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壁画
何闻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晓，越灵瑶叹了口气，正待起身换个姿势时，听见身旁服过止伤丹药后，一直在摇桨的阿祸低低“嗯？”了一声，扭头去看。
“你们在看什么？”
坐在两人之前的罗烟见周围忽的没了声，心底害怕顿时扭头，瞧见好友正手执犀珠趴在木舟边缘，与停下摇桨，同样扭头望去的魔奴男子紧挨在一起，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洞壁没有做声。
“这洞壁上…”越灵瑶的面容在昏暗中被犀光照得幽亮，皱着眉喃喃自语抚开一条垂落的魔藤，“似是有人画了些东西啊。”
罗烟轻噫一声也举着灵珠凑过去。她过来后幽光又亮了些，越灵瑶只见舟旁斑驳灰暗，被藤蔓遮挡的洞壁上尽是些模糊不清的赤黑涂痕。
她轻吹口气拂去洞壁上的浮灰，空气中一下密布起细小的浮尘。她挥了挥手将浮尘赶跑，再举犀照看时，只见壁上以岩彩绘着墨衣长发的人儿，人影如芦远远地隐在群山之中。
“这是，壁画？”她喃喃道，又扭头朝一旁的阿祸道，“你再往前划一些。”
阿祸点点头往前行了半尺，越灵瑶又依法清理出一片洞壁，只见壁上方才看不真切的道道人影已经走进山里，身形大了不少，皆是赤纱覆面盛装成队，将几方黑布朱纹遮盖的大箱抬在队中，朝前走去。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罗烟奇道，扭头看向越灵瑶，“我在山下族内生活时，从未见过有这种打扮的人。”
“我小时候也没见过。”越灵瑶低声摇头，又举高了犀珠。
再往前的洞壁上，涂痕因着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经剥落不少。她借着光看去，仅能望见他们面前被魔藤逼出裂缝的壁上隐约可见绘有一方玄黑大湖，水面古寂无波，那一行装扮奇异的人正抬着木箱，举止欢欣地朝大湖内走去。
“等等。”她看得眸色一怔，抬手抓住了阿祸准备摇桨的手腕，后者被抓得五指顿了一下，低着头停下动作，抬眸朝她望去。
“你们觉不觉得。”
舟上的几个人都走了过来，她又仔细看着面前的洞壁，脸色微变深吸一口气，指了指那方大湖朝身旁的两人问道。
“这上面画着的湖，很像是我们方才经过的那个暗湖？”
越灵瑶此话一出，罗烟和何闻羽皆后背生寒，朝他们经过的暗河望去。
狭窄的河道中，暗河滚滚而流，已经看不见方才那片大湖的痕迹。罗烟脸色发白地抱膝坐在舟上，又战战兢兢看了几眼斑驳洞壁上的壁画，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后疑惑道。
“确实很像。可是我记得，刚才经过的那片暗湖，比画上的要深上许多啊。
灵瑶你看，壁画上的湖泊虽然边缘相似，但水却要浅上很多。画上这群蒙纱的人走进湖里时，最深的湖水才堪堪没过他们肩头，我们方才行过时，那里的水深明显已过几人高。”
“这么说来也的确如此，不过数百年过去，人间万物又哪里会是一成不变呢？”
越灵瑶轻声说罢，手执犀珠坐在随波起伏的舟舷上，她盯着壁画上绘出的景象只觉得诡异非常。
这些人抬着箱子往湖里走，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借着犀照看向这群墨衣蒙纱，行在湖里的人们，人群行得笔直，她的眸子又缓缓移向他们抬着的那几个由黑布遮盖的木箱，只见队末最大的一个箱子黑布上朱纹蜿蜒，纤细繁复。
壁画古旧灰败，少女的眸色在布上朱红的刺绣间停留了片刻，直到那些朱红的纹路在幽光映照下变得恍惚如蛇信吐嘶，她才似是回过神来忽的浑身一僵。
“医仙，您怎么了？”一直暗中关注着她的阿祸见她神色不对，连忙关切地侧身，同样朝壁画望去。
“阿祸。”
越灵瑶咽了下口水，这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她手握犀珠紧紧盯着壁画轻声道，“你看看你脚下。”
阿祸顿时低头，他脚下墨色纤长的咒纹蔓延在整个舟底木板上，他静静地看了片刻，抬头又看向越灵瑶照着的那部分壁画上。
“这些黑布上的花纹…”他还未褪去妖化，兜帽下漆黑瞳子在黑暗中野兽般收缩，嗓音低哑，“同舟底的咒纹是同一种纹路？”
“厌胜之术。”
越灵瑶没有张口，听得一旁站立的何闻羽肃然叹道，“那箱子里面装的，是活的祭品。”
“我听说这片山林间，一直以来都有祭拜山神的习俗。”罗烟记起此事后接道，“何师兄，你说这些祭品，会不会就是那些人们献给山神的？”
“这便是说，我们如今正在一条几百年前的古祭祀道上？”
越灵瑶记起沿路上看到的那些人力凿刻的痕迹，顿时恍然。
她心情复杂诡异地双手撑坐在舟舷上，低头去看脚下幽暗的地下河水，又忍不住嘀咕，“太奇怪了，哪位山神肯住在这种黑黢黢的地下暗道里。”
而且他们进入的暗河入口那么狭窄，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把这些箱子运进来的。
她默默腹诽，听见何闻羽低头吩咐阿祸，“我们再往前看看。”
几人在暗河中走走停停，因着壁画古旧，斑驳脱落了不少，他们紧接着看到的大多是些模糊不清的碎片。越灵瑶仔细辨认，也只能够看到这群人抬着木箱过了湖，走进了他们正身处其中的暗河中。
“等等，你们确定还要再看吗？”
她见阿祸面色顺从安静地听从何闻羽的话划舟向前，忍不住伸手拦在他身前。她先是看了一眼明显被壁画上的内容吓得脸色难看的罗烟，又抬头看回何闻羽，杏眸忽闪问道。
“何师兄，这壁画上的人走得可是和我们同一条河道，万一前方画着的是他们接连出事，我们到时候只怕也极难逃离。
你还记得那行刻字吗？‘修八百阴棺，内填赤丹，以镇亡魂。’，这些送祭的人，恐怕是最后死在了那片暗湖里。”
她说完，只见舟内气氛顿时压抑下来，坐在她身边的阿祸听到“死”这个字，脸上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担心地将上身悄无声息挡在越灵瑶身前，无声地提防起周围黑暗。
“不必担心，这洞壁上的壁画应当是后人所绘，距离我们也已有数百年过去。画上之事发生的年月恐怕会更加久远。
这么长时间过去，就算真是妖鬼或者其他的什么，只怕也早已湮灭，不会再生事了。”
何闻羽强行挤出一个笑脸，他在几人之中年龄稍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又看向越灵瑶，“再说，我们身为修道之人，理应除魔卫道——这不是还有你这位已到金丹高阶的小师妹在吗？”
罗烟嗯嗯点头，阿祸低头摇桨，兜帽下的耳朵转了一转，面上没什么表情地将尾巴圈在越灵瑶身边绕了个圈。
…眼下剑修大派的三名修士里，修为最高的居然是她一个平日里拈花摘草，静心养性的医修。
越灵瑶欲哭无泪。
几人又朝前行去，不多时，一直望向洞壁的何闻羽忽的抬手，指向他们面前的一处壁画。
“这上面画的…是魔？”他轻声自语，又面带冷汗地举高犀珠确认，“怪了，怎么会是魔？”
犀珠的幽光落在那片壁画上，越灵瑶看见壁画上的人已经穿过他们经过的这条河道，抬着木箱停在一片广阔的洞中空地上。
暗河到此便没入地下，朱纱蒙面的人们齐齐双手高举跪在地上，朝着空地尽头高耸直上，隐入洞顶的幽长石阶上方仰望。
一只周身黑雾缭绕的巨大黑影尾端如蛇般盘踞在石阶最上，它弯着腰，咧嘴大笑伸出长爪，俯视石阶下渺小如芥的人们。
——人们纷纷弯腰祈求，掀开了木箱，从最大的箱中拖出了一个人。
“壁画上的，莫非就是镜魔？”
罗烟出身正统修仙世家，从未见过如此荒邪的祭祀场景，顿时不可置信地颤声问，“他们将活人祭祀给魔，这片山林数百年前，就已经历过一场魔患？”
越灵瑶头皮发麻地看着，一时忘了回应。
那上面画着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祭服的清瘦男人。年纪很轻，双手反绑，被绘有赤色咒纹的黑布蒙住双眼，墨色的长发一直垂落至脚踝，拖在地上。
这群人拖出男人后没有停止，他们将他联同满箱的珠玉一起，推至石阶上的高台上。男子的长发凌乱铺在华美的珠宝上，像是失去生志般一动不动。
“我们谁都没有亲眼见过镜魔。”她喃喃地低声说，“可若是此地当时便已经有魔物出现…兴许大师兄的推测是真的，这里一直都有一处魔域结界存在。”
犀照映在斑驳模糊的壁画上，她看着那个被当做祭品的白衣男人，不知为何心底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难道是在哪里见过？越灵瑶坐在舟舷上努力回忆着，耳旁响起何闻羽欣喜的声音。
“出口就快到了。”他说罢又左右张望，疑惑道，“不过我这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大师兄他们的身影…莫非他们是已经出去了？”
越灵瑶似是没有在听，几人乘着的木舟向前移动，暗河的水声从舟下若隐若现传来，她看到壁画上一直盘踞在石阶最上方的魔缓缓拖尾而下。
高台上，为首一名身着墨衣，朱纱覆面的年长者拔出尖长祭刀，对准男子后心捅了进去，随后恭敬拜退至暗河中离开。
如蛇般的黑影环绕在男子周围，他的胸前垂死般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墨发在魔气侵蚀下骤然变长，鲜血染红了白衣。
突变在此刻发生。壁画上，越灵瑶看见祭祀之人的这番举动似是惊醒了什么，赤焰般的魔气从洞底呼啸而出。
“这是何物。”何闻羽此刻也被壁画上的场景吸引了视线，惊异犹豫道，“莫非是魔气？可我下山除魔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的魔气。”
几人看向壁画，画中原本庞大的蛇样黑影被赤焰撕碎，挣扎时激起的碎石在空中飞散。
男子脚下的石阶层层崩裂，他被魔气侵蚀后似是还未死去，蒙眼散发僵立于空中。碎石纷纷坠落，他的几缕墨色长发搭至腕上，低头朝向地上在撕碎魔影后便像是耗尽了般，缓缓退入地底的赤焰。
他抬手，汹涌的地底河水疯狂地涌了出来，瞬间吞噬了未尽的焰火，和身着墨衣，欢欣离去的所有人们。
越灵瑶盯着那个壁画上的仰倒而下长发散开，白衣沾血的男人忽的一激灵，急忙道，“我想起来他是谁了，是那位山神，我曾在陈阿婆家见过他的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