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古城迷宫
庄无漾见纸上写得都是些言情诗词,全然不明其意,于是把纸摊在郭珈允前面。郭珈允一面看一面想,看了半天,把纸一折,放在怀里。庄无漾道:“那些诗词说的什么?”郭珈允不答,低头凝思。郭珈恩知道姐姐的脾气,笑道:“姐姐在想一个难题,别打扰她。”
郭珈允用手指在沙上东画西画,画了一个图形,抹去了又画一个,后来坐下来抱膝苦苦思索。庄无漾道:“你身子还弱,别多用心思。纸上的事一时想不通,慢慢再想,倒是筹划脱身之策要紧。”郭珈允道:“我想的就是既要避开饿狼,又要避开这些恶狼。”说着小嘴向陆锦昂等一努。郭珈恩听姐姐叫他们作“恶狼”,名称新鲜,拍手笑了起来。
郭珈允又想了一会,对庄无漾道:“请你站上马背,向西瞭望,是否有座白色山峰。”庄无漾依言牵过赤狐马,跃上马背,极目西望,远处虽有丛山壁立,却不见白色山峰,凝目再望一会,仍是不见,向郭珈允摇摇头。
郭珈允道:“这些诗词是一道字谜,如果我所料不错,再结合地图所示,那古城离此不远,理应看到白色山峰。”庄无漾跳下马背,问道:“什么古城?”郭珈允道:“小时候听人说过,广陵山庄往北,这大沙漠里埋着一个古城。这城本来十分富庶繁荣,可是有一天突然刮大风沙,像小山一样的沙丘一座座给风卷起,压在古城之上。城里好几万人没一个能逃出来。”转头对郭珈恩道:“妹妹,这些故事你知道得最清楚,你说给他听。”
郭珈恩道:“关于那地方有许多故事,可是那古城谁也没亲眼看见过。不,有好多人去过的,但很少有人能活着回来。据说那里有无数金银珠宝。有人在沙漠中迷了路,无意中闯进城去,见到这许多金银珠宝,眼都花了,自然开心得不得了,将金银珠宝装在骆驼上想带走,但在古城四周转来转去,说什么也离不开那地方。”
庄无漾问道:“为什么?”郭珈恩道:“他们说,古城的人一天之中都变成了鬼,他们喜欢这个城市,死了之后仍然不肯离开。这些鬼不舍得财宝给人拿走,因此迷住了人,不让走。只要放下财宝,一件也不带,就很容易出来。”庄无漾道:“就只怕没一个肯放下。”郭珈允道:“是啊,见到这许多金银珠宝,谁肯不拿?他们说,要是不拿一点财宝,反而在古城的屋里放几两银子,那么水井中还会涌出清水来给他喝。银子放得多,清水也就越多。”庄无漾笑道:“这古城的鬼也未免太贪心了。”
郭珈恩道:“我们山庄有的人欠了债没法子,就去寻那地方,总是一去就永不回来。有一次,一个商队在沙漠里救了一个半死的人。他说曾进过古城,可是出来时走来走去尽在一个地方兜圈子,他见到沙漠上有一道足迹,以为有人走过,于是拼命的跟着足迹追赶,哪知这足迹其实就是他自己的,这么兜来兜去,终于精疲力尽,倒地不起。那商队要他领着大伙儿再去古城,他死不答允,说道:就是把古城里所有的财宝都给了他,也不愿再踏进这鬼城一步。”
庄无漾道:“在沙漠上追赶自己的足迹兜圈子,这件事想想也觉可怕。”郭珈恩道:“还有更可怕的事呢。他独个儿在沙漠中走,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他随着声音赶去,声音却没有了,什么也没瞧见,就这样迷了路。”庄无漾道:“有人忽然发现这许多财宝,欢喜过度,神智一定有点失常,沙漠中路又难认,很容易走不回来。要是他下了决心不要财宝,头脑一清醒,就容易认清楚路了。倒不一定是有鬼迷人。”
郭珈允静静的道:“扇鞘里藏着的,就是去那座古城的路径地图。”庄无漾“啊”的一声。
郭珈恩笑道:“我们不想要金银财宝。就算到了,那些鬼也不放人走。这张地图没什么用,倒是这把折扇好,这般锋利,遇到敌人的兵器时,只怕一碰就能削断。”拔下三根头发,放在折扇的扇骨之上,说道:“听爸爸说,真正的利器吹毛能断,不知这折扇成不成?”对着扇骨吹一口气,三根头发立时折为六段。她喜得连连拍手。郭珈允拿出一块丝帕,往上丢去,丝帕缓缓飘下,举起扇骨一撩,丝帕登时分为两截。
陆锦昂和南阳三怪齐声喝采,都不禁眼红身热。
庄无漾叹道:“宝贝虽利,杀不尽这许多饿狼,也是枉然。”郭珈允道:“地图上画明,古城环绕着一座参天玉峰而建。照图上看来,那山峰离此不远,应该可以望见,怎么会影踪全无,可叫人猜想不透。”郭珈恩道:“姐姐你别用这些闲心思啦,就是找到了山峰,又有什么用处?”郭珈允道:“那么咱们就可逃进古城。城里有房屋,有堡垒,躲避狼群总比这里好得多。”庄无漾叫道:“不错!”跃身而起,又站上马背,向西凝望,但见天空白茫茫的一片,哪里有山峰的影子?
陆锦昂等见他们说个不休,偏是一句话也不懂,庄无漾又两次站上马背瞭望,不知捣什么鬼。四人商量逃离狼群之法,说了半天,毫无结果。郭珈恩取出干粮,分给众人。
郭珈恩这时想起了她养着的那头小鹿,不知有没有吃饱,抬起了头,望着天边痴想,突然叫道:“姐姐,你看。”郭珈允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半空中有一个黑点,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问道:“那是什么?”郭珈恩道:“是一头鹰,我瞧着它从这里飞过去,怎么忽然在半空中停住不动了。”郭珈允道:“你别眼花了吧?”郭珈恩道:“不会,我清清楚楚瞧着这鹰飞过去的。”庄无漾道:“倘若不是鹰,那么这黑点是什么?但如是鹰,怎么能在空中停着不动?这倒奇了。”三人望了一会,那黑点突然移动,渐近渐大,果然是一头黑鹰从头顶掠过。
郭珈恩缓缓举起手来,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庄无漾望着她晶莹如玉的白手,在雪白的衣襟前横过,忽然省悟,对郭珈允道:“你看她的手!”郭珈允瞧了瞧妹妹的手,说道:“柔柔,你的手真是好看。”郭珈恩微微一笑。庄无漾笑道:“她的手当然好看,可是你留意到了吗?她的手因为很白,在白衣前面简直分不出什么是手,什么是衣服。”郭珈允道:“嗯?”郭珈恩听他们谈论自己的手,不禁有点害羞,眼睛低垂的静听。
庄无漾道:“那只鹰是停在一座白色山峰的顶上啊!”郭珈允叫了起来:“啊!不错,不错。那边的天白得像牛奶,这高峰一定也是这颜色,远远望去就见不到了。”庄无漾喜道:“正是。那鹰是黑色的,所以就看得清清楚楚。”郭珈恩这才明白,他们谈的原来是那古城,问道:“咱们怎么去呢?”郭珈允道:“得好好想一想。”取出地图来又看了好一回,道:“等太阳再偏西,倘若那真是一座山峰,必有影子投在地上,就能算得出去古城的路程远近。”庄无漾道:“可别露出形迹,要叫这些坏蛋猜测不透。”郭珈允道:“不错,咱们假装是谈这条狼。”
庄无漾提过一条死狼,三人围坐着商量,手中不停,指一下死狼鼻子,又拔一根狼毛细细观察,拉开狼嘴来瞧它牙齿。日头渐渐偏西,大漠西端果然出现了一条黑影,这影子越来越长,像一个巨人躺在沙漠之上。三人见了,都是喜形于色。郭珈允在地下画了图形计算,低声说道:“这里离那山峰,大约是二十里到二十二里。”一面说,一面将死狼翻了个身。庄无漾把一条狼腿拿在手里,拨弄利爪,低声说道:“咱们如再有一匹马,加上赤狐马,三人应该能一口气急冲二十几里。”郭珈允道:“你想法儿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放咱们出去。”
庄无漾道:“好,我来试试。”随手用短剑剖开死狼肚子。
陆锦昂和南阳三怪见他们翻来翻去的细看死狼,不住低声商议,很是纳闷。陆锦昂忍不住道:“这死狼有什么古怪?庄帮主,你们商量怎生给它安葬吗?”庄无漾灵机一动,说道:“我们是在商量如何脱险。你瞧,这狼肚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陆锦昂道:“这狼肚子饿了,所以要吃咱们。”南阳三怪听着都笑了起来。佟奔道:“我们上次遇到狼群,躲在树上,群狼在树下打了几个转,便即走了。这一次却耐心真好,围住了老是不走。”嵇峰道:“上次幸得有黄羊骆驼引开狼群。这会儿只怕周围数百里之内,什么野兽都给这些饿狼吃了个干净,只剩下我们这一伙。”庄无漾道:“这些狼肚里空成这个样子,只要有一点东西是可以吃的,哪里还肯放过?”陆锦昂道:“你瞧这死狼瞧了半天,原来发现的是这么一片大道理。”庄无漾道:“要逃出险境,只怕就得靠这道理。”
南阳三怪同时跳起身来,走近来听。陆锦昂忙问:“庄帮主有什么好法子?”庄无漾道:“大家在这里困守,等到树枝烧完,又去采集,可是总有烧完的时候,那时七个人一齐送命,是不是?”陆锦昂与南阳三怪都点了点头。庄无漾道:“咱们武林中人,讲究行侠仗义,舍身救人。此刻大伙同遭危难,只要有一个人肯为朋友卖命,骑马冲出,狼群见这里有火,不敢进来,见有人马奔出,自然一窝蜂的追去。那人把狼群引得越远越好,其余六人就得救了。”陆锦昂道:“这个人却又怎么办?”庄无漾道:“他要是侥幸能遇上天平军或者广陵军的大队人马,就逃得了性命。否则为救人而死,也胜于在这里大家同归于尽。”
嵇峰道:“法子是不错,不过谁肯去引开狼群?那可是有死无生之事。”庄无漾道:“嵇大哥有何高见?”嵇峰默然。佟奔道:“咱们来拈阄,拈到谁,谁就去。”陆锦昂正在想除此之外,确无别法,听到佟奔说拈阄,心念一动,忙道:“好,大家就拈阄。”
庄无漾本想自告奋勇,与郭珈允姐妹三人冲出,却听他们说要拈阄,如再自行请缨,只怕引起疑心,说道:“那么咱五人拈吧,两位姑娘可以免了。”宋明聪道:“大家都是人,干嘛免了?”佟奔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保护两个姑娘,已是万分羞愧,怎么还能让姑娘们救咱们出险?我宁可死在饿狼口里,否则就是留下了性命,终身也让江湖上朋友们瞧不起。”嵇峰却道:“虽然男女有别,但男的是一条命,女的也是一条命。除非不拈阄,要拈大家都拈。”他想多两个人来拈,自己拈到的几率就大为减少。宋明聪对郭珈允又爱又恨,心想你这美人儿大爷不能到手,那么让狼吃了也好。
四人望着陆锦昂,听他是何主意。陆锦昂已想好计谋,知道决计不会轮到自己,心想:“这两个美人儿该当保全,一个是少帅要的,另一个我自己为什么不要?”当下昂然说道:“大丈夫宁教名在身不在。陆某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岂能让娘儿们救我性命?”嵇峰、宋明聪二人见他说得慷慨,不便再驳。宋明聪道:“好,就便宜了这两个娘们儿。”嵇峰道:“我来作阄!”俯身去摘树枝。
陆锦昂道:“树枝易于作弊。用铜钱作阄为是。”从袋里摸出十几枚制钱,挑了五枚同样大小的,其余的放回袋里,说道:“这里是四枚开明通宝,一枚兴和通宝,各位请看,全是一样大小。”嵇峰逐一检视,见无异状,说道:“谁摸中兴和通宝,谁就出去引狼。”陆锦昂道:“正是如此。嵇大哥,放在你袋里吧。”嵇峰把五枚铜钱放入袋内。
陆锦昂道:“哪一位先摸?”他眼望宋明聪,见他右手微抖,笑道:“宋二哥莫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先摸!”伸手到嵇峰袋里,手指一捏,已知厚薄,拈了一枚开明通宝出来,笑道:“可惜,我做不成英雄了。”张开右掌,给四人看了。原来四枚开明通宝虽与兴和通宝一般大小,但那是兴和后期所铸,与开明通宝所铸的时候相差了八十年左右。开明通宝在民间多用了八十年,磨损较多,自然要薄一些。只是厚薄相差甚微,常人极难发觉。陆锦昂在师门练芙蓉金针之前,先练钱镖。钱镖的准头手劲,与铜钱的轻重大小极有关系,他手上铜钱捏得熟了,手指一触,立能分辨。
其次是庄无漾摸,他只想摸到兴和通宝,便可带了姐妹俩脱身,哪知不如人愿,却摸到一枚开明通宝。陆锦昂道:“宋二哥请摸吧。”宋明聪拾起虎叉,呛啷啷一抖,大声道:“这枚兴和通宝,注定是要我们兄弟三人拿了,这中间作弊了!”陆锦昂道:“各凭天命,有什么作弊?”宋明聪道:“钱是你的,又是你第一个拿,谁信你在钱上没做记号。”陆锦昂铁青了脸道:“那么你拿钱出来,大家再摸过。”宋明聪道:“各人拿一枚制钱出来,谁也别想冤谁。”陆锦昂道:“好吧!死就死啦,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小气。”
嵇峰把袋里所剩的三枚制钱拿出来还给陆锦昂,另外又取出一枚兴和通宝,宋明聪、佟奔两人拿出来的也都是兴和通宝。其时距离兴和年间不远,民间所用制钱,兴和通宝远较开明通宝为多。庄无漾道:“我身边没带铜钱,就用陆大人这枚吧。”陆锦昂道:“毕竟是庄帮主气度不同。四枚兴和通宝已经有了,开明通宝就用这一枚。宋老二,你说成不成?”宋明聪怒道:“不要开明通宝!铜钱上开明、兴和,字就不同,谁都摸得出来。”其实要在顷刻之间,凭手指抚摸而分辨钱上所铸小字,殊非易事,宋明聪虽然明知,却终不免怀疑,又道:“你手里有一枚兴和通宝是白铜的,其余四枚都是黄铜的,谁拿到白铜的就是谁去。”陆锦昂一愣,随即笑道:“一切依你!只怕还是轮到你去喂狼。”手指微一用力,已把白铜的铜钱捏得微有弯曲,和四枚黄铜的混在一起。宋明聪怒道:“要是轮不到你我,咱俩还有一场架打!”陆锦昂道:“当得奉陪。”随手把五枚制钱放在佟奔袋里,说道:“你们三位先拿,然后我拿,最后是庄帮主拿。这样总没发作弊了吧?”他自忖:“即使只留下两枚,我也能拿到黄铜的。这姓庄的小子很骄傲,不会跟我争先恐后。”
他这么说,南阳三怪自无异言。嵇峰道:“老四,你先摸吧。”佟奔道:“老大,还是你先来。”陆锦昂笑道:“先摸迟摸都是一样。”南阳三怪见他在生死关头居然仍是十分镇定,言笑自若,也不禁佩服他的勇气。
佟奔伸手入袋,郭珈允忽以蒙古话叫道:“别拿那枚弯的。”佟奔一怔,第一枚摸到的果然有点弯曲,忙另拿一枚,取出一看,正是黄铜的。
原来五人议论之时,郭珈允在旁冷眼静观,察觉了陆锦昂潜运内力捏弯铜钱。她见南阳三怪中佟奔为人最为正派,先前宋明聪擒住了她要横施侮辱,佟奔曾力加阻拦,这次又是他割断她手脚上的绳索,因此以蒙古话示警报德。佟奔久在蒙古,自然听懂了她的话。
第二个是宋明聪摸。佟奔用辽东黑道上的黑话叫道:“扯抱转圈子(别拿弯的东西)。”嵇峰、宋明聪两人侧目怒视陆锦昂,心想:“你这家伙果然还是做了手脚。”既知其中机关,自然都摸到了黄铜制钱。
庄无漾与陆锦昂先听郭珈允说了句蒙古话,又听佟奔说了句古里古怪的话,什么“扯抱转圈子”,不知是什么意思,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庄无漾眼望郭珈允,郭珈恩抢着道:“别拿那枚弯的。”郭珈允也说道:“the copper coin has been bent by this fellow(白铜的制钱已给这家伙捏弯了。)”庄无漾心道:“我们正要找寻借口离去。现下轮到这奸贼去摸,他定会拿了不弯的黄铜制钱,留下白铜的给我。我义不容辞的出去引狼,她们姐妹就跟我走。我们显得被迫离开,决不会引起疑心。”陆锦昂心想:“这次你被狼果腹,死了也别怨我。”便要伸手到佟奔袋中。
庄无漾忽见宋明聪目光灼灼的望着郭珈允,心中一凛:“只怕他们用强,不让两姐妹和我一起走,那可糟了。”这时陆锦昂的手已伸入袋口,庄无漾再无思索余地,叫道:“你拿那枚弯的吧,不弯的留给我。”
陆锦昂一怔,将手缩了回来,道:“什么弯不弯的?”庄无漾道:“袋里还有两枚制钱,一枚已给你捏弯了,我要那枚不弯的。”一伸手,已从佟奔袋里把黄铜制钱摸了出来,笑道:“你作法自毙,留下白铜的给你自己!”陆锦昂脸色大变,长剑出鞘,喝道:“说好是我先摸,怎么你抢着拿?”一剑“春风拂柳”,向庄无漾颈中削去。
庄无漾头一低,右手双指戳他颈侧“天鼎穴”。陆锦昂竟不退避,回剑斜撩,一招“斜阳一抹”,反削他手指。庄无漾也不躲缩,手腕翻处,右手小指与拇指中暗挟着的铁骨折扇抖将上来,铛的一声,已把敌剑拦腰削断,折扇乘势直送,陆锦昂只觉寒气森森,青光闪闪,直逼面门。他面临凶险,仍欲危中取胜,左手五指突向庄无漾双目抓去,这一招势道凌厉无比。庄无漾举左臂一挡,折扇下刺敌人小腹。这么缓得一缓,陆锦昂已化解了险招,反身一跃,退出三步。南阳三怪与郭珈允见两人这几下快如闪电,招招间不容发,不禁骇然。
庄无漾乘势进逼,猱身直上。陆锦昂手中没了兵器,半截长剑突向郭珈允掷去。庄无漾怕她病中无力,不能闪避,如箭般斜身射出,挡在她面前,伸手在剑柄上一击,半截长剑落在地下。哪知陆锦昂这一下却是声东击西,一将他诱到郭珈允身边,立即纵到郭珈恩身旁,拿住她双手,转身喝道:“快出去!”庄无漾一呆,停了脚步。陆锦昂叫道:“你不出去,我把她丢出去喂狼!”将郭珈恩提起来打了个圈子,只要一松手,她立即飞入狼群。
这一下变起仓促,庄无漾只觉一股热血从胸腔中直冲上来,脑中一乱,登时没了主意。陆锦昂又叫:“你快骑马出去,把狼引开!”庄无漾知道这奸贼心狠手辣,说得出做得到,处此情势之下,只得解开赤狐马缰绳,慢慢跨上。
陆锦昂又提着郭珈恩转了个圈子,叫道:“我数到三,你不出火圈,我就抛人。一,二,三!”他“三”字一出口,只见两骑马冲出火圈。
原来郭珈允乘南阳三怪一齐注视庄无漾、陆锦昂两人之际,已割断缰绳,跨上马背,手中挥动火把,纵马冲出,心想:“他先前为我拼命而入狼群,现下我为他舍身。我也不去什么古城,让饿狼在大漠中将我咬成碎片,一了百了。但愿他和柔柔得脱危难,终身快乐。”就在此时,庄无漾也纵马出了火圈。
南阳三怪齐声惊叫,庄无漾已揪住两头扑上来的饿狼头颈,右腿在赤狐马颈侧一推,左腿在马腹上一捺,那马灵敏异常,立即回头转身。庄无漾脚尖在马项下轻轻一点,那马一声长嘶,四足腾空,跃入火圈。庄无漾大喝声中,将两头饿狼向陆锦昂掷去。陆锦昂眼见两狼张牙舞爪的迎面扑到,只得放下郭珈恩,缩身闪避。庄无漾两把围棋子双手齐发,俯身伸臂,揽住郭珈恩的纤腰,双腿一挟,赤狐马又腾空蹿出火圈。
陆锦昂反手猛劈,将一头狼打得翻了个身,向前俯身急冲,庄无漾匆忙中所发的围棋子本没准头,都给他避了开去。陆锦昂这一冲守中带攻,左手一把抓住赤狐马马尾,用力后拉,要把赤狐马硬生生拉回。但他身子凌空,无从借力,赤狐马又神骏非常,向前猛蹿之际,反将他身子拖得扬了起来,带出火圈。他双腿后挺,一个筋斗正待翻上马背,再行抢夺郭珈恩,忽觉背后风生,知道不妙,半空中急忙换势反跃,又倒翻一个筋斗。庄无漾折扇向他后心刺出,只道必定得手,哪知此人武功实在高强,身在空中,于千钧一发之际仍能扭转身躯,只见他右足在一头饿狼头上一点,跃回了火圈。郭珈允挥舞着火把,早已深入狼群。庄无漾纵马追去,但见有饿狼扑上,都被他金磁剑一挥,不是刺中咽喉,就是削去了尖嘴,真如砍瓜切菜,爽脆无比。两骑马不一刻已冲出狼群,向西疾驰,众狼不舍,随后赶来。
两匹马奔跑比群狼迅速得多,转瞬就把狼群抛在数里之外。要知冲出狼群不难,难的是在如何摆脱这些饿狼穷日累夜、永无休止的追逐。三人暂脱于难,狂喜之下,情不自禁的拥在一起。郭珈允随即脸上一红,轻轻推开庄无漾手臂,纵马向西急奔。
二骑三人奔行不久,山石渐多,道路曲折,空中望去山峰不远,地面行走路程却长。直跑到天黑,那白色山峰才巍然耸立在前。郭珈允道:“据图中所绘,古城环绕这山峰而建,看来此去不过十多里了!”三人下马休息,取水给马饮了。
庄无漾不住抚摸赤狐马的鬃毛,心想若不是得此骏马之力,自己虽能冲出,郭珈恩仍在奸贼之手,那么自己也必不忍离去,势非重回火圈不可。郭珈允想起适才和庄无漾拥抱,脸上又是一阵发烧,此刻三人相聚,心中自也消了先前要以死相报的念头。
三人休息片刻,马力稍复,狼群之声又隐隐可闻。庄无漾道:“走吧!”跃上了另一匹马。郭珈允望了他一眼,明白他的心意,于是与妹妹合乘赤狐马,再向西行。
夜凉如水,明月在天,雪白的山峰皎洁如玉。郭珈恩望着峰顶,道:“姐姐,我想山顶上一定有仙人,你说有吗?”郭珈允右手提缰,左手搂着她,笑道:“咱们去瞧瞧吧,不知是男仙还是女仙。”谈笑之间,山峰的影子已投在他们身上。三人仰望峰巅,崇敬之心,油然而生。庄无漾心道:“古人说:高山仰止。咱三人大难不死,这时尤感山川之美。”
山峰虽似触手可及,但最后这几里路竟是十分的崎岖难行。此处地势与大漠的其余地方截然不同,遍地黄沙中混着粗大石砾,丘壑处处,乱岩嶙嶙,坐骑几无落蹄之处,行得数里,一眼望去,山道竟有十数条之多,不知哪一条才是正路。
庄无漾道:“这么许多路,怪不得人们要迷路了。”郭珈允取出地图,在月光下看了一会,说道:“图中说,入古城的道路是‘左三右二’。”庄无漾问道:“什么叫做‘左三右二’?”郭珈允道:“图上也没说明白。”
猛听得万狼齐嗥,凄厉曼长,声调哀伤。三人都是毛骨悚然。郭珈恩道:“它们哭得这样伤心,不知为了什么?”庄无漾笑道:“想来是为了肚子饿。”郭珈允道:“这时已当子夜,群狼停下来对月嗥叫,只待叫声一停,立即发性狂追。咱们快找路进去。”
庄无漾道:“这里左边有五条路,图上说‘左三右二’,那么就走第三条路。”郭珈允道:“倘若前面是绝路,再退回来就来不及了。”庄无漾道:“那么咱三人死在一起!”郭珈恩道:“好,姐姐,咱们走吧。”郭珈允听得“三人死在一起”这句话,胸口一阵温暖,眼眶中忽然湿了,一提马缰,从第三条路上走了进去。
路径愈走愈狭,两旁山石壁立,这条路显是人工凿出来的,走了一阵,右边出现三条岔路。郭珈允大喜,道:“得救啦,得救啦。”三人精神大振,催马走上第二条路。只是道路不知已有多少年无人行走,有些地方长草比人还高,有些地方又全被沙堆阻塞,三人下马牵引,才将马匹拉过沙堆。庄无漾随手搬过几块岩石,放在沙堆之上,阻挡群狼的追势。
行不到里许,前面左边又是三条歧路。郭珈恩忽然惊叫一声,原来路口有一堆白骨。庄无漾下马察看,辨明是一个人和一头骆驼的骸骨,叹道:“这人定是仿徨歧途,难以抉择,以致暴骨于斯。”三人从第三条路进去,这时道路骤陡,一线天光从石壁之间照射下来,只觉阴气森森,寒意逼人。
不多时路旁又现一堆白骨,骸骨中光亮闪耀,竟是许多宝石珠玉。郭珈允道:“这人拿到了这么多珠宝,可是终究没能出去。”庄无漾道:“我们走的是正路,尚且时时见到骸骨,错路上只怕更是白骨累累了。”郭珈恩道:“咱们出来时谁也不许拿珠宝,好吗?”庄无漾笑道:“你怕那些鬼不让咱们出来,是不是?”郭珈恩道:“你答应我吧!”
庄无漾听她柔声相求,忙道:“我一定不拿珠宝,你放心好啦。”心想:“有你姐妹二人相伴,全世界的珍宝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突然又暗自惭愧:“我为什么想的是姐妹二人?”
三人高低曲折的走了半夜,天色将明,人困马乏。郭珈允道:“歇一会吧。”庄无漾道:“索性找到房子之后,放心大睡。”郭珈允点点头。
行不多时,陡然间眼前一片空旷,此时朝阳初升,只见景色奇丽,莫可名状。一座白玉山峰参天而起,峰前一排排的都是房屋。千百所房屋断垣剩瓦,残破不堪,已没一座完整,但建筑规模恢宏,气象开廓,想见当年是一座十分繁盛的城市。一眼望去,高高矮矮的房子栉比鳞次,可是声息全无,甚至雀鸟啾鸣之声亦丝毫不闻。三人从没见过如此奇特可怖的景象,为这寂静的气势所慑,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隔了半晌,庄无漾当先纵马进城。
这地方极是干燥,草木不生,屋中物品虽然经历了不知多少年月,但大部仍然完好。三人走进最近的一所房屋。郭珈恩见厅上有一双女人的花鞋,色泽仍是颇为鲜艳,轻轻喊了一声,想拿起来细看,哪知触手间登时化为灰尘,不由得吓了一跳。庄无漾道:“这地方是个盆地,四周高山拱卫,以致风雨不侵,千百年之物仍能如此完好,实是罕见罕闻。”
三人沿路只见遍地白骨,刀枪剑戟,到处乱丢。庄无漾道:“故事中说这古城是被天降黄沙所埋,看情形完全不像。”郭珈允道:“是啊!哪有沙埋的痕迹?倒像是经过了一场大战,全城居民都给敌人杀光一般。”郭珈恩道:“城外千百条岔道,如果不知秘诀,任谁都要迷路。敌人不知怎么进来的。”郭珈允道:“那定是有奸细了。”走进一所房子,取出地图放在桌上,伏身细看。那知桌已朽烂,外形虽仍完整,她双臂一压,立即垮倒。郭珈允拾起地图,看了一会,道:“这些屋子已如此朽坏,只怕禁不起狼群的扑击。”指着图中一处道:“这是城子中心,又画着这许多记号,多半是个重要所在,如是宫殿堡垒,建筑一定牢固。咱们到那里去避狼吧。”庄无漾道:“好!”
三人循着图中所画道路,向前走去。城中道路也是曲折如迷宫,令人眼花缭乱,如不是有图指示,也真走不出来。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图中所示中心,三人不禁大失所望,原来便是玉峰山脚,却哪里有什么宫殿堡垒。只是玉峰近看尤其美丽,通体雪白,莹光纯净,做玉匠的只要找到小小的一块白玉,已然终身吃着不尽,哪知这里竟有这样一座白玉山峰。三人抬头仰望,只觉心旷神怡,万虑俱消,暗暗赞叹造物之奇。
一片寂静之中,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狼嚎,郭珈恩惊叫起来:“狼群来啦!难道饿狼也有地图?这真奇了。”庄无漾笑道:“饿狼的鼻子就是地图。咱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气息,群狼跟着追来,永远错不了。”郭珈允笑道:“你身上这么香,别说是狼,就是人,也能跟着来……”话说到一半,突然指着地图,对庄无漾道:“你瞧,这明明是山峰,怎么里面还画了许多路?”庄无漾看了,道:“难道山峰里面是空的,可以进去?”
郭珈允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原因……怎样进去呢?”细看图上文字解释,轻轻读了出来:“如欲进宫,可上大树之顶,向神峰连叫三声:‘芝麻开门’!”郭珈允道:“是句暗号吧,可是哪里有什么大树了?”听狼嚎之声又近了些,说道:“进屋躲起来吧!”
三人转过身来,回头向就近的屋子奔去。庄无漾跨出两步,忽见地下凸起一物,形状有异,俯身看时,盘根错节,却是个极大的树根,叫道:“大树在这里!”两姐妹走过来看。郭珈恩道:“那株大树只剩下这个树根。”郭珈允道:“爬到树顶一叫,宫门就开,那宫殿必在山峰之内。难道这句话真是符咒,有什么仙法不成?”
郭珈恩一向相信神仙,忙道:“仙法当然是有的。”庄无漾笑道:“那时候山峰里有人,一听见暗号,推动里面机关,山峰上就现出洞口来。只是,这句暗号和你的称号相符,莫非命中注定?”郭珈恩叹道:“过了这许多年,里面的人一定都死啦。”仰望山峰,忽道:“只怕洞门就在那边。你们瞧,上面不是有凿出来的踏脚么?”庄无漾和郭珈允也都见到了山峰上有斧凿痕迹,都十分喜欢。
庄无漾道:“我上去瞧瞧。”右手握了金磁剑,凝神提气,往峭壁上奔去,上得丈余,举剑戳入玉峰,一借力,再奔上丈余,已到踏脚的所在。郭珈允和郭珈恩齐声欢呼。
庄无漾向下挥了挥手,察看峰壁,洞口的痕迹很是明显,只是年深月久,洞口已被沙子堵塞。他左手紧抓峰壁上一块凸出的玉岩,右手用剑拨去沙子,将洞旁碎块玉石一块块抽出来,抛向下面,不多一刻,抽空的洞口已可容身。他爬进去坐下。从怀中拿出绳索,解开了接将起来,悬挂下去。
郭珈允将绳索缚在妹妹腰上。庄无漾双手交互拉扯,把她慢慢提起。
快提到洞口,郭珈恩忽然惊呼。庄无漾左手向上一挥,将她提近身来,右手伸去,揽住了她纤腰,安慰道:“别怕,到啦!”郭珈恩脸色苍白,叫道:“狼!狼!”
庄无漾向下望时,只见七八头饿狼已冲到峰边,郭珈允挥舞长剑,竭力抵拒。赤狐马振鬣长嘶,向古城房屋之间飞驰而去。
庄无漾忙从洞口抽下几块玉石,居高临下,用重手法将郭珈允身边的几头狼打得四散奔逃,随即挂下绳索。郭珈允怕自己病后虚弱,无力握绳,于是剑交左手,继续挥动,右手把绳索缚在腰里,叫道:“好啦!”庄无漾用力一扯,郭珈允身子飞了起来。
两头饿狼向上猛扑,郭珈允长剑一挥,削下一个狼头,另一头狼却咬住了她靴子不放。郭珈恩吓得大叫。郭珈允在空中弯腿把狼拉近,又是一剑把狼拦腰斩为两截,上半截狼身仍是连着皮靴一起拉上。
庄无漾扶她坐下,去拉半截死狼,竟拉之不脱,忙问:“没咬伤么?”郭珈允皱眉道:“还好。”从他手中接过铁骨折扇,切断狼嘴,只见两排尖齿深陷靴中,破孔中微微渗出血来。郭珈恩道:“姐姐,你脚上伤了。”帮她脱去靴子,撕下衣襟裹伤。庄无漾掉转了头,不敢看她赤裸的脚。郭珈恩裹好伤后,指着下面数千头在各处房屋中乱蹿的狼大骂:“你们这些坏东西,咬痛了姐姐的脚,我再不可怜你们啦。”
庄无漾和郭珈允都不禁微笑,转头向山洞内望去,黑沉沉的什么也瞧不见。郭珈允取出火折一晃,吓了一跳,原来下去到地总有十七八丈高,峰内地面远比外面的为低。庄无漾道:“这洞久不通风,现在还下去不得。”过了好一会,料想洞内秽气大部分已流出,庄无漾道:“我先下去瞧瞧。”郭珈允道:“下去之后,再上来可不容易了。”庄无漾微笑道:“不能上来,也就算了。”郭珈允脸上一红,目光不敢和他相接。
庄无漾把绳索一端在山石上缚牢,沿着绳索溜下,绳索尽处离地还有十丈左右,沿壁又溜数丈,轻飘飘的纵下地来,着地处甚为坚实。他伸手入怀去摸火折,才想起昨日与宋明聪在狼群中赌命之时已把火折点完,仰首大叫:“有火折么?”郭珈允取出掷下。他接住晃亮,火光下只见四面石壁都是晶莹白玉,地下放着几张桌椅,伸手在桌上一按,桌子居然仍是坚牢完固,原来山洞密闭,不受风侵,是以洞中物事并不朽烂。他折下椅子一只脚点燃起来,就如一个火把。
郭珈允姐妹一直望着下面,见火光忽强,又听庄无漾叫道:“下来吧!”郭珈允道:“妹妹,你先下去!”郭珈恩拉着绳索慢慢溜下,见庄无漾张开双臂站在下面,眼睛一闭就跳了下去,随即感到两条坚实的臂膀抱住了自己,再把自己轻轻放在地下。接着郭珈允也跳了下来,庄无漾抱着她时,只把她羞得满脸飞红。
这时峰外群狼的嚎叫隐隐约约,已不易听到。庄无漾见白玉壁上映出三人影子,自己身旁是两位绝世美女,经玉光一照,尤其明艳不可方物,但三人深入峰腹,吉凶祸福,殊难逆料,生平遭遇之奇,实以此时为最了。
郭珈恩见峰内奇丽,欣喜异常,拿起燃点的椅脚,径向前行。庄无漾又折了七条椅脚捧在手里。三人走过了长长一条甬道,前面山石阻路,已到尽头。庄无漾心中一震,暗想:“难道过去没通道了么?进退不得,如何是好?”只见尽头处闪闪生光,似有一堆黄金,走近看时,却是一副黄金盔甲,甲胄中是一堆枯骨。
那副盔甲打造得十分精致。郭珈恩道:“这人生前定是个达官贵族。”郭珈允见胸甲上刻着一头背生翅膀的骆驼,道:“这人或许还是个国王或者是王子呢。听说那些古国中,只有国王才能以飞骆驼作徽记。”庄无漾道:“那就像华夏的龙了。”从郭珈恩手中接过火把,在玉壁上察看有无门缝或机关的痕迹,火把刚举起,就见金甲之上六尺之处,有一把长柄金斧插在一个大门环里。
郭珈允喜道:“这里有门。”庄无漾将火把交给了她,去拔金斧,但门环上的铁锈已锈住斧柄,取不出来。他拔出短剑,刮去铁锈,双手拔出金斧,入手甚是沉重,笑道:“如果这柄金斧是他的兵器,这位国王陛下膂力倒也不小。”
石门上下左右还有四个门环,均有两尺多长的粗大铁钮扣住,他削去铁锈,将铁钮一一掀起,抓住门环向里一拉,纹丝不动,于是双手撑门,用力向外推去,玉石巨门叽叽发声,缓缓开了。这门厚达丈许,那里像门,直是一块巨大的岩石。
三人对望了一眼,脸上均露欣喜之色。庄无漾右手高举火把,左手拿剑,首先入门,一步跨进,脚下喀喇一声,踏碎了一堆枯骨。他举火把四周照看,见是一条仅可容身的狭长甬道,刀剑四散,到处都是骸骨。
郭珈允指着巨门之后,道:“你瞧!”火光下只见门后刀痕累累,斑驳凹凸。
庄无漾骇然道:“这里的人都给门外那国王关住了。他们拼命想打出来。可是门太厚,玉石又这么坚硬。”郭珈允道:“就算他们有数十柄这般锋利的铁骨折扇,也攻不破这座小山般的玉门。”庄无漾道:“他们在这里一定想尽了法子,最后终于一个个绝望而死……”郭珈恩道:“别说啦!别说啦!”只觉这情景实在太惨,不忍再听。庄无漾一笑,住口不说了。
郭珈允道:“那国王怎么尽守在门外不走,和他们同归于尽?这可令人想不透了。”拿出地图一看,喜道:“走完甬道,前面有大厅大房。”
三人慢慢前行,跨过一堆堆白骨,转了两个弯,前面果然出现一座大殿。走到殿口,只见大殿中也到处都是骸骨,刀剑散满了一地,想来当日必曾有过一场激战。郭珈恩叹道:“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恶斗?大家太太平平、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不好吗?”
三人走进大殿,庄无漾突觉一股极大力量拉动他手中铁骨折扇,铛的一声,折扇竟尔脱手,插入地下,而他的金磁剑居然被震得飞到大殿顶上。同时郭珈允身上所佩长剑也挣断佩带,落在殿上。三人吓了一大跳。郭珈允俯身拾剑,一弯腰间,忽然衣囊中数十颗铁莲子嗤嗤嗤飞出,铮铮连声,打在地下。
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庄无漾左手将郭珈恩一拖,与郭珈允同时向后跃开数步,双掌一错,凝神待敌,但向前望去,全无动静。庄无漾叫道:“晚辈三人避狼而来,并无他意,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隔了半晌,无人回答。
庄无漾心想:“这里主人不知用什么功夫,竟将咱们兵刃凭空击落,更能将她囊中铁莲子吸出。如此高深的武功别说亲身遇到,连听也没听见过。”又高声叫道:“请贵主人现身,好让晚辈参见。”只听大殿后面传来他说话的回声,此外更无声息。
郭珈允惊讶稍减,又上前拾剑,哪知这剑竟如钉在地上一般,费了好大的劲才拾了起来,一个没抓紧,又是铛的一声被地下吸了回去。
庄无漾心念一动,叫道:“地底是磁山。”郭珈允道:“什么磁山?”庄无漾道:“到过远洋航海的人说,极北之处有一座大磁山,能将普天下悬空之铁都吸得指向南方。他们飘洋过海,全靠罗盘指南针指示方向。铁针所以能够指南,就由于磁山之力。”
郭珈允道:“这地底也有座磁山,因此把咱们兵刃暗器都吸落了?”庄无漾道:“多半如此,再试一试吧。”
他拾起铁骨折扇,和一段椅脚都平放于左掌,用右手按住了,右手一松,折扇立即射向地下,斜插入石,木头的椅脚却丝毫不动。庄无漾道:“你瞧,这磁山的吸力着实不小。”拾起折扇,紧紧握住,说道:“黄帝当年造指南车,在迷雾中大破蚩尤,就在明白了磁山吸铁的道理。古人的聪明才智,令人景崇无已。”
郭珈允走得几步,又叫了起来:“快来,快来!”庄无漾快步过去,见她指着一具直立的骸骨。骸骨身上还挂着七零八落的衣服,骨格形状仍然完整,骸骨右手抓着一柄白色长剑,刺在另一具骸骨身上,看来当年是用这白剑杀死了那人。郭珈允道:“这是柄玉剑!”庄无漾将玉剑轻轻从骸骨手中取过,两具骸骨支撑一失,登时喀喇喇一阵响,垮作一堆。
那玉剑刃口磨得很是锋锐,和钢铁兵器不相上下,只是玉质虽坚,如与五金兵刃相碰,总不免断折,似不切实用。接着又见殿中地下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玉制武器,刀枪剑戟都有,只是形状奇特,与中土习见的迥然不同。庄无漾正自纳罕,郭珈允忽道:“我知道啦!”微微一顿,道:“这山峰的主人如此处心积虑,布置周密。”庄无漾道:“怎么?”郭珈允道:“他仗着这座磁山,把敌人兵器吸去,然后命部下以玉制兵器加以屠戮。”
郭珈恩指着一具具铁甲包着的骸骨,叫道:“瞧呀!这些攻来的人穿了铁甲,更加被磁山吸住,爬也爬不起来了。”见姐姐还在沉思,道:“这不是很清楚了吗?还在想什么呀?”郭珈允道:“我就是不懂,这些手拿玉刀之人既然杀了敌人,怎么又都一个个死在敌人身旁?”庄无漾也早就在推敲这个疑团,一时难以索解。
郭珈允道:“到后面去瞧瞧。”郭珈恩道:“姐姐,别去啦!”郭珈允一怔,见她脸现恻然之色,伸手挽住她臂膀,道:“别怕!那边或许没死人了。”
走到大殿之后,见是一座较小的殿堂,殿中情景却尤为可怖,数十具骸骨一堆堆相互纠结,骸骨大都直立如生时,有的手中握有兵刃,有的却是空手。庄无漾道:“别碰动了!如此死法,定有古怪原因。”郭珈允道:“这些人大都是你砍我一刀,我打你一拳,同时而死。”庄无漾道:“武林中高手相搏,如果功力悉敌,确是常有同归于尽的。但这许多人个个如此,可就令人大惑不解了。”
三人继续向内,转了个弯,推开一扇小门,眼前突然大亮,只见一道阳光从上面数十丈高处的壁缝里照射进来。阳光照正之处,是一间玉室,看来当年建造者依着这道天然光线,在峰中度准位置,开凿而成。
三人突见阳光,虽只一线,也大为振奋。石室中有玉床、玉桌、玉椅,都雕刻得甚是精致,床上斜倚着一具骸骨。石室一角,又有一大一小的两具骸骨。
庄无漾熄去火把,道:“就在这里歇歇吧。”取出干粮清水,各自吃了一些。郭珈允道:“那些饿狼不知在山峰外要等到几时,咱们跟它们对耗,粮食和水得尽量节省。”
三人数日来从未松懈过一刻,此时到了这静室之中,不禁困倦万分,片刻之间,都在玉椅上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