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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风云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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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来到湖边,吴少帅吩咐道:“他多半已知我是谁,但大家仍是装作寻常百姓模样。”这时,湖边每一处都隐伏了御林军各营军士,张博华的亲兵又布置在外,一层一层的将清明上河园围了起来。只见灯光晃动,湖上划过来五艘湖船,当中船头站着一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叫道:“小人奉陆公子差遣,恭请吴泽轩公子到湖中赏月。”说罢跳上岸来,对吴少帅作了一揖。这人正是“九命狸猫”陈一帆。

    吴少帅微一点头,说道:“甚好!”跨上湖船。张博华、晏成龙和三四十名侍卫分坐各船。侍卫中有十多人精通水性,晏成龙吩咐他们小心在意,要打起精神保护少帅周全。

    五艘船向湖心划去,只见湖中灯火辉煌,满湖游船上都点了灯,有如满天繁星。再划近时,丝竹箫管之声,不住在水面上飘来。一艘小艇如飞般划到,船头一人叫道:“吴公子到了吗?陆公子久等了。”陈一帆道:“来啦,来啦!”

    那艘小艇转过头来当先领路,对面大队船只也缓缓靠近。

    晏成龙和众侍卫见对方如此派势,虽然己方已调集大队人马,有恃无恐,却也不由得暗暗吃惊,各自按住身上暗藏的兵刃。只听得庄无漾在那边船头叫道:“吴兄果然好兴致,快请过来。”

    两船靠近,吴少帅、张博华、晏成龙,以及几名职位较高的侍卫走了过去。只见船中便只庄无漾和书童两人,晏成龙等人都放下了心。

    那艘花艇船舱宽敞,画壁雕栏,十分精雅,艇中桌上摆了酒杯碗筷,水果酒菜满桌都是。庄无漾道:“仁兄惠然肯来,幸何如之!”吴少帅道:“兄台相招,岂能不来?”两人携手大笑,相对坐下。张博华和晏成龙等都站在吴少帅之后。

    庄无漾向晏成龙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一瞥之间,忽见张博华身后站着一个美貌少年,居然就是杜静芳的徒弟,暗暗怀疑她怎么和朝廷官员混在一起,不免多看了一眼。张晶珠向他嫣然一笑,眼睛一眨,暗示他不可相认。

    莹萍上来斟了酒,庄无漾怕吴少帅疑虑,自己先干了一杯,夹菜而食。吴少帅只拣庄无漾吃过的菜下了几筷,就停箸不食了。只听得邻船箫管声起,吹的是一曲《迎嘉宾》。吴少帅笑道:“阁下真是雅人,仓促之间,安排得如此周到。”

    庄无漾逊谢道:“有酒不可无歌,听说刘琼瑶的歌喉是本地一绝,请召来为仁兄佐酒如何?”吴少帅鼓掌称好,转头问张博华道:“刘琼瑶是什么人?”张博华道:“她是开封著名的艺妓。听说她生就一副骄傲脾气,要是不中她意的,就是黄金十两,也休想见她一面,更别说唱曲陪酒了。”吴少帅笑道:“你见过她没有?”张博华十分惶恐,说道:“下……下官不敢。”吴少帅笑道:“今天让你开开眼界。”

    说话之间,陈一帆已从那边船上陪着刘琼瑶过来。吴少帅见她脸色白腻,娇小玲珑,相貌也不见得特别美丽,只是一双眼睛灵活异常,顾盼之间,便和各人打了个十分亲热的招呼,风姿楚楚,妩媚动人。她向庄无漾道个万福,莺莺呖呖的说道:“陆公子今天好兴致啊。”庄无漾伸手向着吴少帅,说道:“这位是大都来的吴公子。”刘琼瑶向吴少帅福了一福,偎倚着坐在庄无漾身旁。

    庄无漾道:“听说你曲子唱得最好,可否让我们一饱耳福?”

    刘琼瑶笑道:“陆公子要听,我给你连唱三日三夜,就怕你听腻了。”从人送上琵琶来,刘琼瑶轻轻一拨,唱了起来,唱的是个《一半儿》小曲:“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庄无漾拍手叫好。吴少帅听她吐音清脆,俊语连翩,风俏飞荡,不由得胸中暖洋洋地。

    刘琼瑶转眸一笑,纤指拨动琵琶。回头过来望着吴少帅,又唱道:“几番的要打你,莫当是戏。咬咬牙,我真个打,不敢欺!才待打,不由我,又沉吟了一会,打轻了你,你又不怕我;打重了,我又舍不得你。罢,罢,罢,冤家也,不如不打你。”

    吴少帅听得忘了形,不禁叫道:“你要打就打吧!”庄无漾哈哈大笑。张晶珠躲在父亲背后抿着嘴儿,只有张博华、晏成龙一群人绷紧了脸,不敢露出半丝笑意。刘琼瑶见他们这般一副尴尬相,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吴少帅生在官府世家,歌女虽多,但都是端庄呆板之人,几时见过这般江湖名妓?只见她眉梢眼角,风情万种,歌声婉转,曲意缠绵,加之湖上阵阵花香,波光月影,如在梦中,渐渐忘却是在和江洋大盗相会了。

    刘琼瑶替吴少帅和庄无漾斟酒,两人连干三杯,刘琼瑶也陪着喝了一杯。吴少帅从手上脱下一个碧玉扳指来赏了给她,说道:“再唱一个。”刘琼瑶低头一笑,露出两个小小酒窝,当真是娇柔无限,风情万种。吴少帅的心先自酥了,只听她轻声一笑,说道:“我唱便唱了,吴公子可不许生气哦。”吴少帅呵呵笑道:“你唱曲子,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生气?”刘琼瑶向他抛个媚眼,拨动琵琶,弹了起来,这次弹的曲调却是轻快跳荡,俏皮谐谑,珠飞玉鸣,音节繁富。吴少帅听得琵琶,先喝了声彩,听她唱道:“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屋低。盖了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忽虑出门没马骑。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后少跟随。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时来运到做知县,抱怨官小职位卑。做过尚书升阁老,朝思暮想要登基……”

    吴少帅一直笑吟吟的听着,只觉曲词甚是有趣,但当听到“朝思暮想要登基”那一句时,不由得脸上微微变色,只听刘琼瑶继续唱道:“一朝南面做天子,东征西讨打蛮夷。四海万国都降服,想和神仙下象棋。洞宾陪他把棋下,吩咐快做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起,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升到天上还嫌低,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丽。”

    庄无漾哈哈大笑。吴少帅却越听脸色越是不善,心道:“这女子是否已知我身份,说什么‘朝思暮想要登基’云云,分明是故意来讥讽我家。”刘琼瑶一曲唱毕,缓缓搁下琵琶,笑道:“这曲子是取笑穷汉的,吴公子和陆公子都是富贵人,高楼大厦、娇妻美妄都已有了,自然不会去想其他了。”

    吴少帅哈哈一笑,脸色顿和,眼睛瞟着刘琼瑶,见她神情柔媚,心中很是喜爱,正自寻思,待会如何命张博华将她送来府衙,怎样把事做得隐秘,以免背后被人说自己好色,坏了盛德清名。

    忽听庄无漾道:“汉皇重色思倾国,这句是以汉喻唐,说的其实是唐玄宗。那唐玄宗是风流天子,天子风流不要紧,把花花江山送在胡人安禄山手里,那可大大不对了。”吴少帅道:“唐玄宗初期英明,晚年昏庸,可万万不及他祖宗唐太宗了。”庄无漾道:“唐太宗雄才大略,仁兄定是很佩服的了?”

    吴少帅是大司马第三子,生平最崇敬的就是唐太宗和明成祖,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夺位,明成祖靖难之役登基,又都是开疆拓土,声名远播。吴司马常怀篡逆之心,吴少帅也总想着父帅登基后,自己能学习唐太宗、明成祖那样,成功继位,做一代雄主。

    这时听得庄无漾问起,正中下怀,说道:“唐太宗神武英明,夷狄闻名丧胆,尊之为天可汗,文才武略,那都是旷世难逢的。”庄无漾道:“小弟读到记述唐太宗言行的《贞观政要》,颇觉书中有几句话很有道理。”吴少帅喜道:“不知是哪几句?”他自和庄无漾会面以来,虽对他甚是喜爱,但总是话不投机,这时听他也尊崇唐太宗,不觉很是高兴。

    庄无漾道:“唐太宗道:‘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又说:‘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吴少帅默然。庄无漾道:“这个比喻真是再好不过。咱们坐在这艘船里,要是顺着水性,那就坐得平平稳稳,可是如果乱划乱动,异想天开,要划得比千里马还快,又或者水势汹涌奔腾,这船不免要翻。所以嘛,王莽、司马氏之流都不得长久也。”他在湖上说这番话,明摆着是危言耸听,不但是蔑视朝堂,说老百姓随时可以倾覆皇室,而且语含威胁,大有当场要将吴少帅翻下水去之势。

    吴少帅一生除对父帅心怀畏惧之外,几时受过这般威吓奚落的言语?不禁怒气潮涌,当下强自抑制,暗想:“现在且由你逞口舌之利,待会把你擒住,看你是不是吓得叩头求饶。”他想御林军已将清明上河园四周围住,手下侍卫又都是千中拣、万中选,武功卓绝的好手,谅你小小江湖帮会,能作得什么怪?于是微微笑道:“荀子曰:‘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参也,万物之总也,民之父母也。’帝皇受命于天,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阁下之论,未免有悖于先贤之教了。”

    庄无漾举壶倒了一杯酒,道:“浙江乡贤黄梨洲先生有几句话说道,皇帝未做成的时候,‘荼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如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这几句话真是说得再好也没有!需当为此浮一大白,仁兄请!”说罢举杯一饮而尽。吴少帅再也忍耐不住,挥手将杯往地下掷去,便要发作。

    他杯子掷下,刚要碰到船板,莹萍斜刺里俯身一抄,接了起来,只杯中酒水泼出大半,双手捧住,一膝半跪,说道:“吴公子,您小心了。幸好杯子没摔着。”

    吴少帅给她这一接,倒怔住了,铁青着脸,哼了一声。张博华接过杯子,看着少帅眼色行事。吴少帅一定神,哈哈一笑,说道:“陆兄弟,你这位小书童手脚倒真灵便。”转头对一名侍卫道:“你和这位小书童玩玩,可别给小姑娘比下去了,嘿嘿。”

    那侍卫名叫范中恩,使一对判官笔,听得少帅有令,当即哈了哈腰,欺向莹萍身边,判官笔双出手,分点他左右穴道。莹萍反身急跃,蹿出半丈,站在船头。她年纪小,真实功夫不够,一身轻功却是鹤壁居士传授,但见范中恩判官笔来势急劲,自知武功不是他对手,只得先行逃开。范中恩双笔如风,卷将过来。莹萍提气一跃,跳上船篷,笑道:“咱们捉捉迷藏吧!你捉到我算我输,再换我再来捉你。”

    范中恩两击不中,气往上冲,双足一点,也跳上船篷。他刚踏上船篷,莹萍一招“一鹤冲天”,如一只黄雀般扑向左边小船,范中恩跟着追到。两人此起彼落,在十多艘小船上来回盘旋。范中恩始终抢不近莹萍身边,心中焦躁,又盘了一圈。眼见前面三艘小船呈丁字形排着,莹萍已跳上近身的一艘,范中恩假意向左一扑,莹萍嘻嘻一声,跳上右边小船。哪知范中恩往左一扑是虚势,随即也跳上了右边小船,两人面面相对,范中恩左笔一探,点向莹萍胸前。

    莹萍待要转身闪避,已然不及,危急中向前一扑,发掌向范中恩小肚打去。范中恩左笔撩架,右笔急点对方后心,这一招又快又准,眼见莹萍无法避过,忽然背后“呼”的一声,似有一件十分沉重的兵刃袭到。范中恩不暇袭敌,先图自救,扭腰转身,右笔自上而下,朝来人兵器上猛砸下去,铛的一声大响,火光四溅,来人兵器只稍稍一沉,又向他腰上横扫过来。这时他已看清对方兵器是柄铁桨,使桨之人竟是船尾那艄公,刚才一击,已知对方力大异常,不敢硬架,拔起身来,轻轻向船舷落下,欺身直进,去点艄公的穴道。

    阮横波解了莹萍之围,见范中恩纵起身来,疾伸铁桨入水一扳,船身转了半个圈子,待范中恩落下来时,船身已不在原位。范中恩“哎呦”一声尚未喊毕,扑通一响,跌入水中,湖水汩汩,灌入口中。莹萍拍手笑道:“你这人真顽皮,捉迷藏捉到水里去啦。”

    吴少帅船上两名会水的侍卫赶紧入水去救,将要游近,阮横波已将铁桨送到范中恩面前。他在水中乱抓乱拉,碰到铁桨,管他是什么东西,马上紧紧抱住。阮横波举桨向吴少帅船上一挥,喝道:“接着!”范中恩的师叔丁俊兵也是御前侍卫,忙抢上船头,伸手接住。范中恩在少帅面前这般大大丢脸,说不定回去还要受处分,又是气,又是急,湿淋淋的怔住了,站着不敢动,身上的湖水不住滴在船头。丁俊兵曾听同伴说起莹萍白天在丹阳宫用泥块打歪袖箭,让御前侍卫丢脸,现在又捉弄他的师侄,看着她回到庄无漾身后,便站了出来,阴森森道:“听说这位小姑娘暗器功夫高明之极,待在下请教几招。”

    庄无漾对吴少帅道:“你我一见如故,别让下人因口舌之争,伤了和气。这一位既是暗器名家,咱们请他在靶子上显显身手,以免我这小书童接他不住,受了损伤,兄台你看如何?”吴少帅听他说得有理,只得应道:“自当如此,只是仓促之间,没有靶子。”

    莹萍纵身跳上徐先锋的坐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弃命三郎”徐先锋点点头,向旁边小船中的“金钱豹子”顾腾招了招手。顾腾跳了过来。徐先锋道:“抓住那船船梢。”顾腾依言抓住自己原来坐船的船梢。这时徐先锋也已拉过船头木杠,喝一声“起!”两人竟将一艘小船举了起来,两人的坐船也沉下去一截。众人见二人如此神力,不自禁的齐声喝彩。

    王怡丹看得有趣,也跳上船来,笑道:“真是个好靶子!”荡起双桨,将徐先锋的坐船划向花艇。莹萍叫道:“公子,这做靶子成吗?请你用笔画个靶心。”

    庄无漾举起酒杯,抬头饮干,手一轻扬,酒杯飞出,啵的一声,酒杯嵌入两人高举的小船船底,平平整整,毫没破损。众人又是拍手叫好。晏成龙和丁俊兵等高手见徐先锋和顾腾举船,力气固是奇大,但想一勇之夫,亦何足畏,待见庄无漾运内力将瓷杯嵌入船底,如发钢镖,这才暗皱眉头,均觉此人难敌。

    庄无漾笑道:“这杯子就当作靶心,请这位行家施展暗器吧。”王怡丹将船划退数丈,叫道:“太远了吗?”丁俊兵更不答话,手中暗扣五枚毒蒺藜,连挥数挥,只听得叮叮一阵乱响,瓷片四散飞扬,船底酒杯已被打得粉碎。莹萍从船后钻出,叫道:“果然好准头哎!”

    丁俊兵忽起毒心,又是五枚毒蒺藜飞出,这次竟是对准莹萍上下左右射去。

    众人在月光下看得分明,齐声惊叫。丁俊兵的暗器功夫当真厉害,手刚扬动,暗器已到面前,众人叫喊声中,五枚毒蒺藜直奔莹萍五处要害。莹萍大惊,扑身滚倒。王怡丹两把飞刀也已射出,铛铛两声,飞刀和两支毒蒺藜坠入湖中。莹萍一滚躲开两枚,中间一枚却说什么也躲不开了,正打在左肩上。她也不觉得如何疼痛,只是肩头一麻,站起身来,正要指责丁俊兵奸诈。合胜帮众人无不怒气冲天,小船纷纷划拢,拥上来要和丁俊兵见个高下。

    众侍卫也觉得这一手过于阴毒,在少帅面前,众目昭彰之下,以这卑鄙手段暗算对方一个小姑娘,未免太不光彩,势将为人耻笑,但见合胜帮众人声势汹汹,当即从长衣下取出兵刃,预备迎战。张博华摸出胡笳,放在口边就要吹动,调集官兵动手。

    庄无漾叫道:“诸位,吴公子是我的嘉宾,咱们不可无礼。大家退开。”众人听得帮主发令,当即把小船划退数丈。

    这时,徐先锋和顾腾已将举起的小船放回水面。王怡丹查看莹萍的伤口,沈会会也跳过来询问。莹萍道:“你们放心,我痛也不痛,只是痒得厉害。”说着就要用手去抓。王怡丹和沈会会一听大惊,知道暗器上喂了极厉害的毒药,忙抓住她双手。莹萍大叫:“我痒得要命,怡姐,你放手。”说着用力挣扎。沈会会心中焦急,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说道:“你忍耐一会儿。”转头对王怡丹道:“怡姐,你去请万户哥来。”王怡丹应声去了。

    王怡丹刚走开,一艘小船如飞般划来,船头上站着黄龙堂堂主张友山。他跳上沈会会坐船,悄声道:“沈军师,湖边上布满了官兵,其中有御林军各营。”沈会会道:“有多少人?”张友山道:“总有七八千人,外围接应的官兵还不计算在内。”沈会会道:“你立刻去召集开封城外的兄弟,集合到湖边候命,可千万别给官府察觉,每人身上都藏一朵桂花。”张友山点头应命。沈会会又问:“短时间可以召集多少人?”张友山道:“连我机房中的工人,一起有两千左右。再过一个时辰,等城外兄弟们赶到,还有一千多人。”沈会会道:“咱们的兄弟至少以一当五,三千人抵得一万五千名官兵,人数也够了。况且绿营里还有咱们的兄弟,你去安排吧。”张友山接令去了。

    王万户坐船划到,看了莹萍伤口,眉头深皱,将她肩上的毒蒺藜轻轻起出,从囊中取出一颗药丸,塞在她口里,转身对沈会会凄然道:“没救了。”沈会会大惊,忙问:“怎么?”王万户低声道:“暗器上毒药厉害非常,除了暗器主人,旁人无法解救。”沈会会道:“她能支持多少时候?”王万户道:“最多三个时辰。”沈会会道:“够了,咱们去把那家伙拿来,逼他解救。”一句话提醒了王万户,他从囊中取出一只鹿皮手套,戴在手上,纵身跃起,三个起伏,在三艘小船舷上一点,已纵到庄无漾和吴少帅眼前,叫道:“陆公子,我想请教这位暗器名家的手段。”

    庄无漾见丁俊兵打伤莹萍,十分恼怒,见王万户过来出头,正合心意,对吴少帅道:“我这位朋友打暗器的本领也还过得去,他们两位比试,一定精彩热闹,好看非凡。”吴少帅听说有好戏可看,当然赞成,越是比得凶险,越是高兴,转头对丁俊兵道:“去吧,可别丢人啊。”

    丁俊兵应了。晏成龙低声道:“那是温州太极门的王老师,丁贤弟小心了。”

    丁俊兵也久闻王万户的名头,心中一惊,自忖暗器从未遇过敌手,今日再将名震江湖的王万户打败,那更是大大的露脸了,越众而前,抱拳说道:“在下丁俊兵,向王老师讨教几手。”王万户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你,我本想旁人也不会使这等卑鄙手段,用这般阴损暗器。”

    丁俊兵冷笑一声。王万户反身蹿出,低声喝道:“来吧!”丁俊兵又道:“我比暗器可只和你一人比。”王万户怒道:“难道我们兄弟还会暗算你不成?”丁俊兵道:“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身形一晃,蹿上一艘小船的船头。他知道船上全是合胜帮的棘手人物,虽然王万户答应无人暗算,但自己以卑鄙手段伤了对方一个小姑娘,究竟也怕人家也下毒手报复,是以不敢在船梢有人处落脚。

    王万户等他踏上船头,左手一扬,右手一挥,打出三只金钱镖、三支袖箭,头一低,背后又射出一支背弩。丁俊兵万料不到他在一刹那间竟会同时打出七件暗器,吓得心胆俱寒,当下无法躲避,已顾不得体面,缩身在船底一伏,只听得啪啪啪一阵响,七件暗器全打在船板之上。船梢上那人骂道:“日你的先人板板,这般现世,还斗什么暗器?”

    丁俊兵跃起身来,月光下王万户的身形看得清楚,发出一枚菩提子向他打去。王万户一听破空之声,知道不是毒蒺藜,侧身让开,身子刚让到右边,三枚毒蒺藜已迎面打到。

    王万户迎面一个“铁板桥”,三枚毒蒺藜刚从鼻尖上擦过,叫了一声“好!”刚要站起,又是三枚毒蒺藜向下盘打来。丁俊兵转眼之间,也发出七件暗器,称做“七星聚会”。王万户人未仰起,左手一粒飞蝗石,右手一枚铁莲子,将两枚毒蒺藜打在水中,待中间一枚飞到,伸手接住,放在怀里,眼见他暗器手段果然不凡,暗忖此人阴险毒辣,定有诡计,可别上了他当,手一扬,三枚金钱镖分打他上盘“神庭穴”、乳下“天池穴”、下盘“血海穴”。丁俊兵见他手动,已拔起身子,蹿向另一条小船。

    王万户看准他落脚之处,一支甩手箭挥出。丁俊兵举手想接,忽然一样奇形兵刃弯弯曲曲的旋飞而至,急忙低头相避,说也奇怪,那兵刃竟又飞回王万户手中。他伸手一抄,又掷了过来。丁俊兵从未见过他这独门暗器“日月梭”,一吓之下,心神已乱,不堤防迎面又是两粒菩提子飞来,左眉尖“阳白穴”、左肩“缺盆穴”同时打中,身子一软,瘫跪船头。

    众侍卫见他跌倒,无不大惊。与丁俊兵齐名的高手张宝贵仗剑来救,剑护面门,纵身向丁俊兵跃去,人在半空,见对面也有一人挺剑跳来。

    张宝贵跃起在先,早一步落在船头,左手捏个剑决,右手剑挽个顺势大平花,横斩迎面纵来那人项颈,想将他逼下水去。

    哪知那人身在半空,剑锋直刺张宝贵右腕,正所谓:“善攻者,攻敌之必守。”虽在夜里,这一剑又准又快,霎时间攻守易势。张宝贵急忙缩手,剑锋掠下挽个逆花,直刺敌足,这一招是达摩剑法中的“虚式分金”。那人左足虚晃一脚,右足直踢张宝贵右腕。张宝贵提手急避,未及变招,那人已站在船头。月光下只见他是个中年道士。

    张宝贵和兄弟张宝愚原来都是少林弟子,仗着一手达摩剑法精妙阴狠,做到吴少帅的贴身侍卫。他原在空门学艺,后来又在紫禁城给吴少帅看家护院,江湖上之事不大熟悉,但见来敌剑法迅捷,生平未见,却不认得狂风快剑、冥王剑法。当即喝问:“来者是谁?”青松笑道:“亏你也学剑,不知道我吗?”张宝贵一招“金刚伏虎”,接着一招“九品莲台”,一剑下斩,一剑上挑。青松笑道:“剑法倒也不错,再来一记‘金轮渡劫’!”话刚出口,张宝贵果然抢向外门,使了一招“金轮渡劫”。他剑招使出,心中一怔:“怎么他知道我的达摩剑法?”

    青松微微一笑,剑锋分刺左右,喝道:“你使‘浮丘挹袖’,再使‘洪崖拍肩’!”话刚说完,张宝贵果然依言使了这两招。这哪里是性命相扑,就像是师父在指点徒弟。张宝贵素来自负,两招使后,退后两步,凝视对方,又羞又怒,又是惊恐。其实青松深知达摩剑法的精微,眼见张宝贵造诣不凡,剑锋所至,正是逼得他非出那一招不可之处,事先却叫了招数的名头。这一来先声夺人,张宝贵一时不敢再行进招。

    王怡丹在船梢掌桨,笑吟吟的把船划到庄无漾与吴少帅面前,好让吴少帅看清楚部下如何出丑。其时王万户已将丁俊兵擒住,沈会会在低声逼他交出解药。丁俊兵闭目不语。沈会会将刀架在他颈中威吓,他仍是不理,心中盘算:“我宁死不屈,回去少帅定然有赏。只要稍有怯意,削了朝廷颜面,我一生前程也就毁了。少帅在此,谅这些土匪也不敢杀我。”

    青松喝道:“我这招是‘仙人指路’,你用‘回头是岸’招架!”张宝贵下定决心,偏不照他的话使剑。哪知青松剑锋直戳他右颊,张宝贵苦练达摩剑法二十余年,心剑合一,势成自然,已是根深蒂固,敌剑既然如此刺到,不得不左诀平指转东,右剑横划,两刃作天地向,正是一招“回头是岸”。

    青松一招“仙人指路”逼张宝贵以“回头是岸”来招架,意存双关,因道家求仙,释家学佛,自己指点对方迷津,叫他认输回头。张宝贵一招使出,见青松缩回长剑,目光似电,盯住了自己,不由得进固不敢,退又不是,十分狼狈。青松喝道:“我这招‘当头棒喝’,你快‘横江飞渡’!”说罢,长剑平挑,当头劈下。张宝贵身随剑转,回剑横掠,左手剑诀压住右肘,这一招不是达摩剑法中的“横江飞渡”又是什么?

    吴少帅略懂武艺,虽然身手平庸,但紫禁城奇人异士甚多,他从小看惯,见识却颇渊博,见青松喊声未绝,张宝贵已照着他的指点应招,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禁胆战心惊,暗忖:“张宝贵在大内众侍卫中已算一等高手,可是与这些匪徒一较量,竟然给人家耍猴儿般玩弄,一旦真有缓急,这些人济得甚事?”他可不知道青松道长的剑法海内无对,张宝贵遇到他自是动弹不得。也是今晚适逢其会,让吴少帅见识到天下第一剑的剑法,他竟以为“匪帮”中如此高手极多,那也是想得左了。

    吴少帅又看了几招,再也难忍,对晏成龙道:“叫他回来。”晏成龙叫道:“宝贵,主人叫你回来。”张宝贵巴不得有此一叫,只因夏军军法严峻,临阵退缩必有重刑。他进退两难,正在万般无奈之际,忽有命令,如逢大赦,忙回剑护身,便欲回跳。青松喝道:“早叫你回头是岸,你不回头。现在想走,嘿嘿,我可不放了!”长剑闪动,张宝贵只见前后左右都是剑影,全身立被裹于一团剑气之中,哪敢移动半步,只觉脸上身上凉飕飕地,似有一柄利刃周游划动。

    晏成龙见张宝贵无法退出,纵身向两人扑将过来,伸出双爪,便来硬夺青松长剑。青松见他来得凶猛,剑锋一圈,反刺对方下盘。晏成龙的武艺比张宝贵可高明得多了,左手两根手指搭着剑锋,右手一掌向他左肩打去。青松见晏成龙攻向左侧,只有退避,无法反击,身子一侧,右剑直刺敌人咽喉,这一剑当真迅捷无伦。晏成龙出手神速,赤手空拳竟然不输青松剑招,斜身避剑,右掌继续追击对方左肩,青松向后退出一步,右手手腕已被他抓住。王万户、沈会会、王怡丹等都看得亲切,不由得齐声呼叫。

    剑光掌影中,青松左脚飞起,直踢对方右胯。晏成龙向左一避,借势仍夺向长剑。青松左脚未落,右脚跟着踢出。晏成龙万想不到他出腿有如电闪,生平从所未见,手爪一松,急忙后退。青松右腿落空,左腿跟上,这一下晏成龙再也躲避不了,右股上重重着了一脚,一个踉跄,险些跌入湖中。他下盘稳实,随即站定,身子倾斜,却仍屹立船边,双手疾向青松双目抓到。青松侧头避让,肩头已被他手掌击中。青松骂了一声,一腿快如一腿,连绵不断,左脚甫起,右脚跟着飞出。晏成龙立即变招,眼见对方一腿又到,忙拔身纵高。这两位绝顶高手武功均以快招见长,此刻兔起鹘落,星丸跳跃,连经数变,旁人看得眼也花了。

    王怡丹坐在后梢,见晏成龙跃起,木桨抄起一大片水向他泼去。晏成龙本拟落在船头,空手和青松的长剑拼斗一场,忽见一片白晃晃的湖水迎头浇来,情急之下,在空中打个筋斗,倒退落回花艇,总算他身手矫捷,饶是如此,下半身还是被浇得湿淋淋的十分狼狈。

    岂知比起张宝贵来,真是算不了什么。原来张宝贵得他来援,逃出了青松剑光笼罩,跳回花艇,惊魂甫定,正要站到吴少帅背后,忽然刘琼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只见吴少帅皱起眉头,庄无漾似笑非笑,各人神色都是十分奇特。他心中一愕,一阵微风吹来,顿感凉意,一看自身,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全身衣服已被青松割成碎片,七零八落,不成模样,头上又是热辣辣地,一摸头脸,头发、眉毛都被剃得干干净净,又惊又羞,忽然间裤子又向下溜去,原来腰带也给割断了,忙伸双手去抢裤子,噗的一声,手里长剑跌入湖中。

    吴少帅这回来中原,带来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以晏成龙、张宝贵、丁俊兵为罪,此时眼见手下三名武艺最高的侍卫都被打得狼狈万状,知道再比下去也讨不到便宜,对庄无漾道:“陆兄弟这几位朋友果然艺业惊人,何不随着陆兄弟为朝廷出力?将来光祖耀宗,封妻荫子,才不辜负了一副好身手。像这般沦落草莽,岂不可惜?”原来吴少帅颇有才略,这时非但不怒,反生笼络豪杰以为己所用之念。庄无漾笑道:“我这些朋友都和小弟一样,宁可在江湖闲散适意。兄台好意,大家心领了。”吴少帅道:“既然如此,今晚叨扰已久,就此告辞。”说罢,望着尚在船中的丁俊兵。庄无漾叫道:“万户哥,把吴公子的从人放回吧!”王怡丹叫道:“那不成!莹萍中了他的毒蒺藜,他不肯给解药。”说着又将船划近了些。吴少帅向张博华轻轻嘱咐几句,转头对丁俊兵道:“拿解药给人家。”丁俊兵道:“小的该死,解药留在大都没带出来。”

    吴少帅眉头一皱,便不言语了。庄无漾道:“万户哥,放了他吧!”王万户心想帮主还不知道毒蒺藜的厉害,可是亦不便公然施刑,而且此人如此凶悍,只怕施刑也自无用,即使从他身边搜出解药,不明用法,也是枉然,此刻只要一放走,再要拿他便不容易,何况莹萍命悬一线,又怎能耽搁?但帮主之令却又不能不遵,当下十分踌躇。

    沈会会道:“万户哥,那两枚毒蒺藜给我。”王万户不明他的用意,从怀里将两枚毒蒺藜掏出,一枚是从莹萍肩上起下,一枚是比暗器时接过来的。沈会会接过,左手一拉,嗤的一声,将丁俊兵胸口衣服扯了一大片,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右手一举,噗噗噗,毒蒺藜在他胸口连戳三下,打了六个小洞。

    丁俊兵“啊哟”一声大叫,吓得满头冷汗。沈会会将毒蒺藜交还王万户,高声对庄无漾道:“陆公子,请你给几杯酒。我们要和这位丁师傅喝两杯,交个朋友,马上放他回来。”

    庄无漾道:“好。”刘琼瑶在三只酒杯中斟满了酒。庄无漾道:“万户哥,酒来了。”拿起酒杯掷去,一只酒杯平平稳稳的从花艇飞出。王万户伸手轻轻接住,一滴酒也没泼出。众人喝彩声中,其余两杯酒也飞到了王万户手里。

    沈会会接过酒杯,说道:“丁师傅,咱们干一杯!”丁俊兵伤口早已麻痒难当,见到酒来更如见了蛇蝎,惊惧万状,紧闭嘴唇,死咬牙关。要知酒一入肚,血行更快,剧毒急发,立时毙命。沈会会笑道:“喝吧,何必客气?”小指与无名指箝紧他鼻孔,大拇指和食指在他两颊用力一捏,丁俊兵只得张嘴,沈会会将三杯酒灌了下去。

    丁俊兵三杯酒落肚,片刻之间胸口麻木,大片肌肉变成青黑,性命已在呼吸之间,他自知毒蒺藜毒性可怖之至,哪里还敢倔强,性命要紧,功名富贵只好不理了,颤声道:“放开我穴道,我……我……我……拿解药出来。”王万户一笑,一揉一拍,解开他闭住的穴道。丁俊兵咬紧牙关,从袋里摸出三包药来,说道:“红色的内服,黑色的吸毒,白色的收口。”话刚说完,人已昏了过去。

    王万户忙将一撮红色药末在酒杯里用湖水化了,给莹萍服下,将黑药敷上伤口。不一会儿,只见黑血汩汩从伤口流出。王怡丹随流随拭,黑血渐渐变成紫色,又变成红色,莹萍“啊哟,啊哟”的叫了起来。王万户再把白色药末敷上,笑道:“小命拾回来啦!”

    沈会会恨丁俊兵歹毒,将三包药都放入怀中,大声道:“你的解药既然留在大都,即刻回去取解药,也还来得及。”王万户心地仁慈,见到丁俊兵的惨状,心有不忍,向沈会会把药要了过来,给他敷服。

    庄无漾向吴少帅道:“小弟这几个朋友都是粗鲁之辈,不懂礼数,仁兄幸勿见责。”吴少帅干笑几声,举手说道:“今日确是大增见闻,就此别过。”

    庄无漾叫道:“吴公子要回去了,船靠岸吧!”艄公答应了,花艇缓缓向岸边划去。

    数百艘小船前后左右拥卫,船上灯笼点点火光,天上一轮皓月,都倒映在湖水之中,湖水深绿,有若碧玉。庄无漾见此湖光月色,不由得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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