脸，镜魔原本翘起的唇角弧度逐渐扩大。阿祸的胸口忽然开始剧痛，那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痛苦，他痛得弯下腰额角渗出冷汗，五指紧紧攥着斗篷捂住胸口，想要大口大口地喘息，却仍然拼死撑起身，抬眸拧眉看向对面。
无数道声音自他的识海中响起，青裙的少女肆意笑着，朝他张开五指，嘴唇无声翕动。
“孤高无情的尊者啊……”
无数道声音在他识海炸响，又咯咯娇笑，“亲身体会到心动之人在眼前湮灭，究竟是何滋味呢？”
阿祸猛地跪地，俯身喷出一口心血来。
“镜魔！”
越灵瑶简直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两个字，她看着它吸食过意念后轻盈褪去人形，化为一道黑雾向后退去，又化形依在石坛上抬手。它将眉眼低垂，唇角溢血毫无反抗的魔奴男子以铁链缠住双手手腕，分开吊在暗室高处，这才懒洋洋扭过头看向她。
“不要那么生气，你又打不过我。”她无邪地托腮跳坐在石坛上，又拿出那把祭刀。
“我只是想让你做一个选择。做完，我就放了他。”
“做什么？”越灵瑶冷着脸问她。
“你们不是想要离开界川吗？”她忽然问，见对面神情紧绷的少女脸色一怔，又仰头勾唇，“跟我来，我知道怎么出去。”
它除去越灵瑶周围的雾圈，身形化为一团黑雾左右飘摇向前，最终站在暗室的最深处。
越灵瑶紧跟在它身后，见镜魔停在一面墙壁前时忍不住提醒，“这是死路。”
“你话还真是多。”
对方反唇相讥，随后摇了摇头侧眸看她，“想知道山神神君为何没有回应你们吗？”
越灵瑶似是猜到了什么，脸色穆地一变，随即看到镜魔妩媚一笑掩唇，“对，与你所料不差。”
它抬起五指，玄黑魔气自它的指尖而生，原本布满划痕的墙壁忽然翻涌起来，化为一道雾墙拦在两人面前。
镜魔见身后的越灵瑶惊愕不言，又笑了笑抬手挥散雾气。
雾墙散开，越灵瑶看见两条足有她大臂粗的铁链逐渐从雾中显现，铁链上方流光四溢，直直朝下而去。
山神的神堂下，竟是一片封印之地。她心中暗惊地顺着铁链向深远处望去，只见愈往下看铁链越多，锁链纵横，一直深入一个玄色魔气暗涌的漩涡。
越灵瑶只低头看了一眼漩涡中心，就眼前昏黑，恍若被一股强大的灵压直钉在原地。
她匆忙抬头挣脱，只见漩涡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四溢出裹着黑雾的零星赤焰，赤焰与上方流光相交时发出爆响。
“这是…”
她喃喃开口，看向道道锁链交汇之处。那里正立着一把铜铸的雕花高座，高座静立于石阶之上，椅腿和椅背皆被穿插而过的铁链缠住，上面坐着的男子面容冷峻孤傲，手臂搭于扶手，双眼蒙布长发垂落，浑身同高座一同被牢牢绑在一起。
从漩涡中溢出的零星赤焰顺着铁链攀绕，在路至他身边时，与由他体内散发的流光相撞，砰然发出爆响，湮灭坠下。
“山神已堕魔。”
她看见身边的镜魔幽幽地朝她笑，“不错，有一部分是我做的。他的体内本就有魔气残留，这并不很费功夫。”
它说完，又抬手指向封印高处那处不断变换的流光，“看到了吗？那就是界川出口，你们从那里便可离开。”
“底下的是什么？”
越灵瑶此刻却并不睬她，她低头紧紧地盯着锁链纵横深处的漩涡，低声问道。
“是一处魔域结界。”
镜魔双手撑膝弯下腰，眸子亮晶晶地看着那个正不断冒出赤焰的漩涡，又轻闭上眼，“也是我的诞生之地。”
越灵瑶的眉皱了一下。
它摇了摇头似是在惋惜什么，手中幻化出一盏宫灯，提灯轻巧地朝封印中心走去。
越灵瑶看了那盏灯一眼紧随其后，他们路过不断震动的纵横锁链，镜魔学着她的脚步，踮起脚尖兴高采烈地踩在虚空中，最后在那个高座前停下。
它抬起宫灯照亮了这个魔气纵横的地方，双眼蒙布的神君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上，他的身躯被紧紧地困在这里，身姿枯瘦头颅低垂，似乎神识已在百年间消散，只剩下了一具沉默挺立的躯壳独自徒然留在这个亘古不变之地。
但其实没有。越灵瑶看着那些自他体内散出的流光想，记起那个赫然出现，将她推落水潭，无知无觉的化影。
他还有力气去回应祈祷，将进入神降地的人们绞杀，只是再也出不去了。
她看到镜魔的脸上露出一种兔死狐悲般的古怪神情，下一瞬那神情便消失了，它安静地举着灯照在这位镇守山林的神君身上，幽幽开口低语。
“真是可悲，身为镇守山林的神君，却被山间魔气吞噬……
真的值得么？你宁愿散尽神魄，杀死一个个你最喜爱的子民也要隐藏镇住的这个地方，终究是要破的。”
黑布蒙目的男子没有回应，他静静地坐在被铁链束缚的高座上，周围魇雾赤焰纷飞又湮灭。
“来做个选择吧，医修。”
镜魔望着高座朝越灵瑶开口。
“魔域和界川的结界都被他在此地封死了，只要他不死，你们永远无法离开这片界川。
但是，你可以用那把古祭刀杀了他，它作为祭祀之物曾经杀过他一次，如今几百年过去，仍可以再度杀了他。
不过你也要小心代价，那便是——在他神消的瞬间，这处魔域结界也会在现世暴露。”
它扬唇笑着转过身，从怀中取出祭刀朝神情不定的越灵瑶递过去，被魔气束缚的那个精魄在它肩头若隐若现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