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间失散
片刻后,几人狼狈不堪地爬出了隧洞。
越灵瑶他们满心提防地通过河道,果真来到了如壁画上所绘的那片洞中空地上。
画中原本通天般矗立,直达洞顶出处的石阶早已崩塌成废墟,被烈火灼烧河水吞没的石地尽数开裂,坠落的巨石杂乱堆叠在一起,荒芜成一片。
“方才壁画所绘之事,何师兄如何想的?”罗烟缩在最后下了小舟,见正停伫站在石阶下的何闻羽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些倒塌的碎石,有些胆寒地走过去问道。
何闻羽摇了摇头,他半蹲在地,捻了捧浮土默行土生之术,但奈何年代久远终不得查,只得叹了口气。
“倒不如说,我是在想那些在暗湖中被害的祭祀之人。他们最后被献祭的男子反溺于水中,死而成煞,以至后人要以压胜之术镇住暗湖才堪堪平息。
可我看那壁上的男子,被献祭时不过是一个寥有修为的寻常人,又如何能够有翻手掀水而怒之能?”
“听闻人间先秦之时,尚有焚巫求雨1之法。”越灵瑶站至一片乱石旁,垂眸看着那些自乱石上被流水炙焰留下的焦黑痕迹,见何闻羽和罗烟几人扭头看她,又轻轻摇头摊手扬唇。
“愚昧之术,又怎能够上达天谛,以期神降?况且,按壁画所绘,那时的这片山林中魔患远比今时猛烈许多,应是并无神邸照拂。”
“是啊。”罗烟闻言也点头,难过地喃喃,“否则他们不会去将活人献祭给魔。哎,那灵瑶你觉着是什么?”
越灵瑶皱眉想了想,犹豫道。
“我觉着,那名男子,想必应是那时的大巫神子之流,被绝望的村民们献祭于魔物,以求魔患暂平。
只是我不明白,那些赤焰究竟是从何而来——能瞬间撕碎一只大魔的力量,本不该如此来去得皆毫无痕迹。”
何闻羽摇了摇头,“我也并不清楚,兴许也是魔物所为吧。”
不过,他们并未在这片空地上发现任何残留魔气,因着石阶断裂,何闻羽只得提议御剑离开此地。
越灵瑶足足花了三张御天符,把完全不会御剑的罗烟,阿祸和自己分别带出洞口后,这才晕头转向地倒在洞外的一棵大树上,揉着小臂同何闻羽几人稍作歇息,低头去查看自己葫芦里的灵药丹草。
“灵瑶医仙。”
她正清点完丹药,暗自庆幸一路上没磕碰多少后,看到面前一双骨形修长的手正捧着汪由蒲叶卷起,清澈见底的水递至她面前。
她轻咦一声扭头,看见了妖化褪去不少,甩着尾巴满脸惴惴关心,抬眸望着自己的阿祸。
他见她看过来,又一瘸一拐地走近几步,将那捧清水抬起双手朝她递了递,漆黑的凤眸热忱望向她,嗓音沙哑道。
“您奔波这么久一定累了,这是我刚打的水,干净的,您尝尝看。”
“多谢。”越灵瑶没料到他会跑去给自己打水,有些惊喜地接过来,尝了一口弯起眸子,“好喝,是甜的。”
“医仙喜欢就好。”阿祸被她夸得红了耳根,不由自主地来回甩着尾巴低声说,“我在里面加了野花蜜,您喜欢的话我等下再去采些。”
“不必了,你身上还有伤,还是要多休养为上。”
越灵瑶喝净了水见他又要走,连忙阻止。
她低头时见阿祸侧脸还带着方才打水时不小心蹭到,还未来得及擦净的几道污痕,犹豫了一下握住他的小臂,从怀中轻巧取出方绣着青蝶的绢帕。
她欺身靠近,指间捻着的素白绢帕轻抖一抖,帕上青蝶振翅欲飞,少女轻巧抬指勾起他的下巴。
“…医仙?”
阿祸茫然地抬头,他被忽然俯身凑近的少女捏着下巴,顿时记起昔日被关在笼中如何这般遭人凌虐,眼神瑟缩了一下。但又因着是她的缘故,没有挣扎反抗,甚至主动将下巴抬了一抬,方便她捏在手里随意摆弄。
“你脸上沾了东西。”
越灵瑶轻声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她正专注地侧头,握着帕子将他脸上的两道污痕擦净,呼吸浅浅地扑在对方侧脸,看到他受不住似的轻微瑟缩一下闭上眸子任由她动作,喉结动了动。
“好啦。”
她拍了拍手将帕子塞进他手心,见他仍旧闭着眼一副乖顺惶恐的模样,闭上的眸羽睫微颤,又温声多言了几句,“阿祸,这帕子便送你了,以后不要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了。”
阿祸闻言抬起眸子看她,他手里握着那方还带着对方体温的帕子,指尖笼了笼飞快地垂眸掩饰住神情,低声道,“多谢医仙。”
她身为修士,竟肯把自己的帕子赏给自己这种卑贱的魔奴。他低着头,默默看着手里那方帕子,眸色汹涌晦涩。
它应当是她极其亲近之物吧,她把这种东西给了自己,那他是不是应该…也把自己的珍视之物献给她?
阿祸盯着自己垂在地上的尾巴尖,垂着耳朵想。
已经养好伤的尾巴绕在地上,被山风吹拂时尾端毛发轻轻扬起。他的兽尾似乎与寻常犬妖不同,乌黑的长毛蓬松柔亮,长尾看起来也比犬妖要大一些。
他对自己成为魔奴之前的事几乎毫无记忆,只模糊记得他作为半妖,尾巴是重要敏感之物,不能随便让其他同族随便碰他的这里。
看医仙之前的神情,她似乎对自己身上的这部分很感兴趣。他现在尾巴上的伤好了,如果让她玩这里,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他在心底默默地想,记起越灵瑶的笑靥后觉得心底莫名开心许多,于是打定主意后抬头,碰巧见她站在树下心满意足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眸子弯弯闭起。
几片树叶飘落,已是秋中,此处的林间树叶并不似他们往日林中常见的那般枯死,树梢枝叶绿中带黄轻轻挂着。他静静地看着,眸色微涌,又看向四周神色敛了下去。
不过周围的黑雾倒是一如既往浓重,甚至还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这是何处?”
见周围昏暗如夜,掐诀将犀珠又催亮一些的何闻羽从歇息之处起身,朝前走去四望着,待发现此处完全没有经过后,脸上神情顿时颇为忧虑,疑惑道。
“我并未在此处看到大师兄他们,我们莫不是同他走散了?”
越灵瑶摇了摇头,“不应当,前往洞口的路只有那一条,他们许是走在我们前面。”
“可风师兄他们无法追踪镜魔。”罗烟也担心道,“而且他们手里的罗盘也坏了,不知道这里的灵力还有没有被受到干扰。”
她听着两人担忧,也轻蹙眉头手搭凉棚眺望远处,奈何迎面而来的雾气浓重,根本分辨不清究竟他们所在哪处方位。
她于是只得扭头看向阿祸,“大师兄是奔着除魔寻人而去,我们继续向前走,一定可以碰到他们。阿祸,你还能追踪到镜魔魔气吗?”
阿祸低嗯一声点头,阖眸间身旁赤色魔气缭绕,一缕黑气自浓雾之中悠悠显出,被缭绕的赤色裹挟,朝面前山林深处而去。
几人都没有打扰,片刻后,他似是看到什么似的穆然睁眸。
阿祸的瞳子在昏暗中收缩一瞬,随后恢复如初朝越灵瑶几人颔首,环顾四周后沉眸说道,“各位仙师,这处地方看起来,很像我曾经探查时所见的山林。”
“是那天镜魔隐入的西边深林吗?”
越灵瑶立刻反应过来问,见阿祸朝前行了几步再度确认环境后,确凿地点头,顿时颇为惊奇地扭头看向身后的洞穴出口,“真是想不到,我们竟从地下一路来到了此处。”
“那是什么?”那天不在的罗烟问。
几人纷纷施诀跟随魔气朝前急行。许是入了夜,林中愈走愈是幽暗深邃,越灵瑶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情景,只是略去了阿祸被宁楹诀责罚之事。
罗烟听得惊诧,她说罢又记起之前听陈阿婆喃喃念叨的那些话语,于是问。
“你还记得我们在陈阿婆家听她所言之事吗,‘山神神降之所,位于深山往西’,这倒是同先前壁画上的场景有相联之处了。”
“我记得她说,山神疯了…”
罗烟顿时脸色煞白地记起此事,揉了揉发冷的小臂瑟缩一下,“我还是不敢相信,壁画上的那个人,真的就是如今村民口中祭拜的山神吗?可他明明当时已经入了魔,为什么这几百年来,都没有出现魔化的征兆…”
“他当时的魔化被打断了,还存有自己的意识。”
除魔经验丰富的何闻羽这回倒是发现了端倪说道,他行在最前释放灵识,专注感知林间有无行人往来,试图发现风凌彻他们的踪迹。
黑色魔气骤然一拐,几人纷纷跃过一条石径,听得他继续说道,“虽是不知那时壁画上所绘的赤焰究竟是何物所生,但它的确从那只大魔手中救下了那名男子,并放任他屠尽了将他献祭的人群——至于这位如今的山神当时为何要选择镇守这片山林,想必也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能在顷刻间撕碎那种修为的大魔,想必是极其厉害的东西吧…”越灵瑶若有所思地低语,忽见原本神色小心的何闻羽身子一僵,脚步顿挫急停在原地。
“何师兄,你怎么了?”罗烟意欲上前,被他脸色难看地抬臂拦在身后,急忙问道。
“你们,没有感觉到吗?”
何闻羽又颤声后退了一步。
犀珠划过的光焰在几人四周盘旋,幽光照亮几人脸庞,越灵瑶只见他的额上扑簌簌落下冷汗,一时间竟忘记只有他自己放出了灵识。
“感觉到什么?”
越灵瑶见状停下脚步,一手搭在腰间符袋上,她身后跟着抬起兜帽边缘,同样堪堪停步望向前方的阿祸。
“…有死尸的气息。”阿祸嗅觉灵敏,从她身后悄无声息绕至她身侧,低声说,“很多。”
越灵瑶瞧着男子一言不发低着头,无声护在她身旁,眸色柔软了下去悄悄抬手,握住他垂在身旁的手腕,将瘸腿的魔妖男子朝自己拉近了些。
何闻羽到底见识过许多,很快平息气息强自镇定下来,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前方,“我方才探查,窥得前面的树林间,有很多人…在树上挂着……”
入夜后寂静的林中只能听得他祟祟的低语,越灵瑶和罗烟听后都打了个寒战。
越灵瑶深吸一口气,低头在腰间符袋翻找片刻,拾出张流火符以灵力点燃,施出个诀将其朝前掷出。
“那就让它来探探路。”
她强自扬声说,看着那道火符在自己御使下飞过黑雾,在林中化为飞焰四溢飘散。
几人小心翼翼朝前走去,阿祸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走到了越灵瑶身旁,五指逼出魔气一言不发地看向四周。
借着星星点点的火流光,他们穿过一片黑雾,赫然看到黑雾尽头有长长神幡隐约摇晃,面前的棵棵林中大树上尽数悬吊着干枯的人骨。
风声吹过,层层白骨于赤红流焰中玎珰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