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喜欢
越灵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愕然偏头，看向身前的男子。
她这才发现对方浑身抖得比她还要厉害，五指因着逼出魔气的缘故指甲尖长，却小心地收在掌中不让它们割伤自己。袖口卷起，露出的手臂和黑色斗篷上皆沾满了杂草污土，肌肉绷紧的小臂上有几道被灌木划出的细微擦伤。
他似是见到自己后仍旧十分不安，一对犬耳直直地立着，执拗地拿身子环护着她不肯放松。
他这个样子在林中找了自己很久吗？
越灵瑶想，记起方才镜魔阴测测的低语。
“…我们魔族，从不会感激在乎任何人。”
什么不会在乎任何人，阿祸就分明不是这样的魔。
她在心底暗自闷闷反驳，随后弯起眸子环臂抱紧了他，五指在男子颤抖的脊背上轻抚。
镜魔的笑声仍旧在不远处若隐若现传来，带着放跑猎物之后的愤怒不甘愈靠愈进。两人丝毫不敢放松，越灵瑶咬了咬牙，正打算找个法子将它引开时，忽的听见地面一阵隆隆摇晃。
骤起的金光从他们不远处的林深处贯穿入云，驱散了大片黑雾。
是大师兄，他祭出了断鸿！
越灵瑶当即认出了那道金光的来源，听得原本已经逼近她和阿祸的镜魔见那道金光从不远处直贯云雾后忽的一转，化进黑雾狠狠低语。
“桀桀…那里要顶不住了，真是麻烦。”
什么要顶不住了？
她闻言，悄悄地从阿祸怀中探出半个脑袋，见那团黑雾忽的兜转，似是又朝自己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当即飞快地缩了回去。
越灵瑶透过阿祸怀中臂弯的缝隙，窥见镜魔在不远处低笑，又看了一眼剑气纵横的林中，随后转身隐入雾中。
片刻后，越灵瑶听得林中再无动静，这才探头向四周望去，说道，“应该是走远了。”
阿祸匆匆松开她凝神探查了一下，同样点头，表示这只镜魔离开了此地。
“好险。”
她顿时轻拍胸脯靠在树上舒出一口气，扭到的脚尖放松踩在地上，又顿时疼得轻嘶。她记起林中尚还有同伴，顾不得分心治伤，当即神情焦急地扭头朝阿祸开口。
“大师兄那边应是与魔物交上了手，我们得赶紧去找到罗烟他们。他们当时应是同我一样被镜魔所困，如今这么久没有动静，可千万别出了危险。”
她说罢便想扶树站稳，谁知余光忽见面前的魔奴男子正一声不吭地在她面前弯腰跪下，顿时神情微怔，喃声问。
“你，在做什么？”
地上的男子垂着头并未看她，只是规矩地跪坐在地，闷声开口，“奴在请罪，我方才擅自触碰了医仙玉体，请您责罚。”
越灵瑶在梦域里被淋得透湿，记忆又被镜魔造出的幻境搅得混乱，听闻他开口时，尚在发懵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
她盯着对方那双垂下的犬耳，迷茫地又顺着问了一句，“罚你什么？”
“奴的脏手碰了您。”
阿祸顿了顿将手臂抬起，双手摊开掌心向上，将袖子挽高低头，神色平静地道，“您若是觉得恶心，可以拿鞭子打它解气，也可以直接砍掉。”
越灵瑶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颇为认真，低眸请罚的神色，轻吸一口冷气。
她混乱的脑中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这番话语是什么含义，顿时连连摆手向后退步。
“不会的，我不会罚你的，我为什么要罚你？”
跪在地上的阿祸顿时神情一怔，他抬起头举着双手呆呆地看着她，随即犹豫说道，“因为，我是您派中的魔奴，我不应当…”
“可也是你把我从梦域里带出来了呀。”越灵瑶抵在树干上垂眸看他，轻轻地开口，“阿祸，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跪地的魔妖男子像是被她这一看晃了神，他的凤眸茫然一瞬，随后小心地盯着她缓缓放下手，眸子盯着她，缓缓膝行爬到她身前。
“那我…”他之前并未遇到这种情况，似是不知该如何去做，末了只是低着头无言跪坐在越灵瑶脚边，犬耳困惑地一立一垂。
越灵瑶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她点亮犀珠，觉得原本在梦域中残留在自己心中的痛楚悲怆似是随着方才这一笑穆地散了，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额。
“啊对，还没有问你这事呢。你方才是如何将我带出的？”
阿祸见她心情莫名其妙愉悦不少，虽不知为何，但眸色也明亮几分，满脸真挚地仰头道，“我…我原本在树下呆着，谁知没过多久就发现您不见了。”
他的漆眸在犀照下熠熠生辉，又显出几分悲痛与后怕。男子微微敛眸，抬手看向自己还未散去妖化的指尖长甲，想要抓住什么般握紧，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我很慌张，脑子也很乱。这里的魔气很重，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搜寻到您的踪迹，就只能一直在雾里到处找，拼命喊您的名字。
我当时想着，如果我能见到您就好了，只要我能见到您，不管我付出什么——我只是一个朝不保夕，流着卑贱妖血的魔奴，所以到时候，哪怕到时候我被群魔撕碎…只要您能够没事就好了。”
然后他低头笑笑，一直紧抿下垂的嘴角很是开心地扬起。
“然后不知为什么，竟真的让我见到了您。
这真是，太好了。”
神幡在两人头顶高垂摇曳，越灵瑶站在树下，静静地听着他跪在自己身边这般说道，神色看不分明。
她忽的蹲下身弯腰抱住了他，感受到对方身子一僵后又用力拥紧了他，下巴抵在他瘦削的肩头，闷闷地轻声说。
“…你才不是卑贱的魔奴呢。”
少女未脱稚气的嗓音清甜，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吃吃地笑，拿侧脸蹭着他毛茸茸的犬耳，“阿祸就是阿祸，是长着漂亮大尾巴和耳朵的小狗狗。我可喜欢小狗了，从小就想养一条来着。它又听话，又会保护我，这样我在人间时，就不会…”
她说至此处忽的顿住，随后眸色清冷下去，嘴角仍旧挂着笑摇头道，“不，没什么。”
越灵瑶脸色黯淡一瞬，随即撑地起身，眸色灿烂地叉着腰大声宣布。
“总之，我特别喜欢小狗！”
阿祸跪在地上看她，眸中倒映着青裙少女烂如明月的笑靥。
她说得兴起，挨地的右脚忽觉一阵刺痛，顿时踮起脚尖在树下疼得长呲。
“您受伤了？”
一直跪在她身旁的阿祸顿时注意到她脚踝上的淤伤，眼神焦急心疼地惊呼。
他想要抬手扶她，又怕他的指甲划伤对方，五指僵立在空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管了，我们先去找罗烟他们。”
越灵瑶挥挥手让他起身，她扶着树干在地上蹦蹦跳跳，又见阿祸匆忙跪行拦至她身前，在她面前跪伏，转过身去。
“你在干什么？”她愣住问道。
他沉默了一下，整理好衣物半蹲在地，低声对她说，“灵瑶医仙，您腿脚受了伤，我背您吧。”
“可是。”越灵瑶扯扯他的兜帽想让他起来，见他没有动作，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你的腿也是瘸的。”
“不妨事，我背惯重物了。”阿祸扭头，深邃的眉眼轮廓在魇雾中柔和许多，羽睫顺从垂下，“况且，您说过，要快些去找其他仙师。”
昏黑大雾中，阿祸背着越灵瑶朝林中深处走去。
犀珠在两人面前飘浮，格开一小片明亮的空间，越灵瑶趴在俊冷男子背上，双臂环着他的脖颈，放出神识努力感知起四周。
树叶在风中窸窸窣窣地响，许是感知扩大的缘故，她听到身下无言行走的阿祸心跳得很快，魔气顺着他的经脉在体内中涌动，又被他又一波波压下。
“你还能坚持吗？”她侧头看向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见他额上隐约有细密冷汗渗出，又抬起一只手碰了碰他的眉角，疑惑地问。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祸闷哼一声，一片红晕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脖颈，摇摇头哑声，“我没事。”
“那就好。”越灵瑶嘻嘻笑，又拿侧脸蹭了蹭他的犬耳，“这次辛苦你了，等我们回去，我就请你吃好东西。嗯…上回的烤鸭怎么样？”
阿祸背着她走进林中，他脖颈泛红，喉结滚动一下，俊冷的眉眼在树荫中掩下去，点点头道，“好。”
“太好了。”
越灵瑶想起上回那只流油的烤鸭，顿时双手握拳雀跃，她神识触碰到什么，忽的凛眸扭头朝一个方向指去，“啊，我找到他们了，快去那边。”
两人在林中挨个找到了何闻羽和罗烟，他们到时两位同门皆倒在林地树下，陷入梦域无法醒来。
越灵瑶抬指朝何闻羽灵台灌入灵气，看着他面色苍白，满头冷汗地穆然惊醒，眯了眯眼道，“好了，你现在从梦里醒过来了。身体有什么碍处？”
何闻羽看着她张了张口，想要从树下起身，刚坐直上身便有些头痛地捂住额头。
“我…”他皱紧眉头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回忆起什么后摇头，“多谢师妹，我没事。”
她见状点点头，按刚才的法子叫醒了浑身裹着黑雾罗烟。方从噩梦中惊醒的大小姐一见面前好友，顿时委屈地瘪瘪嘴，灰头土脸地扑到她怀里呜呜大哭。
“好可怕，灵瑶…我梦见我在山下的房内被烧了，我买的画本子珠钗小玩意儿全没了。呜呜…屋子外面还有好奇怪的人…我好怕。”
“好啦好啦。”越灵瑶无奈腹诽，被她压得憋闷，只得轻拍安抚，“现在没事了，快些收拾一下吧，我们还得赶紧去找大师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