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神幡
“这些…究竟是什么?”
越灵瑶心中惊到,瞬间从背后拔出玉笛挡在身前,满脸提防地远离即将从自己头顶掠过的一具白骨。
身边两位同门此刻的脸色也十分不妙,三人紧靠在一起,于林中空地上借着犀照流焰,抬头仰望身侧随风轻晃的具具白骨。
“灵瑶,他们身上穿着的衣物,和我们见到的那些青宵镇村民一样。”罗烟牙齿发颤地结巴出声,“是那些失踪的村民,他们居然都死在了这里。”
“那就怪了。”越灵瑶擦了把冷汗强笑,“这附近这般安静,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吃人妖怪的样子啊。”
“这些尸骨上没有镜魔的气息。”阿祸已是抬手碰上一具意欲朝越灵瑶方向晃去的白骨,轻推离开后听得白骨在空中碰响,又低声道,“不是他们干的。”
越灵瑶站在阿祸身后,见状壮了壮胆,双手抬指翻手呈兰在胸前捏诀,口中默念返魂咒后轻声道,“那就来召他们来问问。”
雾霭弥漫,她阖眸颔首,细密睫毛掩下遮住杏眸,几缕苍青灵力自胸间生出,在空中旋舞划过道道弧线,朝着树上几具尸骸而去。
白骨玎珰一声,一直站在她身前的阿祸掀起兜帽抬眸,只见骸中残魂随着灵力牵引,在空中逐渐凝为一个个飘浮的残留人影,随着飞舞的灵线在雾中游荡。
尸骸上皆是只留残魂,无法直接问话。何闻羽上前,靠近一缕游魂抬手行了回溯之术,静立片刻后又回溯了另外几个,随后后退摇头。
“他们全是深夜被化为人形的魔物引诱至此的,看手法应当是镜魔所为。”他朝越灵瑶道,“只是不知为何死前意识混沌无法回溯,只知是突然死于此处。”
越灵瑶轻蹙眉头,几人身边,几缕青白残魂在幽幽犀照下飞舞。
少女借流焰望向四周,她见得林中大雾弥漫,不远处的几棵高耸巨树上,数条长而宽的破旧墨幡上绘着染了朱砂的古莲纹绣,在流焰坠下的雾中悬挂于巨树之上,缓缓飘摇。
玄幡引魂,神隐于此。
“这里是那位山神的神降地。”
她手执犀珠看向神幡的方向,见一路缭绕的镜魔魔气在巨树上停伫缠绕,神色复杂,“陈阿婆曾说山神已疯,这些树上死去的人,只怕与他脱不了关系。”
她扭头朝身旁几位正色道,“镜魔的魔气在那些巨树上停留了,我们得过去看看。”
几人默然朝前行去,一路上白骨高悬风声呜咽,层层黑雾顺着犀光在眼前分散,何闻羽又燃起一枚流焰符,将面前长夜照亮。
他们脚下是一片不过靴底的浅水潭,罗烟的御灵灯珠感应到魔气,在空中忽闪得明显。
几人神情都紧张起来,见灯珠倏忽一下朝不远处飘去,停在了水潭上方忽明忽灭。
“是紫骸古莲!”
罗烟惊奇地唤道,朝前急走几步,蹲在灯珠停下的地方,水盈盈的眸子望向那几朵水中花瓣玄紫,蕊心幽红的含苞古莲,满脸讶然。
“它们是生长在魔域的花,我之前只在家中的古书上见过,没想到今日能亲眼看见。”
“我知道它。”
一直沉默的阿祸突然开口,顿了顿又道,“这些莲花吸收至阴之气而开,按理不该出现在神降之地。”
他说罢似是又想起什么,侧头看向走在他身旁的越灵瑶肩头。
少女正神情专注地望向古莲花,她的侧脸鼻梁挺翘,肩头原本被鞭气撕开的青纱已经被她暂且用仙法修补在一起。阿祸记起之前无意窥见的,她左肩肌肤上那道诡谲的纹路,眸色深邃几许低垂。
…灵骷花。
他喃喃在心底默念,耳旁响起那只老山魈曾经靠在树上,悠哉悠哉说过的话。
“…你不记得化形之前的事了?嘻嘻,那真是可惜。
那你定然是对魔域没有印象喽。
我记得人间到魔域的交界之处,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灵骷花。魔域黑暗,那花却是唯一能在界川存活之物,在夜里引路渡河,召魔族渡河而归。
我那时远远看过一次,它在长夜中红得像血一般…啧啧,我还留了几朵,你看。”
幽暗林中他望向那花,只见那几朵红茎白花在老山魈爪间花瓣银如初雪,蕊心和细茎却如同火一般燎起幽焰,顿时愕然。
……
许是自己当时受妖化影响看错了,灵瑶医仙乃修仙正派弟子,身上怎会有与魔域有关之物。
阿祸暗自垂眸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他们如今已穿过浅潭,朵朵古莲绽放在他们脚下,燃尽的流焰从空中坠落,越灵瑶停在一棵巨树下,探头仰望古旧破损的悠长墨幡,幡听得林间白骨在风中玎珰摇晃。
“我想不明白。”她望着在巨树上垂下的神幡,不解道。
“山神当年复生虽与魔族有关,但毕竟已经护佑此地百余年,如今竟任由庇护百姓的遗骸悬吊于他的神降之所——这地方可是他的居邸所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灵瑶,你先前也说了山神他疯了。”
罗烟远远地站在那几棵古树之间,脸色煞白嗓音发颤,丝毫没有上前查看的意思,“说不定他早已入魔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我们还是快些找到风师兄他们,尽快汇合吧。”
“我没有在此处发现大师兄留下的踪迹。”何闻羽查看了一番四周后摇头,朝他们走来摇头,“他们也没有留下标记,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件事。”
越灵瑶回头,见他从黑雾中手执犀珠走来。
他见剩余三人都看向他,轻笑了笑,指了指那些沿路上跟随他们,还未散去的青白游魂开口。
“细细回想起来,沿路上我们所见的村民尸骸皆是死于神幡树前。你们觉不觉得,这就像是此处山神不允他们向前行进似的?”
越灵瑶咦了一声,思索片刻后点头,“倒是有些道理,只是若是山神只以此种法子来阻碍村民前行,也的确不愧发疯的流言。”
她说罢又若有所思地喃喃,“我记得木舟上所言,""其之居邸,不可窥探…入其中者,祝祷即退,否遭大难。"",也许,他们是无意中触碰了什么禁忌也说不定。”
何闻羽看着她,他揉了揉略显苍白的脸轻声道,“越师妹,若是我们推测的不错,那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越灵瑶抬头,她眸中困惑了一下,抿了抿唇随后问,“那何师兄有何见解?”
“我方才在林中发现另外一条路。”他看向越灵瑶,又看了看她身旁的罗烟,指了指身后,“应是可以绕过此处。这里黑雾太大,若是继续停留在此,说不准会再出什么事来。”
“真的吗?”原本已经在树下呆得胆战心惊的罗烟顿时惊喜道,朝前走了几步,又返身朝越灵瑶走去。
她抬手拉住了她的小臂,眸子亮闪闪地说,“灵瑶,我们换条路走吧,这里到处是村民的尸骸。再继续深入下去,恐怕真的会出事。”
越灵瑶侧头看她,又看向头顶魔气缭绕高悬的条条墨幡。她在树下静默站了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眸色清冷地定定望向对方。
“何师兄,若是我执意沿着这里走呢?”
她的嗓音极其安静,在雾中直直站着,姿态显出些执拗来,又道。
“你也瞧见了,如今镜魔魔气与山神有关,若是放过这个机会,今日怕是再难寻到它们踪迹。况且,我们如今已到神幡树下,仍未见山神阻拦,说明我们此次经历与之前村民有异。”
何闻羽脸色苍白地打断了她的话,“越师妹,莫要胡闹。”
“好吧。”越灵瑶索性点头,抬步朝他走去,“那你找到的那条路在哪里?”
“你跟我来。”
何闻羽招了招手,她盯着对方朝林中走去的身影沉默了一瞬,忽的朝四周张望后问,“对了,阿祸呢?”
“他方才被我派去林中探查了。”何闻羽的声音在雾中略显沉闷,没有回头,“师妹你随我来便可见到。”
越灵瑶眸色微怔,又忽的轻笑起来,“何师兄,你可真会开玩笑,阿祸一路上一直跟在我身边呢,我刚刚可没有看见你来唤他。”
她说完又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药葫芦道,“林子里那么危险,他身上又有伤。要不这样,不如你把他叫回来,我们一同进入如何?”
“越师妹。”
何闻羽轻皱了下眉头,扭头回看她,“他只是一个魔奴,你最近太关心他了。”
“是你们那晚下手太狠了。”
越灵瑶丝毫不动,“何师兄,我修的是医道,只是尽医者本分。”
何闻羽闻言眸色微沉,朝她走去,“我知师妹幼时流落人间,受尽各式白眼,性子古怪不谓正邪。但你总归要知道,魔终究是魔,与我们正道之人不同。你不该见他可怜,便生出怜悯,出手与各位师兄作对。”
他见她垂眸不答,又缓缓说道,“要知道,你从小便因那灵骷印记被父母抛弃,被人间散修视为妖邪驱赶,是师门搭救收留了你。若是没有我们,你如今又能在何处?”
越灵瑶静静地听着,沉默片刻后忽的笑出声。
她站在雾中喃喃道,辨不清神色,“师兄说得是,我幼时的确被父母抛弃,无处可去。
可我身上有灵骷花印一事,只有师父与我知晓,再没有告诉旁人。”
越灵瑶抬眸,直勾勾地望向他,“师兄,为何你会知道?”
“桀桀……”
何闻羽的身形在黑雾中骤然扭曲,化为一道曲折黑影。越灵瑶看见黑影的脸上有无数神情在变幻,悲戚的痛苦的绝望的惨然的,最后化为一张墨发齐眉,杏眸弯垂,眼角稍抬魅惑如丝的脸,朝她莲步蛇行掩唇吃吃一笑。
那是她的脸。
“镜魔…”
她十指捏紧骤然拔出玉笛,未等它再度开口便抬手从符袋中挥出四五张火流符,看得符在他们之间横列成排拦住魔气,启唇吹出一袭笛音后足尖连退,掠地而起。
镜魔擅惑,她绝不能再给它半点开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