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界川百骸
越灵瑶是在一片浅河旁边醒来的。
不远处有水声若隐若现,一点幽银光芒在她紧闭的眸前轻舞。
“醒醒,快醒一醒…!”
细细的声音在越灵瑶耳边响起,银白泛红的光芒自她眼前划过。她从一片漆黑中缓缓清醒,还未睁眼,只觉得胸口憋闷炙痛,猛地撑伏咳出几口水来。
“咳…咳咳……”
“你醒啦…?”
那点声音带着雀跃在她耳旁转来转去,越灵瑶终于从昏沉中睁开眼,看到那点边缘散发着绯色光晕,形如银白绒团的小灵在她眼前停住,发出轻如铃动的笑声。
“太好啦。”
越灵瑶咳完一阵后撑坐在地上,抬手擦了擦嘴角,迷茫地盯着面前的灵抬头,看着她在昏暗中上下起伏几下,停在自己鼻尖上,问,“你是谁?”
“我是花灵呀。”
她发出一缕银白光芒,在漆黑中雀跃地绕着尚在揉着晕痛的额头,发懵的青裙少女转来转去,“我一直都呆在这里…这片花海里!”
花海?
终于稍微清醒过来的越灵瑶捂着头,低头看向自己正不断往下滴水的青裙,忽的意识到不对。
这是哪里?
她又紧闭双眼一瞬,浑浑噩噩地回忆起来,只记得自己方才被一个蒙着双眼的人影拖入水潭中,一直往下沉,最后似乎是在失去意识前拉住了什么…
那她现在是已经死了?
越灵瑶一个激灵站起身,抬头朝昏暗的远处望去,身形忽的怔住。
光阴似是在此刻凝固了,她的上方是一片暗夜,夜幕无星无月,三道深邃河水顺着她所站之地,无声无息奔向远方。
她脚边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红茎银花,河畔旁的小花花蕊银白,细长的瓣生了七片,尾端似火,纤长脆弱的花茎随着河水奔流微微摇曳,在永夜之中散发出淡淡的银白光芒。
“这里是…”越灵瑶被眼前景象惊呆,喃喃问道。
“是界川!魔域与人间连接之地。”花灵在她身旁细细说道,又轻快地打了个转朝河边飞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光弧,“我是在三劫河畔发现你的,你当时差点就死了,还有那个魔妖。”
“什么?”她听到她最后一句顿时眸子大睁,顺着花灵飞去的方向快步奔去,走至河边时脚步忽的一滞。
一片灵骷花海中,阿祸面色苍白如纸地侧倒在里面。他离开河水后仍在昏迷中,浑身上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长尾湿漉漉地卷在腿上,眉头紧拧抿着唇缩在河畔,一副痛楚不堪的模样,身边有几只灵骷花灵上下环绕。
“似乎是他救了你呢。”她身旁的灵骷花灵轻轻飞舞,细声细气道,“你是医修吧?他刚刚昏迷时,一直医仙医仙地唤呢。”
“阿祸。”
她轻声惊呼,连忙快走几步,又手足无措地慢了下来,缓步走至他身旁半跪在花丛中,双手握住昏迷男子的肩头试图唤醒他,一双杏眸惊慌不已。
阿祸闷咳几声,眉头紧锁额上渗出几丝冷汗,唇齿翕动张合。
“灵瑶医仙…不要死。”越灵瑶俯下身,听见他在她耳边沙哑地喃喃,又低咳几声涩哑道,“……我会,让你活着的。”
跌落水潭时,她拉住的最后一个东西,竟然是他。
越灵瑶一时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她心中似有千头万绪想问,但话到喉间却皆是发涩,当即凝神指尖生出一缕灵力,注入到阿祸胸口。
青泽流转,阿祸紧抿的唇角猛张,咳出一口水来,手臂撑在地上喘息不定。
“阿祸,你好些了吗?”
越灵瑶关切问,见他闻言肩头一僵,抬起湿漉漉的漆眸愕然看她,几道水痕顺着他的眉间流下,将那点唇珠润得剔透。
“医仙?”
他张了张唇,发出嘶哑的轻唤,又忽的想起什么拖着断腿朝后爬行几步,湿漉漉的尾巴在花丛地上蹭过。
“医仙,我…”
越灵瑶对他这个反应始料未及,眼看着他在地上挣扎,又因瘸了一条腿的缘故只能靠十指和双膝艰难翻身,在她面前正跪伏地,额头抵在地上双肩止不住地颤抖,低声道。
“求您恕罪,灵瑶医仙,我…”
“你怎么了?”
她困惑地低头看他,又扭头看了看身旁上下起伏的花灵,小声凑过去,“哎,你晓得出什么事了吗?”
花灵在空中绕了个圈表示不清楚,她只得又把头扭过来,听面前犬耳低垂,尾巴拖在地上的阿祸十指无措地抠在花丛里,战战兢兢开口。
“您从潭中被那个东西推进水里时,我担心您有危险,就跳了下去想把您拉上来。可是水太深,您当时快要淹死了,我就,我…”
越灵瑶原本混沌的记忆骤然回笼,似是想起什么般唇齿微张看向他。
阿祸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足足嗫嚅了半天,这才低着头小声说,“我就用嘴,将气渡进了您口中。”
他话音一落便彻底丧失张口的勇气,紧紧闭上眼肩头垂下,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听得耳旁传来花灵的细细惊呼。
“呀,你亲了她!”
阿祸的脖颈霎时通红。
“奴…胆大包天,以下犯上,请求医仙责罚。”他几乎是飞快地从嗓子里挤出这一句话,随后又想起自己在林中的逾越举动,顿时一副恨不得自裁而死的神情,痛苦地抿紧了唇。
他化形未久,虽对人间之事颇为陌生,但也隐约知道,这种亲密之事应当是互相爱慕之前才会做的。医仙对自己只是心善搭救,他这么对她,她肯定不会再理睬他了,也不会再要他了。
阿祸的耳朵难过地抖了抖。
等等,所以真有这回事吗?
呆在原地的越灵瑶揉着额头心乱如麻地想,她指尖在唇上触了一触,倒是又回忆起来了一些情景,顿时脸颊绯红眼帘微垂,细密的长睫在脸上颤了一下,默默闭眼。
…好像还真是有这档子事来着。
她也是头一次经历此事,脑子一时有些乱,身边还绕着得知此事后上下纷飞得更为愉快的几只花灵。
“亲了哎…”忽闪忽闪的银白光芒在长夜中若隐若现,发出细而天真的声音。
“哎呀,那只魔妖害羞了,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单纯的魔了…那是多久来着?二百年,还是三百年?”
——不要看热闹不嫌事大啊,倒是说几句安慰话啊。
越灵瑶捂住脸欲哭无泪,她透过指缝,看见面前跪着的阿祸像是害怕诚意不够似的,垂眸除去上身衣物,在她足下跪伏,露出脊背那道贯穿后背的剑花奴印。
“请医仙责罚。”他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嗓音开口,始终没有抬头看她。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脸被捧起。万年永夜的三劫河畔,幽白灵骷花海中,青裙少女蹲在花丛里,双手捧着他的脸眸色复杂鼻尖轻皱,身旁几只银白花灵飞舞。
“不听话,笨狗狗。”她认真地盯着他看,忽的弹指弹了阿祸一个脑瓜崩,脸上红晕未消地恼道,“确实该罚。”
原本眼中燃起一点亮光的男子闻言,顿时垂头丧气地把头埋在她手里,身子微颤不再言语了。
“你修为又算不高,怎么能跳下来呢。”
越灵瑶伸手捏着他脸颊逼他抬头,掌心在他侧脸又揉又压,看着听闻此话后,满脸迷茫怔怔望着她的阿祸侧脸在她手下被揉捏成各种形状,又龇牙凑近,眉头轻蹙脆声恼怒道。
“潭水那么深,你又不知此处深浅,这么莽撞跳下来救我,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她的鼻尖几乎抵到对方挺拔的鼻梁上,见阿祸潮湿的唇齿微张,越灵瑶顿时记起方才他们在水中之事后,又是一阵羞愤感激交加,拿指尖捏着他的唇瓣将上面的水痕用力擦干,轻斥道,“你说,该不该罚?”
“我。”
阿祸被她这一番话说得迷迷糊糊,见她生怒只顾得点头,犬耳垂落跪在地面,喃喃顺着她的话沙哑道,“我不听话,是笨狗狗…我该罚,等医仙罚完我,我就会听医仙的话了。”
越灵瑶一愣,随即轻笑,她带着青泽的指尖抚过阿祸赤裸脊背上的剑花奴印,阿祸身子战栗几乎要蜷缩起来,却又强自直挺挺地跪坐,双手撑地努力放松自己,垂眼等待即将降下的敕令。
“但是,我不会罚你这里。”
越灵瑶忽然收手,她轻吐一口气后将阿祸的衣物掀回他身上,起身望向远处滚滚而流的三劫河。
她的眸子在一片昏暗中被花灵映照,泛着点点白光,收敛神情道,“就算要罚,也得等我们出去了再罚。”
阿祸朝她望着的方向静看了一眼,随后匆匆低头穿好斗篷,小声说,“是。”
越灵瑶见身后阿祸已经起身,扭头朝一旁飞舞的花灵问,“先前忘记问你了,我们怎么会从人间的山林落到界川?”
“那定是你们触碰了境。”
花灵轻盈地上下漂浮,在空中长划出一道道白光道。
“界川并无固定所在,而是四散在人界各个区域间的阴气聚集之处,以境为屏障隐匿于人间幻象中,除魔族生来能感应发现之外,很少有修士寻见。
你们掉落的这处界川如今已经几百年未有人到达了,刚刚见到你们时,我也很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