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九坛焚香
“不，医仙才不是妖邪！”
界川劫河畔，阿祸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他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莽撞，又拼命摇头快步走至越灵瑶身畔，用力地一字一顿说道。
“医仙是最好的医仙，您从来都和那些人不一样。医仙绝不是坏人。”
“是吗？”
越灵瑶看着他，她的眸子泛起光亮，但随即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又轻声说，“可是现在，灵骷花生于人魔两界间，非人非魔…得知是它开于我肩头，我如今也不知我究竟是什么了。”
“您救了我。”阿祸定定说道，“无论你是什么人，我都会一直相信你，阿祸绝不会背叛医仙。”
越灵瑶被他这番言之凿凿的承诺砸得愕然，他见她面上发懵，又匆忙向前几步疾声开口，语气执着眼神深邃。
“您若是不信，只要看看我便好了。”
他展开双臂，站在灵骷花海中让她看他身上还未愈的伤。
“是您说的，救我乃医者本分。医仙若是觉得迷茫，不知自己为何物，只要回头看看我，就定能想起一些确凿之事了。若是您还不信，我会一遍遍告诉你听，直到你信为止。”
“你。”
越灵瑶看着他，她的视线撞上对方灼热真挚的目光，心头忽似燃起一捧火，然后情真意切地弯腰笑起来。
“您笑什么？”阿祸被她这一笑弄得怔愣，抖了抖犬耳问道。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少女在花丛间轻掖裙角，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又摇了摇头摆手，“不过，我就是觉得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她抬手放在唇边，扭身向着滚滚而流的长河大喊，惊起一片纷飞花灵，“这比我在人间和沧云山时开心多了，阿祸真是最好的半妖！”
“啊。”阿祸猝不及防被夸，顿时手足无措地垂了眸，抬手遮掩一下兜帽低声说，“多谢医仙夸赞。”
“两位，那位神君的洞府就快要到了。”
一旁引路的花灵轻声说道，越灵瑶闻言立刻收拾神色，握拳清咳一声同样顺着她的方向看去。
“那便不多闲聊了，我们走吧。”
不多时，他们便到达洞府边缘。
越灵瑶一路上并未再见得那道推她入潭的身影，正待暗自疑惑思索时，忽见一道黢黑山丘自三劫河畔拔地而起，以赤霜结界与周围隔绝。
阴气弥漫的三劫河自山丘之下斗折蛇行，在丘下留下片片浅潭，周围点点花灵环绕府外结界飞舞，在一片漆黑中映出若隐若现的洞府轮廓。
“这里很是安静。”阿祸走近几步，侧耳听了片刻周围声响后，朝越灵瑶颔首道，又轻皱眉心，看向小丘上那处黑雾缭绕的高堂府邸提醒，“灵瑶医仙，他府外的魔气很重。”
这么严重的魔气，这位神君恐是已离入魔不远了。
越灵瑶放出神识后也察觉出这点，她担忧地皱了皱眉，抬指放在唇边做出嘘声，足尖轻点几下轻飘飘跃过泛着赤霜，用来抵挡邪魔的结界，猫在一片花丛中屏息凝神朝内探头。
“他不会出现的。”她的耳旁传来花灵的低语。
越灵瑶原本仗着自己是修仙之体，不会被结界干扰，索性擅自入界，结果被这一声吓得顿时回头。
她匆忙掩手示意她噤声，又听对方细声说。
“没关系，这位神君平日里皆是于府中休憩，唯有人们呼唤方才现身。你若是想见他，去府前燃香便可，他自会听到呼唤。”
越灵瑶轻咦一声，这才注意到洞府石阶上，仍有缕缕未尽的清香环绕，一直沿阶而上，顿时微怔。
先前曾有人在呼唤他，是人间之人？
她穆地想起之前在青宵镇中看到的那位陈阿婆，身上缠铃的老妪颤颤巍巍在神龛前虔诚阖眸，奉上清香，祈祷她所信的神邸能够恢复如初。
越灵瑶唇齿微张又合上，什么也没说。
“两位既然已到神君府前，那我就不过多打扰了。”
引路的花灵轻绕一圈做礼告别，阿祸看着她随其他花灵飞回三劫河畔，指了指他触上后泛起一圈圈波澜，将他抵挡在外的结界，垂着眼角朝向越灵瑶道。
“医仙，它不允我进入。”
“啊，你是魔妖来着。”
差点忘记这事的越灵瑶顿时耷拉起脸色，她隔着结界愁眉苦脸片刻，忽的轻呀一声。
她在自己的药葫芦里翻找片刻，忽的拿出一小块灵桃木，指尖生出青霜在上面费力地勾划几下。
倏忽间，那块灵桃木在她指间变为一个大约三四寸，刻得歪歪扭扭的傀儡小人。木头小人一身斗篷，两只犬耳挺立在头顶，拖地的尾巴垂在斗篷中若隐若现。
越灵瑶满意地举起小人儿欣赏了片刻，又抬起手指将一道神符注入它胸间。
“这是什么？”阿祸被挡在结界外看不真切，疑惑问道。
“是你的木傀替身，可以用来遮挡你的魔族气息。”
赤霜结界内，越灵瑶的身影影影绰绰映出，她画好神符后笑着答道，又在腰间锦囊里胡乱找了半天，这才拎出一条墨色的绸带，在小人怀中穿过系好后，随后如雪的皓腕穿过结界，隔着霜红的结界对阿祸招手。
“做好啦，你快些过来，我帮你戴上就可以进来了。”
阿祸没有向前，他盯着那个小小的木傀，发怔的眸色微动。
隔着结界，那个傀儡的系带勾在少女挑起的纤细指尖上，刻得歪歪扭扭的木头小人儿在空中晃来晃去，尖尖的耳朵立在脑袋上，眼眸低垂，唇齿的地方被她划出了一个板正的横线。
他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斗篷，又看了一眼傀儡上那张与他相似，面无表情的脸，微微抿唇摇了摇尾巴，眸中含着期许不确定地轻声问道，“您刻得是我吗？”
他面前的指尖一顿，忽的俏皮勾划一下，抬起食指指尖摇了摇又挑起绸带说。
“不是。”
阿祸轻哦一声低下了头，他低眸走至对方伸出结界的双手面前，掀开兜帽安静地露出脖颈，“那医仙请戴吧。”
“不过，这个才是。”
越灵瑶的十指在他面前划了个圈，一手虚抚过傀儡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阿祸只见青泽划过，啪地一声轻响，原本覆在傀儡脸上的面容化为一个小小的木面具翻开，露出底下刻得歪扭的笑脸来。
“噔噔。”
他盯着那张唇角夸张大大扬起的脸，听得少女清悦的嗓音隔着结界响起，尾音得意上翘，“这个才是你哦，很好看对不对？”
阿祸愣愣地看着，微风掠过，他仿佛听见心间漏跳半拍。那个犬耳挺立的小人仍在空中晃啊晃的，掀开面具的脸上露出有些傻气的笑容。
他抬指触碰上傀儡脸上的那个笑容，一直紧抿的嘴角忽的向上牵动一下。
时间像是有一瞬定格，阿祸低下头，将神情埋在阴影中，轻轻晃着尾巴小声说。
“嗯，很好看。”
越灵瑶替阿祸在脖颈上戴好木傀儡，穿过结界，拾阶而上到达山神府邸。
山丘顶部的府邸以隧洞小舟中所用的那种楠木搭建而成，愈往上走愈是寂静无声。
阿祸进入结界后的一路上，都在甩着尾巴低头看被她挂在脖子上的那个木傀儡，那根墨绸并不算长，被她打了结后只够堪堪绕在他的脖颈，遮挡住男子分明的喉结。
越灵瑶斜眼偷偷地瞧他，见他的面容隐在兜帽下，只露出一个紧抿的唇线，但尾巴却不由自主地在腿后甩来甩去，忍不住得意地哼哼甩过头去，嘴角翘起哼起了曲儿。
什么嘛，方才问他时那么沉默，真是不诚实的家伙，他明明就很喜欢。
嗯，自己果然刻的很好。
她乱七八糟地想至此处，脚踩在吱吱嘎嘎的最后一段木阶上，蹦蹦跳跳地往上跑，又踮脚尖踩在石隙上，几个轻跃点上最后一个木阶。就好像她不是在最接近魔域的漆黑界川中，去探寻一位险些要了她命的诡谲山神，而是背着竹篓正悠闲走在回到沧云山药谷的路上。
府邸屋檐下用来遮蔽的玄纱上绣着赤红的古莲，玄纱边缘破损翻卷，越灵瑶在玄纱下站定抬头，眺望几瞬，心中可以肯定此处已多年未有人亲自登阶而至。
轻纱和沉木都已发朽，府邸内魔气比外围小上不少，她抬起手掀开玄纱朝内望去，见两柱之内，有袅袅清香自两排镂空紫炉中燃起。
最中央的紫炉供在暗缎垂地，块石垒砌的坛上，坛上蒙目的石像长发垂地，炉中香烟已燃尽。
府邸内焚的是清静的沉香，她数了数一共有九具香炉，分别雕着山间的异兽。香炉旁放着红漆绘莲的香盒，盒上落着蒙蒙的一层灰。
阿祸身为魔族并未上前，靠在门沿梁柱上乖顺地颔首垂眸，等待越灵瑶焚香完毕，却见她走至坛前后，正背对自己怔怔地望着坛上神塑，顿时眼眸微缩开口道。
“医仙小心，不要同他对视，这尊石像遮挡的眼上存有魔气。”
越灵瑶一怔，顷刻回神。她记起舟上所刻之话，于是匆匆低垂眼帘不再与石像对视，从木盒中拿了线香，抽了张火符将香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