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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新婚红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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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上林木荫森,此时已是深秋,满山都是红叶,草色渐已枯黄。山上小头目得到消息,通报上去,顾腾下来迎接。

    庄无漾不见王怡丹,心中一惊,怕有什么意外,忙问:“怡姐呢?雷哥、亦川还好么?”顾腾道:“苏亦川没事。怡姐说去给雷哥拿一件好玩的东西,已走了两天,你们途中没遇上么?”

    庄无漾道:“什么东西?”顾腾笑道:“我也不知道,雷哥这两天伤势大好啦,整天躺着闷得无聊。怡姐就出主意去找玩物,也不知是谁家要倒霉。”

    王万户笑道:“怡丹也真是的,这么大了,还像孩子般的爱闹,将来生了儿子,难道也把这门祖传的玩艺儿传下去。”群雄轰然大笑。

    群雄谈笑上山,走进一座大庄院去。大家先去看雷泰兴。

    他正躺在藤榻上发闷,见群雄进来,大喜过望,起身迎接,众人把经过情形约略一说,到对面厢房去看苏亦川。

    各人蹑足进门,忽听一阵呜咽之声。庄无漾过去揭开帐子,见苏亦川脸朝床里,背部耸动,哭泣甚悲。这一下颇出众人意料之外,群雄都是慷慨豪迈之人,连王怡丹、郎琪等女子都极少哭泣,见他悲泣,均觉又是惊奇又是难过。

    庄无漾低声道:“亦川,大家来瞧你啦,觉得怎样?伤势很痛,是不是?”

    苏亦川停了哭泣,却不转身,说道:“帮主、郎老先生、师姑、各位哥哥,多谢你们来探望。恕我不起身行礼,伤势这几天倒好得多,只是我的脸烧成了丑八怪,见不得人。”郎琪笑道:“苏学士,男子汉烧坏了脸有什么打紧?难道怕讨不到老婆吗?”众人听她口没遮拦,有的微笑,有的便笑出声来。

    杜静芳道:“师侄,你烧坏了脸,是为了救雷大侠,天下豪杰知道这事的,哪一个不肃然起敬?哪一个不说你是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你的脸越丑,别人对你越是敬重,何必挂在心怀?”苏亦川道:“师姑教训的是。”可是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原来他自来万岁山后,王怡丹朝夕来看他伤势,雷泰兴也天天过来陪他说话解闷。他自知对王怡丹痴恋万分不该,可是始终不能忘情,每当中宵不寐,想起来又苦又悔。他见王怡丹、雷泰兴、顾腾看着他时,脸上偶尔露出惊讶和怜惜神色,料想自己面目定已烧得不成模样,几次想取镜子来照,始终没这份勇气。他本想舍了性命救出雷泰兴,以死报答王怡丹,解脱心中冤孽,哪知偏偏求死不得,再想张晶珠对己一往情深,却是无法酬答,有负红颜知己,又是十分过意不去。

    这般日日夜夜思潮起伏,竟把一个风流潇洒的俊俏郎君折磨得瘦骨嶙峋、憔悴不堪了。

    群雄别过苏亦川,回到厅上议事。雷泰兴抑郁不乐,说道:“亦川为了救我,把脸毁成这个模样。他本是个俊俏少年。现今……唉!”青松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侠江湖,讲究的是义气血性。容貌好恶,只没出息的人才去看重。顾腾兄弟脸上有缺陷,清风双子星天生怪相,老道,嘿嘿,老道也生的不好看。江湖上有谁笑话咱们?亦川也未免太想不开了。”王万户道:“他是少年人心性,又在病中,将来大家劝劝他就没事了。今天咱们来痛饮一番,和泰兴庆贺。”群雄轰然叫好,兴高采烈,吩咐小头目去预备酒席。

    郎琪道:“可惜怡姐姐不在,不知她今天能不能赶回来。她是骑赤狐马去的么?”顾腾道:“不是,她说赤狐马太耀眼,雷哥和亦川伤没好全,别惹鬼上门。”徐先锋笑道:“此刻咱们大伙儿都在这里了,有鬼上门,那是再好不过。”

    庄无漾和沈会会低声商量了一会,拍一拍掌,群雄尽皆起立。庄无漾道:“杜前辈、郎老先生请坐,下次请别这么客气。”

    杜静芳和郎天扬说声:“有僭。”坐了下来。

    庄无漾道:“这次咱们的事情办得十分痛快,不过以后还有更难的事。眼下我分派一下。一帆和春峰,你们到大都打探消息,看吴少帅是不是有变盟之意,或者有何诡计。这是首要之事,也是极难查明,两位务必小心在意。”两人点头答应了。

    庄无漾又道:“清风双子星,请你们到四川云贵去联络西南豪杰。徐先锋到苏北皖南一带,道长到两湖一带,横波到两广一带联络。万户哥哥负责联络浙、闽、赣三省的豪杰。山东、河南一带,请杜前辈主持,张友山堂主父子协助。西北诸省由郎老先生带同何超强、陈超刚、会会、琪琪主持。雷哥、亦川两位在这里养伤,仍请怡姐和顾腾照料。莹萍随我去维扬。各位以为怎样?”群雄齐道:“当遵帮主号令。”

    庄无漾道:“各位分散到各省,并非筹备举事,只是和各地英豪多所交往,打好将来大事根基,咱们的事机密异常,任他亲如妻子,尊如父母师长,都是不可泄漏的。”众人道:“这个大家理会得。”庄无漾道:“以一年为期,明年此时大伙在大都聚齐。那时雷哥和亦川伤应该好了,咱们就大干一番!”

    说罢神采飞扬,拍案而起。群雄随着他步入中庭,俱都意兴激越。

    顾腾听得帮主又派他在万岁山闲居,闷闷不乐。雷泰兴猜到他心意,对庄无漾道:“帮主,我的伤已经大好,十四弟火伤虽然厉害,调养起来也很快。这一年教我们闷在这里,实在不是滋味。我们四人想请命跟你同去维扬,也好让亦川散散心。”顾腾大喜,忙道:“对,对。”雷泰兴道:“咱们沿路游击玩水,伤势一定好得更加快些。”庄无漾道:“那也好,只不知亦川能不能支持。”雷泰兴道:“让他先坐几天大车,最多过得十天半月,我想就可以骑马啦!”庄无漾道:“好,就这么办。”顾腾喜孜孜的奔进去告知苏亦川,随即奔出来道:“亦川说这样最好。”

    郎天扬把庄无漾拉在一边,说道:“帮主,现下雷大侠出来啦,你和少帅又结了盟,实是喜事重重。我想再加一桩喜事,你瞧怎样?”庄无漾道:“郎老先生要给会会和琪琪合卺完婚?”郎天扬笑道:“正是。”庄无漾大喜,说道:“那是再好没有,乘着大伙都在这里,大家喝了这杯喜酒再走,只是匆促了一点,不能遍请各地朋友来热闹一番,未免委屈了琪琪。”郎天扬笑道:“有这许多英雄好汉,还不够么?”庄无漾道:“那么咱们来挑个好日子。”郎天扬道:“江湖儿女还讲究什么吉利不吉利,我说就是今天。”

    庄无漾知他顾全大体,不愿因儿女之事耽误各人行程。说道:“郎老先生这等眷顾,我们真是感激万分。”郎天扬笑道:“庄公子,你还跟老夫客气么?”

    庄无漾笑嘻嘻的走到郎琪跟前,作了一揖,笑道:“琪琪,大喜啦!”郎琪登时满脸飞红,问道:“你说什么?”庄无漾笑道:“恭喜你啦。”郎琪啐道:“呸,做帮主的人也这么不老成。”庄无漾笑道:“好,你不信。”

    他手掌一拍,群雄登时静了下来。

    庄无漾道:“刚才郎老先生说,今儿要给会会和琪琪完婚,咱们有喜酒喝啦!”群雄欢声雷动,纷向郎天扬和沈会会道喜。

    郎琪才知不假,忙要躲进内堂。陈一帆笑道:“快拉住她,别让新娘子逃走了。”顾腾作势要拉。郎琪左手横劈一掌,顾腾一让,笑着叫道:“啊哟,救命呐,新娘子打人啦!”

    郎琪噗哧一笑,闯了进去。

    众人正自起轰,忽听门外一阵鸾铃响,王怡丹手中抱着一只盒子,奔了进来,叫道:“好啊,大家都来了。什么事这般高兴?”说着向庄无漾参见。陈一帆道:“你问会会。”王怡丹道:“会会,什么事啊?”沈会会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王怡丹道:“咦,奇了,咱们的神算子怎么今儿傻啦?”阮横波躲在沈会会背后,双手拇指相对,屈指交拜,说道:“今天神算子招亲,他要做傻女婿啦。”

    王怡丹大喜,连叫:“糟糕,糟糕!”徐先锋笑道:“怡姐,你高兴糊涂啦,怎么会会完婚,你却说糟糕?”群雄又哄然大笑。

    王怡丹道:“早知会会和琪琪今天完婚,就顺手牵羊,多拿点珍贵的东西来,眼下我没什么好物事送礼,岂不糟糕?”徐先锋道:“你给雷哥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了,大家瞧瞧成不成?”

    王怡丹笑吟吟的打开盒子,一阵宝光耀眼,原来便是广陵山庄送来向朝廷求和的那对羊脂白玉瓶。群雄都惊呆了,忙问:“哪里得来的?”王怡丹道:“我和雷哥闲谈,说到这对玉瓶好看,瓶上的美人尤其美丽,他不信……”沈会会接口道:“雷哥一定说:‘哪有你美丽啊,我不信!’是不是?”王怡丹一笑不答,原来当时雷泰兴确实那么说了的。沈会会道:“你到开封去盗了来?”

    王怡丹点点头,很是得意,说道:“我就去拿来给雷哥瞧瞧。至于这对玉瓶怎样处置,听凭帮主吩咐。送还给郭姑娘也好,咱们自己留下也好。”雷泰兴细看玉瓶,不禁啧啧称赏。王怡丹笑道:“我说的没错吧?”雷泰兴笑着摇摇头,王怡丹一愣,随即会意,丈夫是说瓶上的美人再美,也不及自己妻子,望了他一眼,不禁红晕双颊。

    青松道:“怡丹,吴少帅身边高手很多,这对玉瓶如此贵重,定然好好看守,怎会给你盗来?你这份胆气本事,真是男子汉所不及,老道今日可服你了。”王怡丹笑着将她怎样偷入巡抚衙门、怎样抓到一个管事的逼问、怎样用毒药馒头毒死看守的巨獒、怎样装猫叫骗过守卫的侍卫、怎样在黑暗中摸到玉瓶等情说了一遍。群雄听得出神,对王怡丹的神偷妙术都大为赞叹。

    杜静芳忽道:“怡丹,我和你父亲是过命的交情,我要倚老卖老说几句话,你可别见怪。”王怡丹忙道:“杜姑姑请说。”杜静芳道:“你胆大心细,单枪匹马干出这件事来,确实令人佩服的了。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倘若这对玉瓶跟咱们所图大事有关,要不然是为了行侠仗义,那么这般冒险是应该的。现下不过是和雷大侠一句玩话,就这般孤身犯险,要是有什么失闪,不说朋友们大家担忧,你想雷大侠是什么心情?”这番话王怡丹只听得背上生汗,连声说是。杜静芳又道:“这晚恰好吴少帅给咱们请去了开宝寺塔,众侍卫六神无主,只顾寻找少帅,是以没高手在府衙守卫,要是晏成龙、张宝贵、张宝愚这些一流高手都在那边,你这个险可冒得大啦!”王怡丹答应了,掉过头来向雷泰兴伸了伸舌头。

    庄无漾出来给王怡丹解围道:“雷哥出来之后,怡姐是高兴得有点糊涂啦,以后可千万别这样。”王怡丹忙道:“不啦,不啦!”

    庄无漾道:“好。现下咱们给会会筹备大礼。喂,会会,眼前事情急如星火,山中采购东西又是不便,你神机妙算,快想条妙计出来。”群雄哄堂大笑。沈会会想到就要和意中人完婚,早就心摇神驰,也真糊涂了,大家开他玩笑,只是笑嘻嘻的说不出话来。

    庄无漾笑道:“那么我来出个主意吧。女家是郎老先生主婚,那不用说了,男家请万户哥主婚,杜前辈是大媒。一帆,你赶快骑了赤狐马,到城里采购婚礼物品。何超强大哥,你到山下去筹备酒席。咱们的礼就暂且免了,将来待琪琪生了儿子,大家送个双份。各位瞧这样好不好?”陈一帆和何超强答应着先去了。王万户道:“男方主婚还是要帮主担任,待会我来赞礼就是了。”庄无漾谦逊推让。众人都说当然应由首领主婚,庄无漾也就答应了。

    到得傍晚,何超强回报说酒席已经备好,只是粗陋些,众人都说不妨。又过半个时辰,陈一帆也回来了,各物采购齐备,新娘的凤冠霞帔也从采礼店买了来。

    王怡丹接过新娘衣物,要进去给郎琪打扮,见连胭脂宫粉也都买备,笑道:“一帆,你真想得周到,不知哪一位姑娘有福气,将来做你的新娘子?”陈一帆笑道:“怡姐,你莫开玩笑,咱们今晚想个新鲜花样闹闹新郎新娘。”王怡丹拍手笑道:“好啊,你有什么主意?”

    众人听他们商量要闹新房,都围拢来七张八嘴的出主意。陈一帆道:“怡姐,你把少帅身边的玉瓶盗来,大家确是服了你。不过刚才杜前辈也说,要是大内高手都在那边,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得手。”王怡丹笑道:“偷盗是斗智不斗力的玩意,我虽打不过他们,也未必就盗不出来。”陈一帆道:“是啊!会会号称神算子,是最精明不过了,你跟他斗智看看呗,要是今晚你能偷到他一件东西,那我就真服了你。”王怡丹笑说:“偷他什么?”陈一帆笑道:“你等新郎新娘安睡之后,把他们的衣服都偷出来,让他们明早起不得身。”顾腾等都哄然叫好。王万户过来笑问:“这么高兴,笑什么了?”阮横波把他推开,说道:“这里没你的事。”大家怕王万户老成厚道,偷偷去告诉沈会会,都不许他听。

    王万户走开后,徐先锋道:“咱们对付吴少帅,也是这法子,让他没了衣服,起不得身。怡姐,这件事难得很,我瞧你不成。”王怡丹皱起眉头不答,心想:“这件事的确不好办。玩笑又开得太大,有点对不起琪琪。”但听徐先锋一激,好胜之心油然而生,说道:“要是我偷到了怎么办?”陈一帆道:“这里连我一共五人,我们打一副纯金的马具给你那匹赤狐马,式样包你称心满意。”王怡丹道:“好,就是这样办。要是我偷不到,我买五套蜀锦斗篷,你们每人一套。”

    徐先锋和陈一帆齐道:“好,一言为定。”王怡丹笑道:“咦,你们可不许去对会会说。”徐先锋等齐道:“那当然,我们宁可输给你,好瞧热闹。”六人商量已定,分头去帮办喜事。王怡丹这个赌是打下了,可是真不知如何偷法,对付郎琪倒好办,沈会会却智谋百出,说到用计,不是他的敌手,只好随机应变,走着瞧了。

    一会大厅上点起明晃晃的彩绘花烛,沈会会长袍马褂,站在左首。王怡丹把郎琪扶了出来。王万户高声赞礼,夫妇俩先拜天地,再拜了合胜帮祖师的神位,然后双双向郎天扬夫妇和庄无漾行礼。郎天扬和郎老夫人还了半礼。庄无漾不受大礼,也跪下去还礼。郎天扬在旁边连声谦让。新夫妇又谢大媒杜静芳。

    新夫妇交拜毕,依次和青松、王万户、雷泰兴、清风双子星等见礼。莹萍把苏亦川扶出来坐在椅上。他脸上蒙了块青布,露出两个眼珠,也和新夫妇见礼。大厅中喜气洋溢。苏亦川取出笛子,吹了一套《凤求凰》。群雄见他心情好转,更是高兴。

    开上酒席之后,众人轰饮起来,青松执了酒壶叫道:“今晚哪一个不喝醉,就不许睡……”语声未毕,突然手一扬,一把酒壶向庭中的桂花树上掷去。

    酒壶刚掷出,陈一帆和顾腾已跃到庭中。两人饮酒之际未带兵刃,空手纵到桂花树下。那酒壶并未击中谁人,掉了下来,陈一帆伸手接住。顾腾跃上墙头,四下一望,并无人影,回来报知庄无漾,请问要不要出去搜索。庄无漾笑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别让鼠辈败坏了兴意。咱们还是喝酒。”轻声吩咐莹萍:“带几名头目四下查看,莫让歹人混进来放火。”莹萍答应着去了。群雄见他毫不在乎,又兴高采烈斗起酒来。

    庄无漾低声对青松道:“道长,我也见到树上人影一晃,瞧这家伙的身手,不是什么高明之辈。”青松道:“不错,让他去吧。”庄无漾站起身来,朗声笑道:“道长在开宝寺塔上大展神威。叫凌霄双客不敢小觑了咱们。来,大家同敬一杯。”

    群雄都站起来与青松把盏。青松笑道:“凌霄双客果然名不虚传。凌万然那老头儿要是年轻二十岁,贫道一定不是他对手。”

    王万户笑道:“那时他身手虽然矫健,功夫却没这么精纯了。”

    那边席上顾腾和石春峰呼五喝六的猜拳,越来越大声。徐先锋、阮横波两人和清风双子星斗酒,四人各已喝了七八碗白酒。雷泰兴和苏亦川身上有伤,不能喝酒吃油腻,坐在席上饮茶相陪。大家不住逗苏亦川说笑解闷。

    吃了几个菜,新夫妇出来敬酒。郎天扬夫妇老怀弥欢,咧开了嘴笑得合不拢来。郎琪素来贪杯,这天郎老夫人却嘱咐她一口也不得沾唇。她出来敬酒,大家不住劝饮。她很想放怀大喝,但想起妈妈的话,无奈只得推辞,心头气闷,不悦之情不觉见于颜色。

    陈一帆笑道:“啊哟,新娘子在生新郎的气啦。会会,快跪下赔罪。”阮横波道:“会会,你就委屈一下,跪一跪吧,新郎跪了,头胎就生儿子……”郎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说道:“你又没儿子,怎么知道?真是胡说八道!”众人见郎琪天真烂漫,无不感到有趣。郎老夫人笑着摇摇头,连声叹道:“这宝贝姑娘,哪里像个新媳妇儿。”

    王怡丹轻轻对陈一帆道:“你们多灌会会喝些酒,帮我一个忙。”陈一帆点点头,和阮横波一使眼色,两人站起来敬新郎的酒。沈会会见他们鬼鬼祟祟,知道不怀好意,今天做新郎喝酒是推不掉的,酒到杯干,十分豪爽,喝了十多杯,忽然摇摇晃晃,伏在桌上。郎老夫人爱惜女婿,连连摆手说:“他醉啦,醉啦。”叫陈超刚扶他到内房休息。徐先锋等见沈会会喝醉,对王怡丹道:“这次你多半赢了。”

    王怡丹一笑,拿了一把茶壶,把茶倒出,装满了酒,到新房去看郎琪。郎琪见她进来,很是高兴,笑道:“怡姐快来,我正闷得慌。”王怡丹道:“你口渴吗?我给你拿了茶来。”郎琪道:“我烦得很,不想喝。”王怡丹把茶凑到她鼻边,道:“这茶香得很呢,你尝尝。”郎琪一闻,酒香扑鼻,不由得大喜,忙双手捧过,咕噜噜的一口气喝了半壶,停了一停,说道:“怡姐,你这茶好喝哎。”

    王怡丹本想捉弄她,见她毫无机心,倒有点不忍,但转念一想,闹房是图个吉利,再恶作剧也不相干,便笑道:“琪琪,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本来嘛,这是不能说的,不过咱们姐妹这么要好,我就是有什么对你不起,做得过了份,你也不能怪我,是不是?”郎琪道:“当然啦,你快说。”王怡丹道:“你妈有没有教你,待会要你先脱衣裳?”郎琪满脸通红,道:“什么呀,我妈没说。”王怡丹一脸郑重其事的神色,说道:“我猜她也不知道。是这样的,男女结亲之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总有一个要给另一个欺负。”郎琪道:“哼,我不想欺负他,他也别想欺负我。”王怡丹道:“是啊,不过男人家总是强凶霸道的,有时他们不知好歹起来,你真拿他们没法子。尤其是沈会会,他这般精明能干,琪琪,你是老实人,可得留点儿神。”

    这句话正说到了郎琪心窝中,她虽对丈夫早已情深一往,然想到他刁钻古怪,诡计多端,却也真是头痛,心下对这事早有些着慌,但在王怡丹面前也不肯示弱,说道:“要是他对我不起,我也不怕,咱们拿刀子算帐。”王怡丹笑道:“琪琪又来啦,夫妻总要和美要好,才是道理,怎能动刀动枪的,不怕别人笑话么?再说,会会对你这么好,你又怎能忍心提刀子砍他?”郎琪噗哧一笑,无言可答。

    王怡丹道:“雷大侠功夫比我强得多啦,要是讲打,我十个也不是他对手,可是我们从来不吵架,他一直很听我的话。”

    郎琪道:“是啊,好姐姐……”说到这里停住了口。王怡丹笑道:“你想问我有什么法儿,是不是?”郎琪红着脸点了点头。

    王怡丹正色道:“本来这是不能说的,既然你一定要问,我就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会会说,明儿你也不能埋怨我。”郎琪怔怔的点头。王怡丹道:“待会你们同房,你先脱了衣服,等会会也脱了衣服,你就先吹熄灯,把两人衣服都放在这桌上。”

    她指了指窗前的桌子,又道:“你把他的衣服放在下面,你的衣服压在他的衣服之上,那么以后一生一世,他都听你的话,不敢欺负你了。”

    郎琪将信将疑,问道:“真的么?”王怡丹道:“怎么不真?你妈妈怕你爸爸不是?定是她不知这法儿,否则怎会不教你?”

    郎琪心想妈妈果然有点怕爸爸,不由得点头。

    王怡丹道:“放衣服时,可千万别让他起疑,要是给他知道了,他半夜里悄悄起身,把衣服上下一掉换,那你就糟啦!”

    郎琪听了这番话,虽然害羞,但想到终身祸福之所系,也就答应照做,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他不欺负我便成,我总是好好对他。他从小没爹没娘,我决不会再亏待他。”王怡丹为了使她坚信,又教了她许多做人媳妇的道理,那些可全是真话了。郎琪红着脸听了,很感激她的指点。

    正说得起劲,忽然门外人影一晃,跟着听到沈会会呼喝。

    郎琪首先站起,抢到门外,只见沈会会一身长袍马褂,手中拿了单刀铁拐,从墙上跃下。郎琪忙问:“怎么,有贼吗?”沈会会道:“我见墙上有人窥探,追出去时贼子已逃得没影踪了。”郎琪打开衣箱,从衣衫底下把单刀翻了出来。原来郎老夫人要女儿把凶器拿出新房,郎琪执意不肯,终于把刀藏在箱中。她拿了刀,叫道:“到外面搜去!”王怡丹笑道:“新娘子,算了吧。你给我安安静静呆着,这许多人都在这儿,还怕小贼偷了你的嫁妆吗?”郎琪一笑回到房。

    王怡丹笑着指住沈会会道:“好哇,你装醉!我先去捉贼,回头瞧罚不罚你。你给我看住新娘子,不许她动刀动枪的。”

    一边说,一边把他手中兵刃接了过去。沈会会笑嘻嘻的回入新房,听得屋顶屋旁都有人奔跃之声,群雄都已闻声出来搜敌,寻思:“咱们和少帅定了盟,按理不会是朝廷派人前来窥探,难道少帅一回去就背盟?瞧那墙头之人身手,不似武功如何了得,多半是过路的黑道朋友见到这里做喜事,想来捞点好处。”

    正自琢磨,王怡丹、陈一帆、徐先锋、顾腾、阮横波等走了进来,手中拿着酒壶酒杯,纷纷叫嚷:“新郎装假醉骗人,怎么罚?”沈会会无话可说,只得和每人对喝了三杯。众人存心要看好戏,仍是不依。沈会会笑道:“蟊贼没抓到,大家少喝两杯吧。别阴沟里翻船,让人偷了东西去。”徐先锋哈哈大笑道:“你尽管喝,众兄弟今晚轮班给你守夜。”

    正吵闹间,郎天扬走进房,见新女婿醉得立足不定,说话也不清楚了,忙过来打圆场,和每人干了一杯酒。大家见新郎是真的醉了,和郎琪说些笑话,都退出房去。

    郎琪见众人散尽,房中只剩下自己和丈夫两人,不由得心中突突乱跳,偷眼看沈会会时,见他和衣歪在床上,已在打鼾,便轻轻站起,拴上房门,红烛下看着丈夫,见他脸上红扑扑地,睡得正香,轻声叫道:“喂,你睡着了吗?”沈会会不应。郎琪叹道:“那你真是睡着了。”四下一望,确无旁人,又侧耳倾听,声息早静,料想歹人已远远逃走了。这才脱去外衣,走到床前推了推丈夫。他翻个身,滚到了里床。郎琪把他的鞋子和长袍马褂除下,再想解他里衣,忽然害羞,心想:“有了袍褂,也就够了吧?我又不想当真压倒了他。”于是依着王怡丹的教导,把他袍褂放在窗边桌上,再把自己衣服压在上面,回到床边,抖开棉被盖在沈会会身上,自己缩在外床,将另一条被子紧紧裹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良久,沈会会翻了个身,郎琪吓了一跳,尽力往外床一缩,正在此时,红烛上灯火毕卜一声,爆了开来。郎琪怕丈夫醒来见到衣服的布置,想起来吹熄蜡烛,哪知脱了衣服之后睡在男人身旁,心中说不出的害怕,无论如何不敢起来。她暗暗咒骂自己无用,急出了一身大汗。正自惶急,灵机一动,在内衣上撕下两块布来,在口中含湿了,团成两个丸子,施展打铁莲子手法,扑扑两声,把一对花烛打灭了。

    沈会会睡得极沉,他酒量本来平平,这次给硬劝着喝到了十二分,睡得人事不知。他翻一次身,郎琪就是一惊,拥着棉被不敢动弹。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窗外老鼠吱吱吱的叫个不停,又过片刻,一只猫妙呜妙呜的叫了起来。砰的一声,窗子推开,一只猫跳了进来,在房里打了个转,跑不出去,跳上床来。就在郎琪脚边睡了。郎琪见再无声息,床上多了一只猫相伴,反觉安心,迷迷糊糊合上了眼,却始终不敢睡熟。

    挨到三更时分,忽然窗外格的一响,郎琪忙凝神细听,窗外似有人轻轻呼吸,心想这是弟兄们开玩笑,来偷窥新房韵事,正想喝问,猛想起这可叫喊不得,只觉脸上一阵发烧,忙把已经张开的嘴闭上了。

    忽听得莹萍在外喝问:“什么人?不许动!”接着是数下刀剑交并,又听得清风双子星的声音:“好大胆!”一个生疏的声音“啊哟”一叫,显是在交手中吃了亏。

    郎琪霍地跳起,抢了单刀,往桌上去摸衣服时,只叫得一声苦,衣衫已然不知去向。这时再也顾不得害羞,一把将沈会会拉起,连叫:“快醒来,快……快出去拿贼。小贼把咱们衣服……衣服都偷去啦。”沈会会一惊之下,登时清醒,只觉得一只温软的手拉着自己,黑暗中香泽微闻,中人欲醉,才想起这是他洞房花烛之夕。

    他心中一荡,但敌人当前,随即宁定,把妻子往身后一拉,自己挡在她身前,拖过手旁一张椅子,预备迎敌,只听得屋顶和四周都有人轻轻拍掌,低声道:“兄弟们四下守住了,蟊贼别想逃走。”郎琪道:“你怎知道?”沈会会道:“这些掌声是我们会中招呼传讯的记号,四方八面都看住了,咱们不必出去吧。”放下椅子,转身搂住郎琪,柔声说道:“琪琪,我喝多了酒,只顾自己睡觉,真是荒唐……”当啷一声,郎琪手中单刀掉在地下。

    两人搂住了坐在床沿,郎琪把头钻在丈夫怀里,一声不响。过了一会,听得青松骂道:“这蟊贼手脚好快,躲到哪里去了?”窗外一阵火光耀眼,想是群雄点了火把在查看。沈会会道:“你睡吧,我出去瞧瞧。”郎琪道:“我也去。”沈会会道:“好吧,先穿衣服。”郎琪开了箱子,取出两套衣服来穿上。

    沈会会拔栓出门,只见自己的长袍马褂和郎琪的外衣折得整整齐齐的放在门口,刚呆得一呆,郎琪已叫了起来:“这蟊贼真怪,怎么又把衣服送了回来?”沈会会一时也琢磨不透,问道:“咱们的衣服本来放在哪里的?”郎琪含糊回答:“好像是床边吧,我记不清楚啦。”这时王怡丹和陈一帆手执火把奔近,陈一帆笑吟吟道:“蟊贼把新郎新娘也吵醒啦,”王怡丹假装一惊,道:“唷,怎么这里一堆衣服?”陈一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沈会会一看两人神色,就知是他们捣鬼,当下不动声色,笑道:“我酒喝多啦,连衣服给小贼偷去也不知道。”王怡丹笑道:“只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呢。”沈会会一笑,不言语了。

    原来王怡丹挨到半夜,估量郎琪已经睡熟,轻轻打开新房窗户,怕撬窗时有声,嘴里不断装老鼠叫,随即推窗将一只猫丢了进去,乘窗子一开一闭之间,顺手把桌上两人的衣服抓了出来。徐先锋等坐在房中等候消息,见她把衣服拿到,大为佩服,问她使的是什么妙法,王怡丹微笑不答。众人谈笑一会,正要分头去睡,忽然莹萍叫了起来,发现了敌人。王怡丹心想衣服已经偷到,正好乘此机会归还,免得明早郎琪发窘,奔到新房窗边,听得房内话声,知两人已醒,便将衣服放在门口。

    这时庄无漾和郎天扬一伙人都走了过来。庄无漾道:“房子四周都围住了,不怕他飞上天去,咱们一间间房搜吧。”群雄逐一搜去,竟然不见影踪。青松十分恼怒,连声大骂。

    沈会会忽然惊叫:“咱们快去瞧瞧亦川。”陈一帆笑道:“帮主早已请杜前辈保护亦川,请万户哥保护雷哥,怕他们身上有伤,受了暗算。要是没人守着雷哥,怡姐还有心情来跟你们开玩笑么?”沈会会道:“是。不过咱们还是去看一看吧,只怕这贼不是冲着雷哥,便是冲着亦川而来。”

    庄无漾道:“会会说得有理。”

    群雄先到雷泰兴房中,房中烛光明亮,雷泰兴和王万户正在下象棋,对屋外吵嚷似乎充耳不闻。众人又到苏亦川房去。杜静芳坐在石阶上,仰头看天上星斗,见群雄过来,站起身来,说道:“这里没什么动静。”这一群英雄好汉连少帅也捉到了,今晚居然抓不到一个蟊贼,都是又气恼又奇怪。

    沈会会忽见窗孔中一点细微的火星一爆而隐,显是房中刚吹熄蜡烛,心头起疑,说道:“咱们去瞧瞧亦川吧。”杜静芳道:“他睡熟了,所以我守在外面。”王怡丹道:“咱们快到别的地方去搜。”沈会会道:“不,还是先瞧瞧亦川。”他右手拿着火把,左手一推,房门应手而开,却是虚掩着的,见床上的人一动,似乎翻了个身。

    沈会会用火把去点燃蜡烛,一时竟点不着,移近火把一看,原来烛芯已被打烂,陷入烛里,显然烛火是用暗器打灭的。他吃了一惊,生怕苏亦川遭逢不测,快步走到床前,叫道:“亦川,你好么?”

    苏亦川慢慢转过身来,似是睡梦刚醒,脸上仍是蒙着帕子,定了定神才道:“啊,是会会哥,你今晚新婚,怎么看小弟来啦?”沈会会见他没事,才放了心,拿火把再到烛边看时,只见一枚短箭钉在窗格上,箭头还染有烛油烟煤。他认得这箭是苏亦川的笛子所发,更是大感不解:他为什么见到大伙过来就赶紧弄熄烛火?又是这般紧急,来不及起身吹熄,迫得要用暗器?

    这时庄无漾等都已进房。苏亦川道:“啊哟,各位哥哥都来啦,我没事,请放心。”沈会会伸手要拔窗格上短箭,庄无漾在他背后轻轻一拉,沈会会会意,当即缩手。这时群雄都已看出苏亦川床上的被盖隆起,知道里面还藏着一人。庄无漾道:“那么你好好休息吧。”率领群雄出房,对杜静芳道:“杜前辈还是请您辛苦一下,照护亦川,咱们出去搜查。”

    杜静芳答应了,等群雄走开,又坐在阶石上。

    众人跟着庄无漾到他房里。庄无漾道:“把卡子都撤回来吧!”莹萍传令出去,在屋外把守的清风双子星、顾腾、石春峰、阮横波都走进房来。

    庄无漾坐在床上,群雄或坐或站,围在四周,大家都感局面颇为尴尬,可是谁也不说话。青松终于忍耐不住,说道:“那蟊贼明明躲在被窝里,那究竟是什么人?亦川干嘛要庇护他?”这一说开,大家七张八嘴的议论起来。有的说苏亦川近来行为古怪,让人捉摸不透,有的说他为何躲在张博华府里,混了这么长时候。清风双子星又提到他相救张博华的事。说了一会儿,顾腾叫道:“大伙儿去问个清楚。我不是疑心亦川对大家不起,他当然是血性男子。不过既是生死之交,什么事不能实说,干嘛要瞒咱们?”群雄齐声说是。

    沈会会道:“亦川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当面问他怕不肯说,要莹萍假意送点心,去察看一下怎样?”阮横波道:“这法子不错。”郎天扬嘴唇动了一下想说话,但又忍住,眼望庄无漾,瞧他是什么主张。

    庄无漾道:“闯进来的那人躲在亦川房里,大家都瞧见的了。亦川和大伙儿同生共死,这次又拼了性命相救雷哥,咱们对他决无半点疑心,他既这么干,总有他的道理。我刚才请杜前辈在房外照顾,只是防那人伤害于他。只要他平安无事,我想其余的事不必查究,别伤了大伙儿的义气。”郎天扬叫道:“帮主的话对极。”庄无漾道:“将来他要是肯说,自然会说,否则大家也不必提起。少年人逞强好胜,或者有什么风流韵事,有时也是免不了的。大家请安睡吧,明天要上路呢。”

    这番话群雄听了都十分心服。沈会会暗暗惭愧,心想:“讲到胸襟气度,帮主可比我高得多了。”

    王怡丹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新婚夫妇还在这里干嘛呀?”众人都大笑起来。这一笑之下,大宅子中又是一片喜气洋洋。

    苏亦川待众人一走,急忙下床,站在桌旁,等众人脚步消失,亮火折子点了蜡烛,低声道:“你来干嘛?”

    床上那人揭开棉被,跳下床来,坐在床沿之上,低头不语,胸口起伏,泪珠莹然,正是张博华的女儿、杜静芳的女徒弟张晶珠。只见她一身黑衣,更衬得肌肤胜雪,一双手白玉一般,放在膝盖上,一言不发,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

    那日总督府一战,苏亦川随合胜帮群雄飘然而去,张晶珠伤心欲绝,整天骑了马在开封城里城外乱闯。张博华明白女儿心事,也不加管束,让她自行散心。这天黎明,她在西城驰马,刚巧遇到王怡丹从巡抚衙门盗了玉瓶回去。她曾和王怡丹数次会面,知她是合胜帮中人物,于是远远跟随,直到万岁山来。只是她万万料想不到,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心上人,竟然就是对这个美貌少妇梦萦魂牵。张晶珠十分机灵,王怡丹又心情畅快,丝毫没有提防,居然没发觉后面有人跟踪。

    当晚张晶珠踪迹数次被群雄发现,均得侥幸躲过。她只想找到苏亦川,向他诉说心事,却闯到了沈会会和郎琪的新房之外。莹萍一叫嚷,众人四下拦截,张晶珠左肩终于吃了南乡子一掌。她忍痛在暗中一躲,声东击西的丢了几块石子,直闯到后院来,劈面遇到杜静芳,被她一把拉住。张晶珠惊叫:“师父。”杜静芳怒道:“你来干什么?”张晶珠道:“我找苏师兄有话说。”杜静芳叹气摇头,心中不忍,向左边的厢房一指。张晶珠拍门,叫了几声:“苏师兄。”

    当众人四下巡查之时,苏亦川已然醒来,手持笛子,斜倚床边,以防敌人袭击,忽然听到张晶珠的声音,大吃一惊,忙拔开门栓,张晶珠冲了进去。他想:黑暗之中,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甚是不妥。便亮火折点燃蜡烛,刚想询问,众人已查问过来。此情此景,原本无私,却成有弊,实在好不尴尬,只得先行遮掩再说,以免她从此难以做人。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便用笛中短箭打灭烛火。两人屏息不动。待听得沈会会拍门,张晶珠低声道:“师兄救我。”苏亦川无法可想,只得让她躲入了被窝。

    若非庄无漾一力回护,这被子一揭,当真不堪设想。好容易脱险,但见她泪眼盈盈,深情款款,苏亦川心肠登时软了,叹了口气,说道:“你对我一片真心,我又不是蠢牛木马,怎会不知?但你是官家小姐,我却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怎敢害了你的终身?”

    张晶珠哭道:“你这么突然一走,就算了吗?”苏亦川道:“我也知对你不起。但我是苦命之人,心如槁木死灰……你,你还是回去吧。”张晶珠道:“你为了救朋友,跟我爸爸作对,我并不怪你,你是为了义气。”沉吟了一下又道:“似你这般文武双全,干嘛不好好做事,图个功名富贵?偏要在江湖上厮混,这多么没出息,只要你愿意,我爸爸……”苏亦川怒道:“我们合胜帮行侠仗义,个个是铁铮铮的汉子,怎能做权臣叛党的走狗?”

    张晶珠知道说错了话,胀红了脸,过了一会儿,说道:“人各有志,我也不敢勉强。只要你爱这样,我也会觉得好的。我答应听你的话,以后决不再去帮我爸爸,我想我师父也会喜欢。”

    最后两句话说得声音响了些,多半窗外的杜静芳也听见了。苏亦川坐在桌边,只是不语。张晶珠低声道:“你说我官家小姐不好,那我就不做官家小姐。你说合胜帮好,那我也……我也跟着你做……做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这几句话用了极大的气力才说出口,说到最后,又羞又急,竟哭了出来。

    苏亦川柔声道:“我当初身受重伤,若非得你相救,千山万水的送到开封调养,这条性命早就没啦,按理说,那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只是……唉,你的恩德,只好来生图报了。”

    张晶珠霍地站起,说道:“你是不是另有美貌贤慧的心上人,以致这样把我瞧得一钱不值?”在苏亦川,那确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始终对王怡丹一往情深。张晶珠人品相貌并不在王怡丹之下,但情有独钟,却是无可奈何,听她如此询问,不知怎生回答才是。

    张晶珠道:“你对她这样倾心,那她定是胜我十倍了,带我去见见成不成?”苏亦川给她缠得无法可施,忽然拉下脸上蒙着的手帕,说道:“我已变成这么一个丑八怪,你瞧个清楚吧!”张晶珠蓦地见到他脸上凹凹凸凸,尽是焦黄的疮疤,烛光映照下可怖异常,不由得吓了一跳,倒退两步,低低惊呼一声。

    苏亦川愤然道:“我是不祥之人。我心地不好,对人不住,做了坏事,又是生来命苦……现今你可以走了吧!”张晶珠骤然见到他这副模样,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苏亦川哈哈大笑,说道:“我这副丑怪样子,你见一眼也受不了。张小姐,你后悔今晚到这里来了吧?哈哈,哈哈!”他边说边笑,状若疯狂。张晶珠更是害怕,大叫一声,掩面奔出房去。苏亦川笑了一会,自悲身世,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杜静芳坐在房外阶石之上,虽然不明详情,也已料到了七八成,心知这时对苏亦川劝慰开导都无用处,心想:“晶珠夜来之事,虽然有关女孩子的名节,但如不说明谢罪,可对不起合胜帮众位朋友。”于是走到庄无漾房来。

    庄无漾刚睡下。莹萍听得杜静芳叫门,忙开房门,庄无漾起床披衣相迎。杜静芳道:“帮主,我向你请罪来啦!”庄无漾惊道:“什么?亦川出事了?”只道苏亦川遭遇凶险。杜静芳道:“不是,他很好。你道今晚来捣乱的是谁?”庄无漾道:“不知。”杜静芳道:“那是我的小徒。我管教无方,纵得她任性胡为。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无礼打扰,惊动各位,实在是万分抱憾。”庄无漾听到又是她徒弟,心里一阵厌烦,默然不语。杜静芳道:“小徒已经走了,日后我定要找到她,向各位赔罪。现今我先行谢过。”说着站起来深深一揖。

    庄无漾忙站起还礼,隔了一会,说道:“令徒武功得自前辈真传,身手确是不凡。”杜静芳只道庄无漾是指她今晚闯庄而言,哪知他两人曾在湖上交过手,说道:“这孩子少不更事,到处惹祸,得罪朋友,我有时真后悔收了这个不成器的徒儿。”

    庄无漾道:“前辈太客气了。令徒曾到过广陵山庄吧?”杜静芳道:“她从小在西北一带。”庄无漾道:“嗯,我见他和那位……那位郭姑娘好像交情不错。”郭珈允和庄无漾离别之时,曾说过一句话:“那人是怎样的人,你可去问她师父。”庄无漾几次想问杜静芳,总觉太着痕迹,始终忍着不问,此刻杜静芳自己过来谈起,这才轻描淡写、似乎漠不关心的问了几句,其实心中已在怦怦暗跳,手心潜出汗水。

    杜静芳道:“那是为了抢秘籍的事,才和她结识的。起初有过一点误会,郭姑娘还和小徒交过两次手,后来我出来说明跟凌霄双客的交情,两人才结成朋友。年轻人一见如故,倒着实亲热得很呢。”说罢微微一笑。庄无漾听到“亲热”二字,满不是滋味。

    杜静芳只道他早知张晶珠是女子,始终没提她女扮男装的事。庄无漾心中不快,脸上虽然没显出来,但语言之间不免稍露冷淡。杜静芳只道他心恼张晶珠无礼闯庄,合胜帮这许多英雄人物,居然没能扣住一个初出道的少女,未免很失面子,心下甚是歉然,哪猜得到他另有心事,当下又道歉几句,正要告退,忽然门外莹萍叫道:“公子,亦川来啦!”

    门帘一掀,一名庄客扶着苏亦川进来,他见杜静芳也在这里,不觉一愕。庄客退了出去。庄无漾道:“你有事对我说,我过来不是一样?你身上有伤,别多走动。”苏亦川道:“帮主,刚才有个人躲在我房里,你一定看出来了。你当时故作不知,给我面子,做兄弟的很感激你的好意。你虽然不问,我可不能不说。”庄无漾道:“咱们情同骨肉,还有什么信不过的。”苏亦川道:“这人全是冲着小弟一人而来,和大伙决无干系。只因这事说来和人名节有关……”庄无漾道:“既然如此,那不必说了。好啦,这事以后咱们谁也别提,你回去休息。莹萍,扶亦川回去。”苏亦川以为杜静芳已将此事说过,庄无漾怕他不好意思,是以不愿再提,于是致谢回房,杜静芳也即作别。

    次晨群雄齐下山来。各人互道珍重,分头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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