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间花好
越灵瑶听得花灵的话，若有所思轻喃，“境？”
阿祸在她的身旁已经穿好斗篷，他还对方才之事有些发羞，眼帘微垂，不动声色地将兜帽遮在自己脸上。
“对，就是境。”花灵在她身畔飞舞，“世间万物皆可为境，以境划界，就能将此端与彼端相连，抑或分离。”
越灵瑶抬头看向在永夜中流向远方魔域的三劫河，她走近水边，在若隐若现的花灵光芒中看见了自己的长发凌乱的倒影，抬指轻梳后见河中水波轻滚，忽的皱了皱眉，弯腰意欲将手伸入水中。
“小心，这河水可碰不得！”
她停手，听得花灵在她耳畔惊呼，“这条劫河吸收阴煞之气而化，是天地间称得上数的至阴之物，对人间修士的修为有损。”
“那我刚才还从河里冒出来了。”越灵瑶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嘟囔，“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事啊？”
“那是因为，医仙你身上有我们熟悉的味道。”花灵们也学着阿祸的模样唤她医仙，她们在她周围纷飞，轻轻嗯许又天真地笑。
“是呢是呢，熟悉的味道…”
“人间的医仙，你和我们很像…比如这里！”
一只小花灵哎呀一声轻点在她的肩头，花灵被撞得头晕眼花，在空中起伏了片刻。
越灵瑶此刻倒是反应过来，看向自己的左肩肩头，点了点那抹妖艳花纹问，“你们是说的它？”
“对，就是它，你肩头有灵骷花的印记。”
阿祸讶异地悄然扭头，见她于风中眸色微动。
最开始发现越灵瑶的那只灵骷花灵又轻嗯道。
“我们一族以梦入灵，生于界川沿劫河盛开，却能生来便不受魔气侵蚀。医仙你从河中而出却不损修为，应该是与我们颇有缘分，有它相帮的缘故。”
“听起来很厉害。”
越灵瑶眼波不动地若有所思点头，又想起什么般，轻抚脸侧发丝笑，“不过，我在此之前从未来过魔界，这印记也是生来便有了，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种渊源的。”
她说罢沉默了一瞬，盯向面前的河水。
阿祸站在一旁并不言语。河水深邃，她俯身掬起一小捧，轻轻扬起，看剔透水珠在她毫发无伤的指尖坠落淌下，杏眸垂落低声自语，似是梦呓般念道。
“舟上所言原是如此。
‘夜泽垂转，现世如梦’…莲为水中泽，以水化界，想必我跌落的那方水潭外，便是隐匿在山林间的所谓幻境了。”
看来当真如同大师兄所说，这片山林间，藏着通往魔域的通道。
既然如此，她更得尽快回去，将此事告知同门。况且，她跌落下时潭上魇雾缭绕，那只镜魔也销声匿迹并未除去，不知他们还留在水潭上的人现在如何了。
越灵瑶盯着流水出神，忽的记起推她入潭的那道身影，又扭头看花灵，“那我们，还能从这条河里回去吗？”
花灵晃了晃，“不行，这里很久没有外人出现过了，唯一的出口也早已封闭数万年——你们本不应来到这里。”
数万年。
越灵瑶眸中顿时流露出几丝绝望，阿祸静静看着她，见她愁眉苦脸的模样暗自不动声色低眸，握了握拳。
若是他再强一些便好了，又或者能记起成奴前的记忆。他本是魔族，或许会比她更了解此地一些。
他低眸想着，又听得她疑惑朝身边花灵问，“那我同他从河中出现时，你们可曾看见一道目上蒙布的身影？”
花灵们互相对视几下，齐齐地说，“没有，你身边除了这只魔妖，没有其他人的。”
“这就怪了。”
越灵瑶捏着下巴歪头，又扭头去问阿祸，“你呢？你当时跳下水潭的时候，可曾见过我身后有什么人。”
阿祸沉眸回忆了一下，同样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
“不过，你说双眼蒙布，莫非是在说那位大人？”
其中一只小花灵问，越灵瑶见有希望，顿时眼前一亮，努力补充起来比手画脚。
“你们看，我是在一片垂满神幡的浅潭上碰见他的。”
她比划半天，见仍说不清晰，干脆找了根花茎，蹲在地上开始涂涂划划，“喏，他是一位头发很长的男子，墨发一直拖到水里。”
阿祸侧眸，看着她在地上那副几乎除了那头长发，其余都辨别不清的奇形怪状涂画，眸子一瞬间收缩。
嗯，医仙医术高明，所画之物也是相当高深莫测。他盯着那副他看不懂的涂抹颇为佩服地想，心中崇敬之心又多了几分。
啊，是壁画上的那位山神。越灵瑶画至最后盯着河地，忽的福至心灵，心念灵光一闪顷刻想到，又听得耳畔花灵说。
“那就是他了，隐于此地的神君。”
环绕着几人的小花灵轻细开口，她朝着河流尽头的方向上下舞动，“那位大人已是隐于此地几百余年，只偶尔有几缕神识回应信众呼唤，近年来更是愈发居于洞府不出…想不到你竟然能碰见他的分神！”
…就是他把我推下深潭的。
越灵瑶伸了伸手，无力腹诽。
不过倒也是奇怪，这位神君把自己拖下来，却又不动手杀她，到底是安得什么心？
她正暗自想着，又听见身旁阿祸迫切地朝灵骷花灵们低声问，“那么，我们要如何才能出去？”
“此处出口万年前便被仙界神君封印，以你们两位的修为，恐怕无法从内打开。”
最开始发现她的花灵细声说，见他顿时脸色黯淡下去，又补充道。
“不过，或许你们可以去问问隐于此地的那位神君。他当年同你们一样，皆是突然降临此地的，这些年来时常会分神前往人间接受祭拜。兴许，他应当有法子解决。”
她说罢又笑着轻盈地兜转几圈，在昏暗中明灭，“他便住在河的尽头，我可以引路！”
不知她若是知道自己就是被这位神君拖入此地的，会有何感想。
越灵瑶眺望河水，不无无奈地想。
也罢，这位山神做事这般扑朔迷离，终究得去看看。她打定主意后便扬起一个笑容，朝身前的花灵含笑垂眸，掖裙作揖，“那便烦请你领路了。”
界川中劫河滚滚向漆黑中流去，一人一魔跟随灿白花灵，行在遍布灵骷花的河畔。
他们脚下的花海泛着浅酡赤红，那只花灵轻盈的漂浮在最前，在空中长划过一道道幽光。
几人一路无言，只听得河水汩汩流淌。越灵瑶高束的马尾在肩背后一晃一晃，听得身旁阿祸低着头跟在她身旁亦步亦趋，漆黑的眸子遮在兜帽下，时不时垂眸朝自己瞟来几眼，神情犹疑不定。
她见对方在自己看过去时再一次收回视线，神情若有所悟地弯眸轻笑一下，主动开口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
她话音落毕，却见对方像是猝不及防被说中心事般，愕然抬头。
永夜间花海烂漫，阿祸漆眸一怔看向身侧少女，连连摆手慌张摇头，又闷声低语。
“不，医仙，我没有。”
一副被戳中所想的模样。越灵瑶倒是被他这副神情弄得不知所措，她心头此刻千头万绪夹杂在一起，神思杂念颇多，想定一瞬后忽的背手站定在河畔旁，扭身弯腰侧挡在男子身前。
花海微摇，她仰头，杏眸在幽白花灵的映照下泛着荡漾的微光，一手抬起指向左肩，呢喃般凑近轻声去问，“阿祸，莫不是…你想问它的事？”
“我…”
阿祸低眸紧紧地盯着她，妙龄少女灿若桃花的面颊在昏暗中显得娇妍天真，粉唇水嫩似水，弯眸时尽是不自知的明媚作态。
他忽的想起深潭水中那拼尽全力的那一场唇齿相依，穆地心神动荡连连倒退踉跄几步，匆忙低眸，按耐下所有非分之想。
他掩盖下自己神情，眉眼克制地朝她一拜，又定定开口。
“灵瑶医仙，您所说的是您的私事。若是医仙不愿提起，我自不应当过问。”
“没关系，我是想说的。”
越灵瑶后退两步，她听着永夜中流淌的劫河翻滚，抬头看向漆黑的天幕仰头轻笑，“你看，这里一直都这么安静。所以我无论说了什么，也永远都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阿祸没有做声，只是走在她身侧静静地跟着。
他听见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抚一旁摇曳的灵骷花枝，嗓音轻扬，又似压抑着浓郁的悲伤。
“这些花儿很美，不是吗？”她沉默了一瞬，看向在花间纷飞的幽白花灵，喃喃地说，“我从小便生长在人间，还从未见过如此的花呢。”
“回医仙。”阿祸站在她身后，看到她的脸庞被白芒映得灿烂，缓缓低眸开口，“的确很美。”
“不过阿祸，人间也有像这般美的花。”越灵瑶轻声地笑，托起一只花灵，看她飞向河中。
“那是什么？”阿祸成奴之后从未出过青宵镇，忍不住顺着问道。
他听见身侧的少女一顿，继续呢喃开口。
“是上元之时。
我还记得年年上元灯节满街花灯，都会有扎着彩绸双鬓的小姐们带着斗笠轻纱，在人声鼎沸的石桥上去买足足满怀的花。然后，她们就会提着鹅黄嫩绿的裙角互相推搡着，争着要跑到城里最高的石桥上，沿路上满怀的花瓣从各家小姐的臂弯中溢出，一片片乱飞得满街都是。
那时候满街皆唱遍歌乐之声，舞狮喷火，有祈福的男女在沿路虔诚合十放灯，她们便咯咯笑着挤过人群明灯，站在石桥顶端上朝桥下画舫行舟，轻弹琵琶的曼妙花娘们争着掷下大把大把的花瓣。
飘下的花瓣里红的紫的都有，那些花娘中有哪位弹得好了，纷纷而落的花瓣就会整整铺满一船板，落在她们长长的绯紫衣袂上，引得周围行客高声欢呼。”
“听起来很美。”阿祸低声应和。
“是吧？”越灵瑶笑着说道，她的眸子弯起，淡淡地凝望向劫河尽头，“真是很可惜，这些事情我一次也没有经历过。”
阿祸的神情微怔，他看着她在花海中扭头，大大地扬起嘴角开口，挑起指尖指向左肩，“因我自生下之时，便因此物被人间父母当做妖邪，丢弃于破庙荒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