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泽垂转，现世如梦
几人整顿好身上后，脚步不停地赶往林中深处。
越灵瑶凭借记忆到达那片区域时，还未走近，远远便听得林间剑鸣呼啸。
她小心靠近，只见面前一片空地上朵朵紫骸古莲围浅潭盛放，在幽暗中发出点点赤光。
沿浅潭而上，根根木梁上绘着赤莲的墨幡在河畔飘摇，方才拿着犀珠的女魅已是唇角沾血，昏在河畔旁。她的身旁，一团团黑雾在河上盘旋，几乎看不清黑雾之后的景象。
浅潭上，肩臂受伤的萧如沐单膝跪地，双手拄剑勉力结阵。浓郁的黑雾在剑光围成的大阵中尖啸沸腾，山风凌冽，金银两色的剑气于雾间纵横交错，风凌彻头戴银冠凌空而立，眉眼淡然垂落，单手握剑挥诀长划，朝下而去。
数十道剑影携着凌冽的金光在林间直贯而下，无数漆黑利爪自地面雾中伸出，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嚎。
林间枝叶疯狂摇晃，黑雾发出的嚎声层层向外震去，数道断枝朝越灵瑶他们飞来。她连忙抬臂回头，躲过一阵碎石后扭头看去，只见雾中利爪纷纷断裂，原本强自支撑的萧如沐在刚才的震鸣中被击飞而去，撞在树上。
潭上光景刹那变幻，原本结于潭上的大阵灵力纷飞溃散，立于黑雾中央，若隐若现的镜魔身形颀长，倏忽间化入雾中。
它的周围水花骤扬，潭中道道魔影化作水魔，挣脱束缚朝风凌彻而去。立于空中的白衣男子正喘息落地，见潭中魔物齐齐冲来后当即拧眉。
他抬剑格挡，怒啸的群魔顷刻间悉数撞在了他的剑上。风凌彻抵挡不及，连连后退几步，穆地被一只漏逃的水魔撞上胸口，手中长剑在地上划过杂草，拧眉抵在树下闷咳出一口血来。
“大师兄！”
越灵瑶见状急急唤道，当即反手抽笛急奔过去。
清幽笛音自白玉长笛中催出，她杏眸微瞪桃颊愤懑绯红，抬手五指大张朝群魔而去。
骤起的冰霜自她掌心漫延，顷刻间冻住了浅潭上尚在盘旋的魔物。大阵的灵气还未彻底散去，越灵瑶借力虚踏在一朵古莲之上，阖眸执笛轻抚腰间葫芦，五指携着水生花化出的灵药青泽挥出。
笛音兜转上扬，墨发银冠的少女旋身时青裙飞扬，层层青泽自她指尖随着笛音荡开，朝着林中受伤的几人而去。
她一段吹完，看着正被灵药疗好伤势的几人，又扭头看了看即将挣脱冰霜束缚的镜魔，从腰间摸出几张符朝已经拔剑朝魔物奔去的罗烟和何闻羽清喝，又冲阿祸招了招手。
“你们快挡住他们，我撑不了太久了。”
“越师妹，罗师妹，你们随我来。”
风凌彻已经提剑从树下奔来，一剑刺进一只水魔胸口后拔剑而出。
他踏入莲池，挥出一道剑气格开正源源不断朝着何闻羽和阿祸而去的魇雾，朝正拄剑起身的萧如沐道。
“萧师弟，你和魅奴去帮闻羽他们，潭中魔物便交给我们。”
“是。”
萧如沐当即颔首，飞身离开浅潭，见潭外阿祸同何闻羽正拼力抵住一只水魔，皱了皱眉不愿地握紧剑柄，随后挥剑结阵，手中银鞭一甩卷上水魔。
“杀了它！”他朝离得最近的阿祸大喊，见身披黑色斗篷的半妖化出利爪瞳子骤缩，携着赤色魔气的五指挥出，将魔首斩断，这才轻哼一声与喘息不定的何闻羽背对背持剑站立。
浅潭上，越灵瑶见阿祸几人拦住了四散的魔物，这才松出口气又甩出几张流焰符，将面前魔物挥出的水刃轰散。
“这些魔物似乎在有意识地阻拦我们朝上走。”
她脚踏紫骸古莲，控制身侧一袭流水击向魔爪，又低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脚下盛放古莲的浅潭，又扭头冲着风凌彻道。
“大师兄，你觉不觉得，它们像是被什么控制了？”
“兴许是那些神幡的缘故。”风凌彻开口道，手掐剑诀，御剑划过远处几只刚从水中冒出的水魔，又握剑收势，“我同萧师弟在此处缠斗许久，从未跨过那些神幡半步。”
“神幡？”
越灵瑶若有所思喃喃，记起什么后又问，“你们离开隧洞前，也注意到那些壁画了？”
风凌彻眸色一顿，随即不语点头。
他沉默片刻后道，“我们离开隧洞后，在林中一处长有紫骸古莲的潭中发现了花泽和莫师弟的被害之处。他们是被镜魔引诱后，到达那片区域跌入潭中而死的。”
越灵瑶闻言，脸色一暗，面无表情地凝水成冰朝周围水魔刺去。她见魔物仍旧源源不断从水下冒出后，眉头紧蹙起来闷声苦恼。
“不行，这里魔物太多了，这样下去除不尽的。”
风凌彻侧眸看她，见她稍作思索，忽的抽出玉笛后退几步踏在一朵古莲上，借着花蕊灵力轻悬在空中，眼尾染上几缕茜红。
“魅音术？”他喃喃开口。
越灵瑶并未听得他的低语，她仰身吹笛，在凌空后翻，轻飘飘打了个转后躲开尾随而来的几道水刃，幽然启笛。
徐徐笛音在潭上缭绕，笛音似幽夜倩影般惑人心魄。
正在神幡旁抵抗魔物的阿祸闻声望去，只见潭中魔物悉数被悬于空中的少女以笛声引至身下。
越灵瑶粉唇轻扬杏眸盈水，他远远望着，只觉得刹那间心头一动。
林间树叶纷纷而落，他原本一路上便一直蠢蠢欲动的万情诀在此刻骤起，阿祸尾尖轻颤一下，浑身一阵酥软不堪，险些被飞来的水刃擦伤。
他匆忙躲避，回神之时忽觉得自己身份逾越，当即匆匆低头不敢去看，垂眸朝着魔物奔袭而去。
潭水悠荡无声，无数道魔影自越灵瑶青裙下旋转，环绕成圈，她只听得原先离开的镜魔桀桀笑声又自雾中传来，若隐若现。
“又是你…怎么，刚刚的教训还不够？”
“好笑，胆小到抱头逃窜的分明是你。”
越灵瑶扬起眉尾，懒洋洋地反唇相讥，唇边又是一袭笛音溢出。
“无知的人啊，你会后悔的…”
她的身边尖啸环绕，她见镜魔大笑着顺着潭水沿神幡而去，再度隐入雾中，看向正挥剑朝水魔砍去的罗烟，急切扬声。
“罗烟，我将剩余魔物引到潭中了，你快用缠藤术将它们困住。”
罗烟闻言抬头轻嗯一声，随即同一旁手持剑诀，挥剑与镜魔缠斗的风凌彻对视，互相点头。
风凌彻立刻提剑翻身，替她挡下两只水魔的攻击，罗烟借机脱离潭中，双手呈兰合于胸前，垂眸凝神生出灵力。
她是罗家这代小辈中难得的金土双灵根，有控植之能，颇得家主喜爱。此刻无数道金茶流光从她白皙双手间纷纷而出，朝着潭边树木而去。
流光化为光点落在林间树藤上，罗烟身着流仙裙拔剑挥出，娇俏清喝，“缠住它们！”
她话音落毕，无数树藤肆意生长，在空中飞舞。数十道树藤依她剑指方向纷纷伸入潭中，将原本正朝越灵瑶和风凌彻攻击的魔物缠紧。
原本正在潭中提剑除魔的风凌彻紧随接上，他手执断鸿生出剑气，数道剑影自他身后长贯而出。幽暗中剑气纵横长啸，风凌彻凛然挥袖，道道剑影在他身旁凌空悬立一瞬，直直将潭中魔物钉入水下。
凄厉的惨啸从潭中的四面八方响起，越灵瑶足尖轻点悬于潭水之上，透明水珠从她的额发旁飞溅而过。她低眸，一直看着那些魔影在金光之下消失湮灭于水中，这才松神落地，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灵瑶，你还好吧？”
这番术法耗去了越灵瑶本就没怎么恢复的灵力，罗烟见她站至水中后脸色苍白地晃了晃，连忙奔至潭中关切问道。
越灵瑶摆了摆手，从药葫芦里摸出一枚灵药仰头吞了进去，指向沿潭而上的神幡，抬步艰难走去。
“那只镜魔往那处逃了，我们得尽快…”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忽觉身后一冷，僵在原地。
“医仙小心！”
她没有听到这句惊呼，昏暗的大雾顷刻间将她包围。原本应在少女手中随心而动的流水，此刻竟像是彻骨的寒冰一般自她双踝浸入，将她浑身上下冻在原地。
昏暗中，越灵瑶的牙关开始咯咯打架，她于大雾中看到高悬神幡无声飘摇，一道人影自雾中朝她缓缓靠近。人影瘦长，以绣着赤红纹样的黑布蒙眼，墨色的长发湿透搭在腕上，又从腕上肩头垂至水中，抬臂朝她伸来。
动不了。发不出声音。
大雾遮盖了她的身影，她拼命催动灵力想要去做些什么，引起旁人注意。但浑身上下皆是不听使唤，只能眼看着那只苍白消瘦的手在她面前张开，缓缓掐住她的脖颈朝前推去。
哗啦！
水花飞溅，少女被掐住脖颈仰面跌至潭中，越灵瑶艰难地仰头，只觉得原本清浅的潭水忽然变得深不可测，瞬间将她悉数吞没。
“诸位快退后，这些神幡是划出的境！”
赶至岸上的风凌彻走至神幡下，抬手触碰长幡尾端，见手指毫无预兆地穿过神幡后当即脸色一变，朝身后意欲上前的罗烟和萧如沐大声道。
“都离那些潭水远点，只要我们跨过神幡走入潭水，就会被吞入另外一个境域中…紫骸古莲集魔域阴气而生，我该早点注意这些才对，这片水才是最为危险之物！”
“可是。”
一道细细的嗓音自众人最后响起，脸色苍白的女魅抬起纤细手指，指向被浓雾笼罩的潭水细声道，“刚刚已是有人跳进去了啊…”
漆黑一片中，汹涌冰冷的水大口大口灌入越灵瑶的口中。
她的脖颈和踝腕悉数被墨发缠住，方才掐住她的人影已经坠至潭水最深处，拖着她朝似是永远看不到底的水下而去。
古莲发出的赤紫幽光在水面闪耀，荡起阵阵波纹。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胸口存留的最后一丝真气从唇间溢出，无尽的冰冷开始漫过她的四肢百骸，带着潭底环绕的剧烈恨意几乎将她包裹。
越灵瑶的眼前开始发黑，汩汩水声从她耳边传来，她绝望中朝水面伸出手张开五指，想要挣扎着去抓住什么。莲蔓也好浮苔也好，哪怕是什么杂草都好，她无比迫切地想要抓住。
她无比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她当真抓住了什么。
那是一双还带着温热的手，五指骨节分明手型瘦长，她冷得彻骨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只是拼命地挣扎起来想要靠近对方，五指紧紧攥着对方手指颤抖起来，带着即将濒死的绝望和意义不明的欢喜。
哪怕是被尊为登道求仙的修者，神消道湮之时，也脆弱得如同暮死蜉蝣。
对方环住了她，她的唇瓣触碰到一个柔软之物，齿间牙关被撬开，大口大口的空气灌了进来。
她贪婪地索取着珍贵的空气，对方沉默将她拥紧，滚烫的温度透过衣袂穿至她已被冻僵的肌肤，将她已被冻住的意识唤醒。
黑暗汹涌的潭水中，他用力环抱着她，与她同坠而下。
昏暗幽深的水下，越灵瑶努力睁大眼，想要拼命看清面前之人的模样，可目之所见却只有一片黑暗和缕缕赤色向上飘摇。顷刻之间光影混乱不堪，她再也支撑不住涣散的神智，阖眸放任自己朝深处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