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见犹怜
肖素云抱着郭珈允下树,叫她先服了广陵散。郭珈允服了下去,只觉一股热气从丹田中直冒上来,登时全身舒泰。肖素云道:“你真造化,得了这灵丹妙药,就好得快啦。”凌万然冷冷道:“就是不吃这药,也死不了。”肖素云道:“难道说你宁愿允儿多受苦楚?”凌万然道:“要是我啊,宁可死了,也不吃他的药。你呢?就算身上不痛不痒,也想吃他给的药。”肖素云怒火上冲,正要反唇相讥,见郭珈允珠泪莹然,楚楚可怜,就忍住不说了,把她负在背上,向北而去。凌万然跟在后面,一路唠唠叨叨的说个不休。
三人来到凌霄阁。郭珈允服药后再睡了一觉,精神便好得多了。肖素云坐在她床边询问,怎么一个人带病出来。郭珈允把计歼詹军、途遇三怪等事详细说了,可是始终没说出走的原因。肖素云性子急躁,不住追问。
郭珈允对师父最为敬爱,不再隐瞒,哭道:“他……他和我妹妹好上了,我调兵遣将的时候……爸爸和大伙儿都疑我有私心。”肖素云跳了起来,叫道:“就是你送折扇给他的那个什么合胜帮庄帮主?”郭珈允含泪点点头。肖素云怒道:“这人喜新弃旧,你妹妹又如此没姐妹之情。两人都该杀了。”郭珈允急道:“不,不……”肖素云道:“允儿,别哭。我去给你算这笔账!”说着冲出房去。凌万然听得妻子大叫大嚷,忙过来看,两人在门边险些一撞。肖素云道:“跟我来!去杀两个负心无义之人!”凌万然十分开心,说道:“好!”夫妻俩奔了出去。
郭珈允跳起身来,要追出去说明原委,身上却只穿着内衣,心头一急,晕了过去。待得醒转,师父和师公早已去得远了。她知这两人性子急躁异常,武功又高,庄无漾一人决计敌不过,如真把他和妹妹杀了,那如何是好?当下顾不得病中虚弱,上马赶去。一路上肖素云说天下负心男子最是该杀,气愤愤的道:“允儿把广陵山庄祖传的折扇送了给他,对他何等看重?他却将允儿置于脑后,又看上了她的妹妹,真该千刀万剐”。凌万然道:“允儿的妹妹怎地也如此无耻,抢夺亲姐姐的男人,把她气成这副样子。”
凌霄双客走到第三日,见前面沙尘扬起,两骑马从南疾驰而来。肖素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凌万然问道:“你干嘛?”这时也已看清,迎面驰来的正是庄无漾,便即伸手拔剑。肖素云道:“慢着,你瞧他们坐骑多快,纵马一逃,可追不上了。咱们假装不知,慢慢下手不迟。”凌万然点点头,两人迎了上去。
庄无漾也见到了他们,忙催马过来,下马施礼,说道:“有幸又见到两位前辈。两位可见到郭珈允姑娘么?”肖素云心中痛骂:“你还假惺惺的装作惦记她。”说道:“没见到呀!有什么事情吗?”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一个极美的少女纵马来到跟前。庄无漾对郭珈恩道:“那是你姐姐的师父,快下来见礼。”郭珈恩下马施礼,笑道:“我常听姐姐说起两位。你们见到我姐姐了吗?”凌万然心想:“怪不得这小子要变心,她果然比允儿美得多。”肖素云心想:“小小姑娘,居然也如此奸滑。”她不露声色,假问原委。庄无漾说了。肖素云道:“好,咱们一起找去。”四人并辔同行,向北进发。
肖素云见两人都是面有忧色,心想:“做了坏事,内心自然不安,但不知他们找寻允儿为了什么。两人一起来,多半是存心把她气死。”越想越恨,落在后面,悄声对丈夫说道:“待会你杀那男的,我杀那女的。”凌万然点头答应。
到得傍晚,四人在一个沙丘旁宿营,吃过饭后围坐闲谈。郭珈恩从囊中取出一枝牛油蜡烛点起。凌霄双客在火光下见两人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如芍药笼烟,真是一对璧人,暗暗叹息:“这般的人才,心眼儿却如此坏。”
郭珈恩问庄无漾道:“你说姐姐当真没有危险?”庄无漾实在也十分担忧,但为了安慰她,说道:“你姐姐武功很好,人又聪明,几万詹军都给她杀了,一定没事。”郭珈恩对他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听他说姐姐没事,就不再有丝毫怀疑,说道:“不过她有病在身,找到她后,还是劝她回去休息的好。”庄无漾点头道:“是。”
肖素云认定他们是一搭一挡的演戏,气得脸都白了。郭珈恩忽向凌万然道:“老先生,咱们来玩个游戏好吗?”凌万然向妻子一望。肖素云缓缓点头,示意别让对方起疑。凌万然说:“好啊!玩什么游戏?”郭珈恩向肖素云和庄无漾一笑,道:“你们也来,好不好?”两人点头同意。
郭珈恩把马鞍子拿过来放在四人之间,在鞍上放了一堆沙,按得结实,再在沙堆上放一枝小蜡烛,说道:“咱们用这把小刀,将沙堆上的沙一块块的切下来,切到最后,谁把蜡烛弄掉下来,就罚他唱歌、讲故事、或者跳舞。老先生先来。”把小刀递给了凌万然。凌万然几十年没玩孩子们的玩意了,这时拿着小刀,脸上神情甚是尴尬。肖素云一推他手肘,说道:“切吧!”凌万然嘻嘻一笑,把沙堆切下了一块,将小刀交给妻子。肖素云也切了一块,轮不到三个圈,沙堆变成了一条沙柱,比蜡烛已粗不了多少,只要稍微一碰,蜡烛随时可以掉下。庄无漾拿小刀轻轻在沙柱上挖了一个凹洞。郭珈恩笑道:“你坏死啦!”接过小刀在另一边挖了个小孔。这时沙柱已有点摇晃,凌万然接过小刀时右手微微颤抖。肖素云笑骂:“没出息。”郭珈恩笑着代他出主意,道:“你轻轻挑去一粒沙子也算。”
凌万然依言去挑,手上劲力稍大,沙柱一晃坍了,蜡烛登时跌下,凌万然大叫一声。郭珈恩拍手大笑。肖素云与庄无漾也觉有趣。郭珈恩笑道:“老先生,你唱歌呢还是跳舞?”凌万然老脸羞得通红,拼命推搪。肖素云与丈夫成亲以来,不是吵嘴就是一本正经的练武,又或是共同对付敌人,从未这般开开心心的玩耍过,眼见丈夫憨态可掬,心中直乐,笑道:“你老头子欺负小孩子,那可不成!”凌万然推辞不掉,只得说道:“好,我来唱一段次腔,贩马记!”用小生喉咙唱了起来,唱到:“我和你,少年夫妻如儿戏,还在那里哭……”不住用眼瞟着妻子。
肖素云心情欢畅,记起与丈夫初婚时的甜蜜,如不是谢庭羿突然归来,他们原可终身快乐。这些年来自己从来没好好待他,常对他无理发怒,可是他对自己一往情深,有时吃醋吵嘴,那也是因爱而起,这时忽觉委屈了丈夫数十年,心里很是歉然,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他手。凌万然受宠若惊,只觉眼前朦胧一片,原来泪水涌入了眼眶。肖素云见自己只露了这一点儿柔情,他便感激万分,可见以往实在对他过份冷淡,向他又是微微一笑。
这对老夫妻亲热的情形,庄无漾与郭珈恩都看在眼里,相视一笑。四人又玩起削沙游戏来。这次庄无漾输了,他讲的是《佳偶难成》。
这个故事讲的是詹初江湖一位逍遥游侠王嘉遇和豫章公主鞠舒屏相爱,后来王嘉遇大侠到了蒙古隐居,做了大酋长阿宝帖雷的太孙。詹太祖为了与各部落罢战,便要将豫章公主嫁到蒙古和亲,嫁给大酋长的太孙。豫章公主不知道和亲对象其实就是自己苦等的意中人,却把一颗芳心寄在那个逍遥游侠王嘉遇身上,因此极力反对,最后在白云庵出家,和意中人终于失之交臂。
讲完,郭珈恩默念道:“夕阳挽深秋,醉了河流,碧波粼粼步道幽。衣袂飘飘和风柳,隐了闲愁。谁曾拂衣袖,马踏神游,感动迁就湿了眸。为君弯腰许浪漫,何止温柔。”
凌霄双客对这故事当然很熟,但这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王大侠和豫章公主是有情人而不能成为眷属,自己夫妇却能白首偕老,虽然过去几十年中颇有隔阂龃龉,这时却开始融洽,临到老来两情转笃,确是感到十分甜美。
庄无漾心想:“爱情本就是阴差阳错的。我不知张小姐是女扮男装,何尝不也是阴差阳错?”转念又想,也正因此而得与柔柔相爱,却又未免辜负了郭珈允的一番心意,喜愧参半,不由得叹了口气。
接着凌万然又输了一次,他却没有什么好唱的了。肖素云道:“我来代你受罚吧,我也讲一个故事。”郭珈恩拍手叫好。肖素云讲的是陈世美负秦香莲的故事。
夜已渐深,郭珈恩感到身上寒冷,慢慢靠到肖素云身边。肖素云见她娇怯畏寒,轻轻把她搂住,又把她被风吹乱了的秀发理了一理。肖素云讲这故事,本想在杀死二人之前教训一顿,让他们自知罪孽,死而无怨,讲到一半,只觉香气浓郁,似乎身处奇花丛中,住口低头看时,见郭珈恩已在自己怀中睡着了。凌霄双客并无子女,老夫妻在高耸入云的凌霄阁有时实在寂寞异常。肖素云忽想:“要是我们有这样一个冰雪可爱的女儿,可有多好!”这时烛火已被风吹熄,淡淡星光下见她脸露微笑,右臂抱住自己身体,就如小女儿抱着母亲一般。
凌万然道:“大家休息吧!”肖素云低声道:“别吵醒她!”轻轻站起,把她抱入帐篷,取毡毯给她盖上,只听她在梦中迷迷糊糊的道:“妈妈,拿点椰子汁给我的小鹿吃,别饿坏了它。”肖素云一怔,答应道:“好,你睡吧!”轻轻退出,心想:“她明明是个天真无邪、心地善良的孩子,怎会做出这等事来?”见庄无漾另支帐篷,与郭珈恩的帐篷隔得远远地,微微点头。
凌万然走过来低声道:“你瞧,他们不住一个帐篷。”肖素云点点头。凌万然又道:“他还不睡,翻来覆去的尽瞧着那柄折扇。等他睡了再下手呢,还是过去指明他的罪,给他来个明白的?”肖素云很是踌躇,问道:“你说呢?”凌万然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浑无杀人的心思,说道:“咱们且坐一会,等他睡着了再杀,让他不知不觉的死了吧。”
凌万然携了妻子的手,两人偎倚着坐在沙漠之中,默默无言。不久庄无漾进帐睡了。又过了半个时辰,凌万然道:“我去瞧瞧他睡着了没有。”肖素云点点头,可是凌万然并不站起,口里低低哼着不知什么曲调。肖素云道:“好动手了吧?”凌万然道:“好动手了。”但两人谁也没先动,显然都下不了决心。
凌霄双客生平杀人不眨眼,江湖上丧生于他们手下的不计其数,这时要杀两个睡熟的人,竟然下不了手。渐渐星移斗转,寒气加甚,老夫妻互相搂抱。肖素云把脸藏在丈夫的怀里,凌万然轻轻抚摸她的背脊。过不多时,两人都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庄无漾与郭珈恩醒来,见凌霄双客已经离去,都感奇怪。郭珈恩忽道:“你瞧,那是什么?”庄无漾转头一看,见平沙上写着八个大字:“怙恶不悛,必取尔命”。每个字都有五尺见方,想是用剑尖划的。庄无漾皱起眉头,细思这八个字的含意。郭珈恩问道:“二位老人家去哪里了?”庄无漾不愿令她担心,说道:“他们说有事要先走一步。”郭珈恩道:“姐姐这两位师父真好……”话未说完,突然跳起,惊道:“你听!”
庄无漾也已听得远处隐隐一阵阵惨厉的呼叫,忙道:“狼群来啦,快走!”两人匆忙收拾帐篷食水,上马狂奔。就这样一耽搁,狼群已经奔到,幸而两人所乘的坐骑都神骏异常,片刻之间即把狼群抛在后面。群狼饥饿已久,见了人畜,舍命赶来,虽然距离已远,早已望不见踪影,还是循着沙上足迹,一路追踪。
庄无漾和郭珈恩跑了半日,以为已经脱险,下马喝水,刚生了火要待煮食,狼嚎又近。两人急忙上马,到天黑时估计已把狼群抛后将近百里,才支起帐篷宿歇,睡到半夜,赤狐马纵声长嘶,乱跳乱嘶,把庄无漾吵醒,只听得狼群又已逼近。两人不及收拾帐篷,提了水囊干粮,立即上马。这般逃逃停停,在大漠中兜了一个大弧形,始终摆脱不了狼群的追逐,却已累得人困马乏。郭珈恩那匹白马终于支持不住,倒毙于地,两人只得合骑赤狐马逃生。赤狐马载负一重,奔跑愈慢,到第三日上已不能把狼群远远抛离。
庄无漾心想:“若非赤狐马如此神骏,早已累死,全亏得它接连支持了两日两夜,但只要再跑半日,也非倒毙不可。”又行了一个多时辰,见左首有些小树丛,纵马过去,下马说道:“且在这里守着,让马休息。”和郭珈恩合力堆起一堵矮矮的沙墙,采了些枯枝放在墙头,生起火来,霎时间成为一个火圈,将二人一马围在中间。
布置好不久,狼群便已奔到。群狼怕火,在火圈旁盘旋嚎叫,却不敢逼近。庄无漾道:“等马气力养足了,再向外冲。”郭珈恩道:“你说能冲出去么?”庄无漾心中实在毫无把握,但为了安慰她,说道:“当然行。”
郭珈恩见那些饿狼都瘦得皮包骨头,不知有多少天没吃东西了,说道:“这些狼也很可怜。”庄无漾笑了一笑,心道:“这孩子的慈悲心简直莫名其妙,我们快成为饿狼肚里的食物了,她却在可怜它们,还不如可怜自己吧。”望着她双颊红晕,肌肤白得真像透明一般,再见火圈外群狼露出又尖又长的白牙,馋涎一滴滴的流在沙上,呜呜怒嗥,只待火圈稍有空隙,就会扑将上来,不觉一阵心酸。
郭珈恩见到他这等爱怜横溢的目光,知道两人活命的希望已极微小,走近身去,拉着他手,说道:“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我俩死了之后,在天堂仍是快快活活的永不分离。”庄无漾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心想:“我可不信有什么天堂的。”又想:“她穿了白衣,倚在天堂里白玉的栏杆上。她想着我的时候,眼泪一滴滴的掉下来。她眼泪一定也是香的,滴在花上,那花开得更加娇艳芬芳了……”
郭珈恩转过头来,见他嘴角边带着微笑,脸上却是神色哀伤,叹了一口气,正要合眼,忽见火圈中有一处枯枝渐渐烧尽,火光慢慢低了下去。她叫了一声,跳起身去加柴,三头饿狼已蹿了进来。庄无漾一把将她拉在身后。赤狐马左腿起处,已将一头狼踢了出去。庄无漾身子一偏,抓住一头巨狼的头颈。向另一头灰狼猛挥过去,那狼跳开避过,又再扑上。另外两头狼又从缺口中冲进。庄无漾用力一掷,将手中那狼抛将过去,三头狼滚作一团,互相乱咬狂叫,出了火圈。他拾起地下烧着的一条树枝,向大灰狼打去。那狼张开大口,人立起来咬他咽喉。他手一送,将一条烧红的树枝塞入狼口,两尺来长的树枝全部没入,那狼痛彻心肺,直向狼群中蹿去,滚倒在地。
庄无漾在缺口中加了柴,眼见枯枝愈烧愈少,心想只得冒险去捡。好在树木就在身后,相距不过十余丈,于是提了金磁剑,对郭珈恩道:“我去捡柴,你把火烧得旺些。”郭珈恩点头道:“你小心。”可是并不在火中加柴。她知道这一点儿枯枝培养着两人生命之火,火圈一熄,两人的生命之火也就熄了。
庄无漾舞动金磁剑开路,展开轻功向树丛跃去。群狼见火圈中有人跃出,猛扑上来,当先两头早被他打倒。他三个起落,已奔近树旁,这些灌木甚为矮小,不能攀上避狼,当下左手挥动金磁剑,右手不住攀折树枝。数十头饿狼圈在他身边,作势欲扑,每次冲近,都被明晃晃的剑影吓退,他采了一大批柴,用脚踢拢,俯身拿绳索一缚。就在这时,一头饿狼乘隙扑上,他一挥剑,那狼登时毙命,但剑上有钩,狼身钩在剑上落不下来,其余饿狼连声咆哮。他急忙用力一扯,把狼尸扯下来掷出。群狼扑上去抢夺咬嚼。他乘机提起那捆树枝,跳回火圈。
郭珈恩见他平安归来,高兴得扑了上来,纵身入怀。庄无漾笑着揽住了她,把树枝往地下一掷,抬起头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火圈中又多了一人。那人身材魁梧,身上衣服已被饿狼撕得七零八落,手中提剑,全身是血,脸色却颇为镇静,冷冷的望着他,正是八臂无常陆锦昂。
两人相互瞪视,都不说话。郭珈恩道:“他从狼群中逃出来,想是瞧见这里的火光,奔了过来。你瞧他累成这样子。”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递过去。陆锦昂接住,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伸袖子在脸上一抹,揩去汗血。郭珈恩“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认出他是在天平军大帐中曾与庄无漾打斗的那个武官,后来在沙坑中又曾与雷泰兴等恶战过的。庄无漾一挥金磁剑,叫道:“动手吧!”
陆锦昂目光呆滞,突然仰后便倒,原来他救了席天高后,出来追踪庄无漾和郭珈恩,中途也遇上了狼群。席天高为狼群所咬,他仗着武功精绝,连杀数十头饿狼,夺路逃命,在大漠中奔驰了一日一夜,坐骑倒毙,只得步行奔跑,无饮无食,又熬了一日,远远望见火光,拼命抢了进来。他全仗提着一口内息苦撑,一松劲后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郭珈恩要过去救护,庄无漾一把拉住,道:“这人阴险万分,别上他当。”过了半晌,见他毫无动静,这才走近察看。
郭珈恩拿些冷水浇在他额头上,又在他口里灌了些椰子汁。陆锦昂悠悠醒来,喝了半碗椰子汁,重又睡去。庄无漾心想鬼使神差,让这大奸贼送入我手,这时要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但乘人之危,非大丈夫行径,而且柔柔心地仁善,见我杀这无力抗拒之人,必定不喜。但要是饶了他,等他养足力气,自己可不是他敌手。一时拿不定主意,转头一望,见郭珈恩望着陆锦昂,眼中露出怜悯之意。庄无漾一见到她这副眼神,当即决定再饶这奸贼一次,心想眼下三人共处绝境,这厮武功卓绝,待他力气复原,却是杀狼的一个好帮手,两人合力,或能把郭珈恩救出,单靠自己却万万不能,于是也喝了几口椰子汁,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陆锦昂醒了过来。郭珈恩递了一块干羊肉给他,替他用布条缚好腿上几处狼牙所咬的伤痕。陆锦昂见他两人以德报怨,不觉惭愧,垂头不语。庄无漾道:“陆大人,咱们现今同在危难之中,过去种种怨仇,只好暂时抛在一边,总要同舟共济才好。”陆锦昂道:“不错,咱俩现在一斗,三人都成为饿狼腹内之物。”他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精神力气稍复,暗暗盘算脱困之法,心想:“天幸这两人又撞在我手里。三人都被群狼吃了,那没有话说。如能脱却危难,需当先发制人,杀了庄无漾,再把这美貌女娃娃掳去。今后数十年的功名富贵算是拿稳了。”
庄无漾心想如此僵持下去,如何了局,见到火圈外有许多狼粪,想起郭珈允烧狼烟传讯之法,于是用绳索把狼粪拨近,聚成一堆,点燃起来,一道浓烟笔直升向天际。陆锦昂摇头道:“就算有人瞧见,也不敢来救。除非有数千大军,才能把这许多饿狼赶开。”庄无漾也知这法子无济于事,但想聊胜于无,不妨寄指望于万一。
天色渐晚,三人在火圈中加了树枝,轮流睡觉。庄无漾对郭珈恩低声道:“这人很坏,我睡着时,你得加意留心着他。”郭珈恩点头答应。庄无漾把树枝堆在他与陆锦昂之间,防他在自己睡着时突施暗算,如果那样,郭珈恩可无力抵御。
睡到中夜,突然狼嚎之声大作,震耳欲聋,三人惊跳起来。只见数千头饿狼都坐在地下,仰头望着天上月亮,齐声狂嗥,声调凄厉,实是令人毛骨悚然。叫了一阵,数千头饿狼的声音又倏然而止。这是豺狼数万年世代相传的习性,直至后来驯伏为狗,也常在深夜哭叫一阵。
次日黎明,三人见狼群仍在火圈旁打转,毫无走开之意。庄无漾道:“只盼有一队野骆驼经过,才能把这些恶鬼引开。”突然远处又有狼嚎,向这边奔来。陆锦昂皱眉道:“恶鬼越来越多了。”
尘沙飞扬之中,忽见三骑马向这边急奔而来,马后跟着数百头狼。等到马上乘者瞧见这边饿狼更多,想从斜刺里避开,这边的饿狼已迎了上去,登时把三骑围在垓心。马上三人使开兵器,奋力抵挡。
郭珈恩叫道:“快去接他们进来呀!”庄无漾对陆锦昂道:“咱们救人去。”两人手执兵器,向三骑马冲去,两下一夹攻,杀开一条血路,把三骑马接引到火圈中来。只见一匹马上另有一人,双手反绑,伏在马鞍之上,身子软软的不知是死是活,看打扮是个姑娘。那三人跳下马来,一人把那姑娘抱下。
郭珈恩忽然惊叫:“姐姐,姐姐!”奔过去扑在那姑娘身上。庄无漾吃了一惊,郭珈恩已把那女子扶起,只见她玉容惨淡,双目紧闭,正是郭珈允。
原来郭珈允扶病追赶师父、师公,不久就遇到南阳三怪,她无力抵抗,拔剑要想自尽,被宋明聪扑上夺去长剑,登时擒住。南阳三怪擒得仇人,欢天喜地。依佟奔说,当场把她杀了,给三位盟姐弟报仇。宋明聪却心存歹念,说要擒回辽东,在三位盟弟妹灵前活祭。宋明聪是盟兄,执意如此,佟奔拗他不过。当下一同回马启程东归。走了一天,被郭珈允故意误指途径,竟在大漠中迷失方向。这天远远看见一道黑烟,只道必有人家,径自奔来,哪知却是庄无漾烧来求救的狼烟。
宋明聪见庄无漾纵上来要抢人,虎叉呛啷啷一抖,喝道:“别走近来,你要干嘛?”
郭珈允全身虚弱,在狼群围攻中已晕了过去,这时悠悠醒转,陡然间见到庄无漾与妹妹,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伤心还是欢喜。
郭珈恩对庄无漾哭道:“你快叫他放开姐姐。”庄无漾道:“你放心!”转头对宋明聪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擒住我的朋友?”嵇峰抢上两步,挡在宋明聪身前,冷冷打量对面三人,说道:“两位出手相救,在下这里先行谢过。请教两位高姓大名。”庄无漾未及回答,陆锦昂抢着道:“他是合胜帮庄帮主。”南阳三怪都吃了一惊,嵇峰又问:“请教阁下的万儿。”陆锦昂道:“在下是兰陵派陆锦昂。”嵇峰咦了一声,道:“原来是八臂无常,怪不得两位如此了得。”当下说了自己三人姓名。
庄无漾暗暗发愁,心想群狼之围尚不知如何得脱,接连又遇上这四个硬对头,现下只有设法要他们先行放开郭珈允再说,说道:“咱们的恩仇暂且不谈,眼前饿狼环伺,各位有何脱险良方?”这句话把南阳三怪问得面面相觑,答不出来。佟奔道:“要请庄帮主指教。”庄无漾道:“咱们合力御狼,或许尚有一线生机。要是自相残杀,转眼人人都填于饿狼之腹。”嵇峰、佟奔两人微微点头,宋明聪怒目不语。庄无漾又道:“因此请宋老哥立即放了我这朋友。大伙共筹退狼之策。”宋明聪道:“我不放,你待怎样?”庄无漾道:“那么咱们七人之中,轮到你第一个去喂狼。”宋明聪虎叉一抖,喝道:“我却要先拿你去喂狼!”庄无漾道:“我这朋友你是非放不可!咱俩不动手,大家也未见得能活,只要一动手,不论谁胜谁败,总是闹个两败俱伤,那就死定了。宋老哥三思吧。”
嵇峰低声道:“老二,放了吧。”宋明聪好容易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郭珈允擒到手,这时宁可不要性命也不肯放,不住摇头。嵇峰心下盘算:“我们三人对他三人,人数是一样。但听说陆锦昂剑术拳法是武林中数一数二人物。瞧这姓庄的适才杀狼身手,也着实了得。这美貌少女既与他们在一起,手下想必不弱。当真打起来,只怕不是对手。”他这一思量,不觉气馁,低声道:“老二,你放不放?闹起来我可无法帮你。”
宋明聪过不了这色字关,执迷不悟,他也知道陆锦昂的名气,决定单独向形貌文弱的庄无漾挑战,恶狠狠道:“你如赢得我手中虎叉,把这女子拿去便了。是英雄好汉,咱二人就单打独斗,一决胜败。”庄无漾实不愿这时在狼群之中自相残杀,微微沉吟,尚未答话,陆锦昂已抢着道:“你放心,我谁也不帮就是。”这句话似是对庄无漾说,其实却是说给宋明聪听,要他不必疑虑,尽管挑战。
宋明聪大喜,叫道:“你要是不敢,那就别管旁人闲事。否则的话,拳脚兵刃,兄弟都可奉陪。我三个弟妹都丧在合胜帮手里,此仇岂可不报?”最后这句话却是说给嵇峰、佟奔二人听的,意思说我是为了公愤,并非出于私欲,你们可不能袖手不理。
庄无漾向郭珈允姐妹一望,见郭珈允脸露怨愤,郭珈恩焦虑万状,把心一横,想道:“这姐妹两人都对我有情,我今日为她们死了,报答了她们的恩义,也免得我左右为难,伤了她们手足之情。”慨然道:“这位姑娘是我好朋友,我拼得性命不在,也要你放人。”郭珈允眼圈一红,心想:他对我倒也不是全无情义。宋明聪道:“我也拼得性命不在,决不肯放。”陆锦昂笑道:“好吧,那么你们拼个你死我活吧。”南阳三怪已听出他对庄无漾颇有幸灾乐祸之心。
庄无漾道:“咱二人拼斗,不论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对别人都无好处。这样吧,咱二人一起出去杀狼。谁杀得多,就算谁胜。”他想这法子至少可稍减群狼的威胁,不致把御狼的力量互相抵消。佟奔首先赞成,鼓掌叫好。陆锦昂道:“这样最好。要是庄帮主得胜,宋二哥就把这位姑娘交给他。要是宋二哥杀的狼多,庄帮主不得再有异言。”
庄无漾和宋明聪怒目相视,俱不答应,只因杀狼之事,谁都没必胜把握,可是又决不能让郭珈允落入对方手里。庄无漾心想:“他使猎虎叉,一定擅于打猎,或许杀狼有高强手段。”宋明聪却想:“他要比赛杀狼,料来有相当把握,我偏不上他的当。”当下说道:“你要和我斗,那就是拼赌性命。轻描淡写的玩意,可没兴致陪你玩。”
陆锦昂忽道:“在下与三位今日虽是初会,但一向是很仰慕的。至于庄帮主呢,我们过去颇有点过节,但此刻也不谈了。我双方谁也不帮。现今我有个主意,既可一决胜败,双方也不伤和气。各位瞧着成不成?”嵇峰听他说与庄无漾有梁子,心中一喜,忙道:“陆大人威震武林,主意必定是极高明的。”陆锦昂微微一笑,说道:“不敢。咱们身处狼群包围之中,自相拼斗,总是不妙。庄帮主你说是不是?”庄无漾点点头。陆锦昂又道:“比赛杀狼吧,这位宋二哥又觉得太过随便,不是好汉行径。我献一条计策:你们两位赤手空拳的一起走入狼群,谁胆小,先逃了回来,谁就输了。”
众人听了,都是心中一寒,暗想此人好生阴毒,赤手空拳的走入狼群,谁还能活着性命回来?陆锦昂又道:“要是哪一位不幸给狼害了,另一位再回进火圈,也算胜了。”庄无漾双眉一扬,说道:“要是咱们两人都死了,那怎样?”佟奔道:“我敬重你是条好汉子,着落在我身上,释放这位姑娘就是。”
庄无漾道:“佟兄的话我信了,这位姑娘你们可也不能欺负她。”伸手向郭珈恩一指。佟奔道:“皇天在上,我答应了庄帮主。如有异心,让饿狼第一个吃我。”庄无漾抱拳道:“好,多谢了。”心中盘算已定,别说狼群围伺,就算一条狼也没有,自己孤身遇上这四个强敌,也必有死无生,现下舍了自己一条性命,如能侥天之幸,救出郭珈允姐妹,那也心愿已足,把金磁剑往地下一掷,向宋明聪一摆手道:“宋老哥,走吧!”
宋明聪拿着虎叉,踌躇不决。他虽是亡命之徒,但要他空手走入狼群,可实在不敢。陆锦昂只怕赌赛不成,激他道:“怎么?宋二哥有点害怕了吧?这本来很是危险。”宋明聪仍是沉吟。
郭珈恩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是见到各人神色紧张。郭珈允却每句话都听在耳里,见庄无漾甘愿为她舍命,心中感动异常,叫道:“你别去!宁可我死了,也不能让你有丝毫损伤。”她平素真情深藏不露,这时临到生死关头,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只听得当啷一声,一柄猎虎叉掷在地下。
宋明聪见她对庄无漾如此多情,登时妒火中烧。他性子狂暴,脾气一发作,那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叫道:“我就是给豺狼咬掉半个脑袋,也不会比你这小子先回来。走吧!”
庄无漾向郭珈允和郭珈恩一笑,并肩和宋明聪向火圈外走去。郭珈允吓得又要晕去,叫道:“别……别去……”郭珈恩却睁着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珠,茫然不解。
两人正要走出火圈,嵇峰忽然叫道:“慢着。”两人停步转身。嵇峰道:“庄帮主,你身上还有把折扇,那是铁骨制成,也算是兵器。”庄无漾笑道:“对不起,我忘了。”解下折扇,走到郭珈允面前,说道:“别伤心!你见了这柄折扇,就如见到我一样。”将折扇轻轻放在她身上。
郭珈允流下泪来,喉中哽住了说不出话,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在脑中忽如电光般一闪,低声道:“你低下头来。”庄无漾低头俯耳过去。郭珈允低声说道:“用火折子!”庄无漾一怔,随即恍然,转头对陆锦昂道:“陆大人,刚才我忘了解下折扇,请你公证人再瞧一瞧。”陆锦昂在庄无漾、宋明聪两人衣外摸了一遍,说道:“宋二哥,请你把暗器也留下吧。”
宋明聪气愤愤的把十多柄小叉从怀中摸出,用力掷在地下,神情大变,眼中如要喷出血来,突然奔到郭珈允跟前,一把抱住,正要低头去吻,忽然后心被人抓住,提起来往地下一掼。宋明聪平日和盟兄弟练武,大家交手惯了的,知道这一下除了佟奔再无别人,果然听得佟奔喝道:“老二,你要不要脸?”宋明聪一摔之后,头脑稍觉清醒,大吼一声,发足向狼群中冲去。
庄无漾双足一点,使开轻功,已抢在他之前。
群狼本来在火圈外咆哮盘旋,忽见有人奔出,纷纷扑上。
宋明聪心知这次遇上了生平从所未有的凶险,只好多挨一刻是一刻,见两头饿狼从左右同时扑到,身子一偏,左手疾探,已抓住左边那狼的项颈,右手抢住它的尾巴,提了起来。武学之中有一套功夫叫做“凳拐”,据说有一位武林前辈夏夜在瓜棚里袒腹乘凉,忽然敌人来袭,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手执兵刃的强敌。他身无武器,随手提起一条板凳,拦架击打,把敌人打得大败而逃。这套功夫流传下来,武林中学的人着实不少,以备赤手遇敌时防身之用。因长凳所在都有,会了这套武术,便如处处备有兵器。宋明聪抓住这狼,灵机一动,便将之当作板凳,展开“凳拐”中的招数,横扫直劈,舞了开来。狼身长短与板凳相近,也有四条腿,他舞得呼呼生风,群狼一时倒扑不近身。
庄无漾使的却是“八卦游身掌”,在狼群中东一晃,西一转,四下乱跑。这本是万澜集团厉士玉的拿手功夫,在大宋武侠城曾打得陆锦昂一时难以招架。庄无漾当日在苍狼山庄与郎天扬比武,也曾使过。他的造诣比之厉士玉自是远远不及,却也是脚步轻捷,身法变幻。初时群狼倒也追他不上,但饿狼纷纷涌来,四下挤得水泄不通,让他再无发足奔跑的余地。他知这套武功已管不了事,当下从怀中取出火折,迎风一晃,火折点亮,挥了个圈子。火折上的火光十分微弱,群狼却立时大骇,纷纷倒退,虽然张牙舞爪,作势欲扑,终究不敢扑上,只在喉头发出呜咽咆哮之声。
郭珈恩猛见庄无漾冲入狼群,大惑不解,奔到郭珈允跟前,说道:“姐姐,他干什么呀?”郭珈允垂泪道:“他为了救咱们姐妹,宁可送掉自己性命。”郭珈恩先是一惊,随即淡淡一笑,说道:“他死了,我也不活。”郭珈允见她处之泰然,心想她说这句话出乎自然,便似是天经地义之事,既无心情激荡,也不用思索,可见对他的痴爱,已自然而然成为她心灵中的一部分了。
陆锦昂见庄无漾、宋明聪两人霎时都被群狼围住,心中暗喜,突见庄无漾取出火折,饿狼吓得后退,不觉一呆,但想火折不久就会烧完,也只不过稍延时刻而已。
嵇峰、佟奔二人却只瞧着宋明聪,先见他大展刚勇,提着一头巨狼舞得风雨不透,各自心喜,忽见他使一招“懒汉栓门”,举起巨狼向外猛碰,跟迎面扑上来的一头狼当头一撞。
两头狼都急了,不顾三七二十一张口就咬,一头脸上咬得见骨,另一头颈中鲜血淋漓。群狼见血,更加蜂拥而来,扑上来你一口我一口,将宋明聪手中的巨狼撕得稀烂,最后只剩他左手一个狼头,右手连着尾巴的一个狼臀。这么一来,情势登时危急,他想再去抓狼,一头饿狼扭头便咬,若非缩手得快,左手已被咬断,同时右边又有两头饿狼扑了上来。
佟奔解下腰中所缠钢丝软鞭,叫道:“老大,我去救他。”
嵇峰还未回答,郭珈允冷冷道:“南阳六怪要不要脸?”佟奔登时愣住,再看狼群中两人情势,又已不同。
庄无漾见火折子快要点完,忙撕下长衣前襟点燃了,脚下不住移动,奔向灌木。就这么慢得一慢,两头饿狼迎面扑到。他矮身从两狼之间穿了过去,折了一条树枝在手,运劲反手一击,将抢在前面的饿狼打得脑浆迸裂。群狼扑上去分尸而食,追逐他的势头登时缓了。他忙拾起一段枯枝点燃了,拿在手中挥动,驱开群狼,一有空隙,立即又攀折树枝,增大火头,片刻之间,已在身周布置了一个小小火圈,将饿狼相隔在外。
郭珈允和郭珈恩见他脱险,大喜若狂。那边宋明聪却已难于支持,他想仿效庄无漾的法子,身边却没带着火折,只得挥拳与饿狼的利爪锐齿相斗,手上脚上接连被咬。
佟奔大惊,对郭珈允道:“算庄帮主赢了就是!”拔出短剑,割断她手脚上的绳索,又道:“现下我可去救他了吧!”软鞭挥动,疾冲出去,但奔不到几步,群狼密密层层的涌来,腿上登时被咬了两口,虽然打死了两头狼,却已无法前进。嵇峰大叫:“老四,回来。”佟奔倒跃回来,取了一条点燃的树枝,想再冲出,但相距太远,眼见宋明聪就要被群狼扑倒。他提高声音,向庄无漾叫道:“庄帮主,你赢啦,我们已放了你朋友。请你大仁大义,救救老二。”
庄无漾远远望去,果见郭珈允已经脱缚,站在当地,心想:“为了对付饿狼,多一个帮手好一个。”拾起一根点燃的树枝,向宋明聪掷去,叫道:“接着!”宋明聪双臂双腿全是鲜血,眼见树枝投来,纵身跃起,在空中接住,挥了个圈子。
豺狼怕火,那是数万年来相传的习性,见他手上有火,立即退开。宋明聪挥动树枝,慢慢向庄无漾走来。庄无漾又掷过去一条树枝。宋明聪双手有火,走近树丛。
庄无漾道:“快捡柴。”当下两人各用枝条缚了一捆树枝,负在背上,手中拿了点燃的树枝,挥动着向火圈走去。群狼不住怒哮,让出一条路来。
两人越走越近,庄无漾走在前面,郭珈恩靠近火圈,张开了双臂,迎他回来。庄无漾脸露微笑,正要纵入,郭珈允叫道:“慢着,让他先进来。”庄无漾登时醒悟,放下柴束,住足回头,让宋明聪先进火圈。他想双方曾有约言,谁先进火圈谁输,虽然自己救了他性命,但只怕这无义小人临时又有反复。
宋明聪满眼红丝,抛下背上枯柴,举起火枝往庄无漾面上一晃,乘他斜身闪避,举掌向他背后猛推,想将他推进火圈。庄无漾侧身闪避,这一掌从衣服上擦过。宋明聪右手又是一挥,一根火枝对准了他脸上掷去。
庄无漾头一低,那火枝直飞进火圈之中。宋明聪冲面一拳,他八十一路长拳讲究的是势劲锋锐,出手快捷,一拳方发,次拳跟上。庄无漾见他只一转眼间便以怨报德,心中大怒,右手伸出拿他脉门,左手一招“金针渡劫”,直刺他面门,那是“永用拳”中一招以指当剑之法。宋明聪从未见过这古怪拳法,一愣之下,急忙倒退,左脚踏在一头饿狼身上。那狼痛得大叫,张口便咬,庄无漾一招得势,不容他再有缓手之机,掌劈指戳,全是“永用拳”中最厉害招数。嵇峰、佟奔站在火圈边观战,见了他这路拳法,都感心惊。
庄无漾左手双指疾向对方太阳穴点去,宋明聪伸臂挡格,回敬一拳,料想他定然后退,哪知他竟然不理会,飞起左脚,宋明聪胯上早着,一个踉跄,右拳已被抓住。庄无漾运劲一拖,乘着敌人向后一挣之势,突然间改拖为送,宋明聪又是一个出其不意,己力再加上敌劲,哪里还站立得定,登时仰跌。这一跤只要摔倒,四周环伺的群狼立时涌上,哪里还有完整尸骨?火圈中各人都惊叫起来。
宋明聪危急中一个“鲤鱼打挺”,突然身子拔起,左掌挥落,把一头向上扑来的饿狼打落,借势在空中一个筋斗,头上脚下的顺落下来。庄无漾左足一点,从他身侧斜飞而过,右手连挥,已分别点中他左腿膝弯和右腿股上穴道。宋明聪双脚着地时哪里还站立得住,暗叫:“完蛋!”双手在地上一撑,又想翻起,群狼已从四面八方扑到。
庄无漾抢得更快,伸出右手抓住他后心,挥了一圈。宋明聪凶悍已极,下半身虽然动弹不得,大喝一声,双拳齐发,猛力向庄无漾胸口打到,要和他拼个同归于尽。庄无漾骂了一声:“恶强盗!”左指其快如风,又在他“中府”、“璇玑”两穴上一点。宋明聪双拳打到半途,手臂突然瘫痪,软软垂下。
庄无漾把他身子又挥了一圈,逼开扑上来的饿狼,便欲向远处狼群中投去。
郭珈允叫道:“别杀他!”庄无漾登时醒悟:“即使杀了此人,还是彼众我寡,且与嵇峰、佟奔二人结了死仇,不如暂时饶他,卖一个好,那么自己与陆锦昂争斗之时,他们或许可以两不相助。”手臂回缩,转了个方向,将他抛入火圈,这才纵身跃回。
佟奔接住宋明聪,庄无漾再行着地。这次性命的赌赛,终于是庄无漾赢了。
他正要上前和郭珈允、郭珈恩叙话,郭珈允忽叫:“留神后面!”只觉脑后风生,急忙低头矮身,两头饿狼从头顶蹿过。原来两狼眼见到口的美食又进火圈,饥饿难当之下,鼓起勇气,跳了进来。一头饿狼径向郭珈恩扑去,庄无漾抢上抓住狼尾,用力疾扯。那狼负痛,回头狂嗥,同时另一头狼也扑了过来。庄无漾反掌斩去,那狼偏头避让,一掌斩在颈里,在地下打了个滚,扑上来又咬。郭珈允把铁骨折扇向庄无漾掷去,叫道:“接着!”庄无漾伸手一抄,揽住折扇,向左边巨狼刺去。这狼身躯巨大,竟然十分的灵便狡猾,闪避腾挪,庄无漾连刺两下都被它躲了开去。
这时火圈外又有三头狼跟踪跃入,一头被佟奔用摔跤手法抓住头颈掼出圈外,另一头被陆锦昂一剑斩为两段,第三头却在与嵇峰缠斗。佟奔把宋明聪带回来的树枝加旺了火头,群狼才不继续进来。
这边庄无漾向左虚刺,饿狼哪知他是虚招,向右闪避,折扇早已收回,自右方猛刺而下。饿狼这时万万躲避不开,也是情急智生,突张巨口,咬住了折扇。庄无漾用力向前一送,那狼舌头虽被划破,但知这是生死关头,仍是忍痛咬紧。庄无漾向后回拔,那狼死不放松,身子被提了起来,两行利齿却在折扇上犹如生了根一般。庄无漾心中焦躁,身子一侧,飞腿踢中了另一条扑上来的饿狼后臀,那狼汪汪大叫,飞出火圈。他奋力一挣,随着左手一掌,打在巨狼双目之间。
那狼向后一仰,他手中顿觉一松,折扇终于拔出。众人只觉寒光一闪,铁骨折扇上竟然紫光四射。
庄无漾这一掌已把巨狼打得头骨破碎而死,可是它口中还是咬着一柄折扇。众人都感奇怪,折扇明明还在庄无漾手里,又未断折,狼口中的折扇又从何而来?
庄无漾走上前去,左手三指平捏向后一拉,岂知那狼虽死,牙齿仍如铁钳般牢牢咬住折扇。他右手用扇骨在狼颚上一划,狼脸筋骨应手而断,直如切豆腐一般。他心感诧异,举起手中折扇看时,脸上突觉寒气侵肤,不觉毛骨悚然,发出莹莹紫光,已非郭珈允所赠之剑,但扇柄仍然一模一样。他更是不解,俯身拾起狼口中那段折扇,这才发觉折扇已经中空,宛如剑鞘,把手中折扇插入狼口那段折扇,全然密合。原来这柄折扇共有两个鞘,第二层鞘开有刃口,十分锋锐,见者自然以为便是剑刃,岂知内里另有一柄砍金断玉、锋锐无匹的扇骨。郭珈允赠送折扇之时,曾说这是郭祖师传下之物,其中蕴藏着一个极大秘密,一向无人参透得出。今日若非机缘巧合,巨狼死命咬住,两下用力拉扯,才拔出了第二层鞘,否则有谁想得到竟是扇内有扇?
这时,嵇峰已将火圈中最后一头狼打死,先解开宋明聪被点的穴道,拔出匕首,割下四条狼腿,在火上烧烤。郭珈允叫道:“快拿开,你们不要性命吗?”嵇峰愕然道:“什么?”郭珈允道:“这些饿狼闻到烤肉香气,哪里还忍耐得住?”嵇峰心想不错,忙把狼腿从火上拿开。宋明聪坐着喘息了一会,裹缚了身上六七处给饿狼咬伤的大创口,至于较小的创口,一时也无暇理会,只觉饥饿难当,拿起狼腿,鲜血淋漓的吃了起来。
郭珈恩将扇鞘拿在手里把玩,赞叹第二层扇鞘固然设想聪明,而且手工精巧已极,丝毫不露破绽。她向鞘里一张,见里面有一粒白色的东西,摇了几摇,却倒不出来。她取过一根细树枝,在鞘里轻轻一拨,一颗白色的小丸滚了出来。庄无漾和郭珈允见了都感奇怪,聚首细看,见是一颗蜡丸。庄无漾问郭珈允道:“打开来瞧瞧,好不好?”郭珈允点点头。他手指微一用劲,蜡丸破裂,里面是个小纸团,摊开纸团,却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纱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旁边是一张地图,画得密如蛛网。
陆锦昂望见他们发现了这张纸,假装取柴添火,走来走去偷看了几眼,见纸上写的都是些言情诗词,不禁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