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室
清净的沉香气息顷刻扩散至屋内,越灵瑶点香朝坛上拜了拜,默念神咒请神君降临,将香插进香炉中。
烟雾缭绕,面前的石像前似有风拂过,两旁的香炉中烟雾缭绕上行,又大了些。
她并未看到神降,府邸外围的玄纱无风自起,上面绣着的古莲纹样飘摇,红得几欲滴血。
那种她在陈阿婆家中感受到的强大窥视感又回来了。越灵瑶站在坛前盯着袅袅上升的烟雾,只觉得头顶发麻,似有神邸从沉睡中被她惊醒,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这种神压,绝不是区区一个山神可以造就的。
阿祸仍旧靠在柱侧没有抬头。她提防地侯了片刻,一直等到炉中线香燃至尽头,都未能等到那位将她推至潭中的山神回应,越灵瑶望着火星闪灭的沉香,忍不住开始思索对方究竟是何目的。
若是说他仍为昔日那个护佑山镇的神君,那他在神降地高悬村民们的白骨也未免也太过残暴。
但若是说他已然堕魔嗜杀成性,把自己推下来后又没了反应,又委实说不通。
更重要的是,若是她见不到神君,又该怎么出去啊?
越灵瑶颇有些绝望地想,当即决定再点一束香奉上,重新来一次。
她拂袖从一旁漆盒中取了香,正待燃火点香时,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低冷急唤。
“快退后。”
她扭过头,看到烟雾缭绕中,原本侧靠在梁柱上的阿祸瞳子骤缩,赫然起身。
她身后的线香熄灭,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她在昏暗中听得阿祸的声音急快靠近,男子的漆瞳已经隐现出几缕赤红。
“灵瑶医仙,这里有魔气溢入。”他低声道。
此刻已经轮不到阿祸去说了,越灵瑶看着自身侧镂空紫炉中不断溢出的玄色魔气,匆忙后退几步,与他肩背相抵,手中生出冰棱。
只是几个呼吸间,魔气便很快笼罩了整个府邸正堂。
阿祸竖起耳朵静听起周围环境,忽的眸色一凛,朝越灵瑶侧头急切道,“小心南处!”
越灵瑶当即侧身闪躲,一道疾风擦着她的侧脸掠过,割断她鬓边的几缕细发。
那是一瓣幽紫莲瓣。
断发落地,她瞧着周围随着这一道攻势后迎面袭来,浓重魔气中接踵而至的道道风痕,一手凝霜挡住片片莲瓣,杏眸在黑暗中明亮夺人,急声喝道。
“阿祸,拿我的犀珠来。”
阿祸闻言连忙侧身在她锦囊中翻找片刻,索性那颗犀珠被她塞得并不深,他拿到后弯腰看着在他手中并无动静的犀珠,眉头紧拧。
“医仙。”他握着犀珠看向越灵瑶,“我激不出它的灵力。”
“那就扔到空中!”越灵瑶大喊,“我来!”
她话音刚落,忽觉得脑中嗡鸣作响。
灵力瞬间四溢,少女手中冰霜逐渐湮灭,她抬起眸子,似在面前魔气中又看到那道长发垂地的神君身影。
下一瞬,神君的身影轰然溃散,魔气一下子涌了过来。
越灵瑶原本恍惚的意识倏忽回神,她想起水下险些因他而死,被困于此地一事,当即心头愤懑交加。魔气中,她咬牙抬起头,一指朝最高的梁上指去怒喝。
“阿祸,朝梁上扔!”
自己方才还是太过天真了。
对方毫无疑问,分明是不想要走进这里的人再出去。
她倒要看看他在搞什么名堂。
阿祸应声而答,犀珠在空中长划,朝着梁间而去。
越灵瑶一手抬起燃火,剑指长划,一道霜箭自幽青寒火中赫然成型,箭头直指梁上仍在不停滚旋的犀珠。
她指间未尽的火焰燎散了些许魔气,阿祸听得焰气噼啪作响,顿时回头。
他背后的少女单手擒箭,束在银冠中的墨发随焰风飞扬,一双眸子被寒火燎映出清灵摇曳的色泽,正一眨不眨地紧盯那枚被魔气缭绕的犀珠。
片片莲瓣被凝结于苍白冰霜中,空气中飘散着隐约的沉香,越灵瑶于堂中勾指,毫不犹豫地将那根霜箭射出。
裹挟着寒火的霜箭于空中爆发出箭啸,整个神坛都震了起来,霜箭裹着灵风接连穿过几瓣紫莲花瓣,轰然撞上那颗犀珠。
灵风盘旋,无数道灵力在空中奔涌,飞舞又汇聚,原本黯淡的犀珠赫然爆发出雪一样的光芒,自崩出的道道裂痕中疯狂溢出,掀开了两旁的焚香紫炉。
“轰!”
苍幽如雪的犀光直扑而来,撕碎了如夜的玄黑魔气。
越灵瑶被晃得眼疼,连忙抬臂遮挡。
她再放下手臂时,只见周围原本抵挡视野的魔气已然消散,跌落的紫炉中溢出一缕缕魂魄,身着人间服饰,飘浮的淡薄人形无声无息地环绕于他们身边,上下游荡着。
“是那些被吊死在林间树上的村民。”
阿祸抬头,率先认出了这些精魂,“还有一些没见过的人,没想到,他们受损的残余魂魄竟是拘于这里。”
越灵瑶没有说话,她抬头看向四周,莲瓣飘落湮灭,如暮的神堂中,星星点点的犀光从高处纷纷扬扬洒下,恍如一场早至的城中初雪。
神君府邸的堂中,越灵瑶和阿祸借着犀光,将堂内看了个遍。
他们没有发现那位在魔气中现身的神君,周围残魂无声,唯剩点点魂中精魄在空中被犀照映得忽闪。
“他们都是生前被突兀夺魄而到此的。”
越灵瑶并没有何闻羽那般的回溯之术,只得抬指深入魂魄中探查,但好在这里的残魂中命魂尚还完整,很快便让她查出些端倪。
她凝视着精魄朝阿祸说,“这些人原本只是在林间行路,不知为何误入了这位山神的神降之地,便被他拘了魂带至此地,肉身留在人间逐渐化为白骨。若非我们撞翻香炉,只怕他们要在这里被关至天荒地老。”
她说罢朝四周望去,眉眼间生出愁绪,“看来这位神君是不打算放我们走了,我们得自己想办法。”
“什么办法?”阿祸沉默片刻后问。
繁如萤火的精魄中,一点豆大精魄在空中兜旋,越灵瑶穆地注意到它,眸子骤眯,与层层残魂擦肩而过,朝那点精魄走去。
精魄在空中飞舞,忽闪几下朝着石坛旁一处角落飞去,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心下疑惑,当即蹲下身借着光查看,只见落漫灰烬的角落中,有半块矮石碑嵌在墙中。碑上划痕已斑驳不堪,难以辨认。
阿祸见状也慢慢走了过来,越灵瑶抬指挥了个净诀除去表面浮尘,仔细辨别起上面痕迹来。
“这是,一处封印?”
阿祸看着石碑上残留的封印印记,愕然开口,越灵瑶点头,抬手将灵力注入年久残破的封印中。只听啪的一声,石碑向内凹陷,一道绘有与小舟上相同玄咒的暗门从墙壁中浮现而出,咒下莲目诡谲。
那个豆大的精魄顿时在空中活跃起来,她看着它愣了一下,缓缓问,“你是,想让我进去?”
原本应无知无觉的精魄顿时上下浮动得更加厉害,越灵瑶与阿祸对视一眼,后者立刻上前屏息静气,一手摁在暗门上沉静开口道,“我来,医仙还请退后。”
男子的五指上生出萦绕的赤色魔气,指节微微用力摁在门上。
魔气注入,目莲上的咒文水波般逐渐晕开,暗门吱呀一声,向内旋转。
点点犀照顺着门沿溜进昏暗的暗室中,越灵瑶点燃火符跟随阿祸踮脚走了进去,探头探脑张望。
精魄倏忽一下溜了进去,乘着四散的犀光长划,昏暗的暗室里像是下了一场尘雨,朦胧地映出了屋室中央之物。
屋内只有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铺陈着玄绸的石坛,浓厚如夜的绸缎上只平躺着一把刀纹赤红似血的古老祭刀,纷纷扬扬的犀光洒了下去,映得那把边缘布满轻微划痕的祭刀在昏暗中反射出一道锐而晦暗的弧光。
“这把刀…”
那个精魄便悬停在刀的上方,越灵瑶喃喃开口,朝石坛走去。她记起隧洞中那副壁画上最后所画的场景,身着白衣的男子被祭刀刺入胸口,血花漫开,他从高耸祭坛上跌落,上方魔物高悬,露出狂妄讥讽的笑容。
她走近了石坛,指尖小心地触碰上了那把祭刀,放出神识涌向了刀上残存的意念。
巨大的痛苦和不甘瞬间充斥进她的脑海中,越灵瑶后退一步匆忙收手,想要挣扎出这种感觉。
她开始为她的冒失感到后悔了。她的胸口仿佛被穿透,感觉有无数双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漆黑的魔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越灵瑶唇齿大张几乎窒息,眼前阵阵发黑。
但在黑暗中,她又看到一点极亮的光在不断扩大,与其说那是光,不如说是某种赤红的火焰。火焰烧毁了魔气翻涌燎来,她却并不觉得灼热,反而感觉浑身浸在一片温暖的湖泊中,随波起伏。
“灵瑶医仙。”
阿祸见越灵瑶碰到祭刀后便身子一僵,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连忙上前扶肩护住了她。
她的上身堪堪倒在他的怀里,他低下头,见怀中少女的眸色仍旧涣散,连忙又急唤几声,这才看得她的杏眸逐渐清明,靠在他怀里猛咳几声。
“您还好吗?”他见越灵瑶咳了几声喘足了气,这才急切又满怀关心地道,“您若是不舒服,我们这就出去。”
“不。”
越灵瑶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她看向自己的五指,那上面并没有她意识中所见的黑色魔气。
她方才经历的,是壁画最后,山神被献祭的那一幕。
“我得再看看这把刀。”越灵瑶挣扎走向石坛,神情罕见地凝重起来,“那些壁画上的人就是用它,杀了当时的神君。”
她的声音在暗室中回荡,阿祸见状匆忙扶住她,忽然耳朵一抖,听得身后传来轰的一声,扭头时只见身后原本半掩的暗门砰然关闭。
“桀桀……”
如雾般的魔气从暗室深处涌来,那个漂浮的精魄瞬间被丝状的魔气束缚,一只葱白纤长的手从魇雾中伸了出来,腕上魔气环绕。
“镜魔。”越灵瑶紧盯着自雾中化出,依坐于石坛上齐发青裙,笑颜妩媚的少女,咬着牙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