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神秘人物
不一日,合胜帮群雄来到中原。当地合胜帮分堂堂主见帮主和总部各位首脑忽然一起来到,忙恭恭敬敬接待了。
合胜帮乃是夏肃宗的弟弟九王爷鞠宪敏创立,九王爷因为不满奸党弄权,愤恨离开庙堂,来到江湖,凭借一身武艺和威望,组建合胜帮。合胜帮一共分为五个分堂,分别为东方“青龙堂”,堂主为“杨金刀”杨盛耀,乃是杨家将之后;南方“朱雀堂”,堂主为“霹雳火”栾灿和,乃是宏朝名将栾广弘之后;西方“白虎堂”,堂主为“翻山豹”王金镖;北方“玄武堂”,堂主为“出洞蛟”洪天骄;中央“黄龙堂”,堂主为“神拳张员外”张友山。每个堂皆有三万余帮众,声势着实浩大。
中原一带都属“黄龙堂”管辖,庄无漾让黄龙堂堂主张友山不可张扬,也不必通知堂中核心人物前来相见,众人只歇了一宿,当即东行。此后一路往东,大小码头见到很多胸口插着桂花之人,知是黄龙堂的头目。众人为守机密,都不惊动,疾趋而过。数日后,到了开封,就住在堂主张友山的别墅中。张家别墅坐落在清明上河园附近,湖光山色,风物佳胜,又是个僻静所在。
张友山是做丝绸生意的大老板,自置两所大厂房织造丝绸,厂里也有数千员工。只因生性好武,结识了“九命狸猫”陈一帆,由他引入合胜帮。张友山五十上下年纪,胖胖的身材,穿一件团花缎袍,外衬黑呢子大衣,一眼看去,直是个养尊处优的富翁,哪知竟是一位风尘豪侠。当晚在后厅与众人接风,众人在席上说了要救右护法雷泰兴之事。张友山道:“小弟马上派人去查,看看雷护法关在哪一所狱里,咱们再相机行事。”当即命儿子张小岗出去派人查探。
第二天上午,张小岗回报说,太守府衙、开封府、通许县、禹王台区各处监狱,以及驻防将领辕门、水陆统治使衙门,都有兄弟们去打探过,查知均无雷护法在内。
庄无漾召集帮众议事。张友山道:“这里的太守、总督、统治使衙门,均有本帮兄弟在内。雷护法如果在官府监狱,必能查到。怕的就是官府因雷护法案情重大,私下监禁,那就棘手了。”庄无漾道:“咱们第一步是查知雷护法的所在。张堂主继续派遣得力兄弟,往各府衙打探。今晚再请道长、清风双子到太守府衙去看看。最要紧的是别打草惊蛇,无论如何不能伸手动武。”青松等答应了。张友山详细说了道路和太守府衙内外情形。
三人于子夜时分出发,去了两个时辰,回报说太守府衙戒备森严,有成千官兵点起灯火,彻夜守卫,巡查的军官中有几名看军衔竟是云麾将军、归德将军,这可都是从三品的大员。他们不敢硬闯,等了良久,守卫的军官没丝毫怠懈,只得回来。
众人好生奇怪,猜测不出是何路道。张友山道:“这几天,开封城里各处盘查极紧,各家赌场、娼寮,甚至水上的船舶,都有官差去查问,好多人无缘无故的给抓了去。难道跟雷护法的案子有关不成?”沈会会道:“想来不会。莫非是大都来了钦差大臣,所以地方官员要卖力一番。”张友山道:“没听说有钦差来河南呀。”众人计议多时,均不得要领。
次日,郎琪嫌闷,吵着要父母陪她去游湖,郎天扬答应了。郎琪向沈会会连使眼色,要他同去。沈会会不好意思,装作不见。郎天扬知道女儿心思,笑道:“会会,我们从未来过开封,你同去走走,别叫我们迷了路走不回来。”沈会会应了声。郎琪悄声道:“爸爸叫你去,你就去。我叫你去,就偏不肯。”沈会会笑着不语。他幼失怙持,身世凄凉,这时忽得郎天扬夫妇视若亲子,未婚妻郎琪又是一派天真娇憨,对他甚是依恋亲热,虽在人前,亦不避忌,不但自己欣喜,众兄弟也都代他高兴。
庄无漾也带了莹萍到清明上河园散心,看了浮云阁、上善门、双宣殿、虹桥等景致,在九龙桥上暂歇,望湖山深处,但见竹木阴森,苍翠重叠,不雨而润,不烟而晕,山峰秀丽,挺拔云表。果然是:绫罗飘起遮住日落西,奏一回断肠的古曲。抬起画面如此的美丽,孰不知是谁的墨笔。淡淡胭脂遮住了思绪,小酌几杯却有醉意。多少能人巧匠书画三千里,上河图雕琢的意义。
仰望丹阳宫,但见万木参天,清幽欲绝,庄无漾道:“那边更好。”两人下桥,缓步往丹阳宫行去。走出十余丈,忽有两名身穿蓝布长袍的壮汉迎面走来,见到他两人时不住打量,饱含警惕之色。莹萍悄声道:“公子,这两人会武,看起来武功还不弱。”庄无漾笑道:“你眼力倒不错。”语声未毕,迎面又是两人走来,一样的打扮,正在闲谈风景。一路上山,遇见这般穿蓝布长袍的武士共有三四十人,个个神情凝重,身形矫健,似乎都有上乘武功。
莹萍看得眼都花了。庄无漾也自纳罕,心下琢磨:“难道是什么江湖帮会、武林宗派在此聚会不成?”转过一个弯,正要走向上丹阳宫,忽听山侧琴声朗朗,夹有长吟之声,随着细碎的山瀑声传过来。只听那边有人边弹琴,边吟诵道:“锦绣乾坤佳丽,御世立纲陈纪。四朝辑瑞征师济,盼皇畿,云开雉扇移。黎民引领鸾舆至,安睹村村飏酒旗。恬熙,御炉中叆叇瑞云霏。”那人哈哈一笑,又吟了一首七绝诗:“万国衣冠拜冕坛,十重春色满宸瀚。风云际会龙腾日,草木含香凤舞欢。百姓心思催大治,九州殇咏促新安。政功德泽垂千古,一统乾坤正可观。”
庄无漾心想,这琴音平和雅致,曲词却是满篇歌功颂德,但歌中“村村飏酒旗”这五字不错,倘若普天下每一处乡村中都有酒家,黎民百姓也就快活得很了。
循声缓步走了过去,只见山石上坐着一个富绅打扮之人正在抚琴,年约三十来岁,旁边站着两个壮汉、一个枯瘦老者,也都身穿蓝布长衫。庄无漾心中突然一凛,看这抚琴之人资质风流,气度高华,显然来头极大。
这时,那老者和两个壮汉都已见到庄无漾和莹萍,也凝神向他们细望,似欲过来说话。那抚琴男子三指一划,琴声顿绝。
庄无漾拱手道:“适聆仁兄雅奏,词曲皆属初闻,可是兄台所谱新声吗?”那人笑道:“正是。这《锦绣乾坤》一曲是在下近作。阁下既是知音,还望指教。”庄无漾道:“高明,高明!词中‘安睹村村飏酒旗’一句尤佳。”那人脸现喜色,说道:“阁下居然记得曲词,请过来坐坐。”庄无漾心想:“什么‘盼皇畿’、‘黎民引领鸾舆至’,大拍达官贵宦的马屁,此曲格调也就低得很了,终究算不得上品。”
那人微微一笑,说道:“难得遇佳音,请问阁下高姓大名。”庄无漾名满江湖,不愿告知他真实姓名,随口诌道:“小弟姓陆,名仁嘉。”那是“路人甲”三字的谐音。又问道:“请问兄台尊姓。”那人微一沉吟,说道:“在下姓吴,双名泽轩,是大都人。听阁下口音,似是扬泰一地人氏?”庄无漾道:“小弟正是扬州邗江人。”吴泽轩说道:“久闻中原风景绮丽,气势雄伟,有龙腾虎跃之象,无怪二十二朝都定都于此。今日登临,果然名下无虚,不但峰峦佳胜,而且人杰地灵,所见人物,亦多才俊之士。”
庄无漾听他谈吐不俗,又见那两个壮汉和那老者都对他执礼至恭,当他说话时垂手而立,不敢稍有懈怠,实不知他是何等人物,便道:“兄台既然喜爱此处,何不就在此定居。”吴泽轩呵呵一笑,说道:“偷得浮生半日之闲,在此一游,已是非分,我辈俗人,此等清福,岂能常享?阁下知音卓识,必是高手,就请弹奏一曲如何?”说罢把七弦琴推到庄无漾面前。
庄无漾伸指轻轻一拨,琴音清越绝伦,看那琴时,见琴头有金丝缠着“来凤”两个篆字,木质斑烂蕴华,似是千年古物,心中暗吃一惊,自忖此琴是无价之宝,这人不知从何处得来,说道:“兄台珠玉在前,小弟献丑了。”于是调弦按微,铿铿锵锵的弹了起来,弹的是一曲《平沙落雁》。吴泽轩凝神倾听。
一曲既终,吴泽轩问道:“阁下是否到过塞外?”庄无漾道:“小弟刚从雍凉归来,不知兄台何以得知?”吴泽轩道:“阁下琴韵平野壮阔,大漠风光,尽入弦中,闻听妙奏,真如读辛稼轩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这曲《平沙落雁》,在下生平听过何止十次,但从未得若阁下琴音如此气象万千。”庄无漾见他果是知音,心中也甚欢喜。
吴泽轩又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意欲请教。不过初识尊范,交浅言深,似觉冒昧。”庄无漾道:“但问不妨。”吴泽轩道:“听阁下琴韵中隐隐有金戈之声,似胸中藏有十万甲兵。但观阁下相貌又似是贵介公子,温文尔雅,决非统兵大将。是以颇为不解。”庄无漾笑道:“小弟乃一介书生,落拓江湖。兄台所言,令人汗颜。”
吴泽轩对庄无漾所说,似乎不大相信,又问:“阁下谅必出身世家,不知令尊现居何官?阁下有何功名?”庄无漾道:“先严已不幸谢世。小弟碌碌庸才,功名利禄,与我无缘。”吴泽轩奇道:“聆听吐属,大才磐磐,难道是学政无目,以致科场失利吗?”庄无漾道:“那倒不是。”吴泽轩道:“此间开封府李太守,是我至交。阁下明日移驾去见他一见,或有际遇,也未可知。”
庄无漾道:“兄台好意,至深感谢。只是小弟无意为官。”吴泽轩道:“然则就此终身埋没不成?”庄无漾道:“与其和权臣佞党一起残民以逞,不如曳尾于泥涂耳。”吴泽轩一听此言,不觉面容变色。
两名蓝衣壮汉见他脸色有异,都走上一步。吴泽轩稍稍一顿,呵呵笑道:“阁下高人雅致,胸襟自非我辈俗人所及。”
两人互相打量,都觉对方甚为奇特,定是来历不凡。吴泽轩又道:“阁下自雍凉远来中原,途中见闻必多。”庄无漾道:“神州万里,山川形胜,自是目不暇给。只是适逢黄河水灾,哀鸿遍野,小弟也无心赏玩风景。”吴泽轩道:“听说灾民在兰封抢了南征大军的军粮,阁下途中可有所闻?”庄无漾一怔,心道:“此人消息怎么如此灵通?我们劫粮后赶来开封,昼夜奔驰,途中丝毫没有耽搁,怎么他倒先知道了?”当下脸不变色,说道:“事情是有的,灾民无衣无食,为民父母者不加怜恤,他们为求活命,铤而走险,也是情有可原。”
吴泽轩又是一顿,轻描淡写道:“听说事情不单如此,这件事是合胜帮鼓动灾民,犯上作乱。”庄无漾故作不知,问道:“合胜帮是什么呀?”吴泽轩道:“那是江湖上一个造反谋叛的帮会,阁下没听到过吗?”庄无漾道:“小弟放浪形骸于琴棋书画,江湖上的事一窍不通。说来惭愧,这样大名鼎鼎的一个帮会,小弟今日还是初闻。”庄无漾微微一顿,说道:“朝廷得讯之后,对合胜帮定要严加惩办的了。”吴泽轩道:“那还用说?不过,谅这群人也不足成为大患。”庄无漾不动声色,问道:“兄台何所据而云然?”吴泽轩道:“当今天子暗弱,但是兵部吴大司马雄才伟略,堪比孟德再世,邓公重生,朝政清明,军事俨然。只要派遣一二异才,合胜帮举手间就可剿灭。”庄无漾道:“小弟不明朝政,如有荒唐之言,请勿见笑。据弟愚见,朝廷之中多是酒囊饭袋之辈,未必能办什么大事呢!至于吴司马,嘿嘿,不过王莽、司马懿之辈,窃国之人,众所不齿!”此言一出,吴泽轩与他身旁的老者、壮汉都霍然变色。
过了一会儿,吴泽轩道:“阁下这未免是书生之见了。且不说朝中名将能吏,济济多士,即是在下身边这几位朋友,也均非庸手。可惜阁下是个文人,否则可令他们施展一二,阁下如懂武功,便知在下之言不谬了。”庄无漾道:“小弟虽无缚鸡之力,但自读太史公《游侠列传》后,生平最佩服英雄侠士,不知兄台是哪一派宗主?这几位都是贵派的弟子吗?可否请他们各显绝技,令小弟开开眼界?”吴泽轩向那两个壮汉道:“那么你们拿点玩艺儿出来,请这位陆公子指教。”庄无漾手一拱,说道:“请!”心想:“只要他们一出手,就知是什么宗派。”
一个壮汉走上一步,说道:“树上这鹊儿聒噪得讨厌,我打了下来,叫人耳根清静。”手一挥,一支袖箭向树上喜鹊射去。他平常准头极佳,百发百中,哪知这回袖箭将到喜鹊身旁,忽然一偏,竟没打中。
吴泽轩见他竟没射中,颇为诧异。那壮汉更是羞得面红过耳,手一扬,又是一支袖箭向树上射去。这次众人看得清清楚楚,袖箭将射到喜鹊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粒泥块,在箭杆上一撞,又把箭碰歪了。吴泽轩身旁那枯瘦老者眼力极佳,看见莹萍右手微摆,知道是她作怪,说道:“这位小姑娘原来功夫如此了得,咱们亲近亲近。”五指有如钢爪铁钩,向她手上抓去。
庄无漾暗吃一惊,见这老者使得竟是嵩阳派的大力鹰爪功,手掌伸出,势道不快,却微挟风声,心想:“此人武功在江湖上已是数一数二人物,如非一派之长,必是武林中前辈高人,怎地甘为吴泽轩的奴仆?”心念微动,手中折扇一挥,张了开来,正挡在老者与莹萍之间。那老者手爪疾缩,只因主人对这位公子既以友道相待,毁了他的东西便是大大不敬,一面打量庄无漾,看他是否会武。但见他折扇轻摇,漫不在意,似乎刚才这一下只是碰巧。
吴泽轩道:“嘿嘿,小小年纪的姑娘,居然武艺高强,此书童阁下从何处得来?”庄无漾道:“她并不会武,只是自幼投虫射雀,准头不错而已。”吴泽轩听他言不由衷,也不再问,看着他手中折扇,说道:“阁下手中折扇是何人墨宝,可否相借一观?”庄无漾把折扇递了过去。
吴泽轩接来一看,见是前朝词人纳兰性德所书的一阕《金缕曲》,词旨峻崎,笔力俊雅,说道:“纳兰容若以相国公子,余力发为词章,逸气直追坡老美成,国朝一人而已。观此书法摹拟褚河南,出入黄庭内景经间。此扇词书可称双璧,若非阁下高士,亦不足以配用,不知阁下从何处得来?”庄无漾道:“小弟在书肆间偶以十金购得。”吴泽轩道:“即十倍之,以百金购此一扇,亦觉价廉。此类文物多属世家相传,阁下竟能在书肆中轻易购得,真可谓不世奇遇矣!”说罢哈哈大笑。庄无漾知他不信,也不理会,微微一哂。
吴泽轩又道:“纳兰公子绝世才华,自是人中英彦,但你瞧他词中这一句:‘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未免自恃才调,过于冷傲。少年不寿,词中已见端倪。”说罢双目盯住庄无漾,意思是说少年人恃才傲物,未必有什么好下场。庄无漾笑道:“大笑拂衣归矣,如斯者古今能几?向名花美酒拼沉醉。天下事,公等在。”这也是纳兰之词。
吴泽轩见他一派狂生气概,不住摇头,但又不舍得就此作别,想再试一试他的胸襟气度,随手翻过扇子,见反面并无书画,说道:“此扇在下极为喜爱,斗胆相求见赐,不知可否?”庄无漾道:“兄台既然见爱,拿去不妨。”吴泽轩指着空白的一面道:“此面还求阁下挥毫一书,以做他日之思。阁下寓所何在?在下明日差人来取如何?”庄无漾道:“既蒙不嫌鄙陋,小弟现在就写便是。”命莹萍打开背包,取出笔砚,略加思索,在扇面上题诗一绝,诗云:“携书弹剑走黄沙,瀚海天山处处家。大漠西风飞翠羽,秋来九月赏菊花。”
那老者见他随身携带笔砚,文思敏捷,才不疑他身有武功。吴泽轩称谢,接过扇子,说道:“在下也有一物相赠。”双手捧着那具古琴,放到庄无漾面前,说道:“宝剑赠于烈士,此琴理属高士。阁下万勿推辞。”
庄无漾知道此琴是希世珍物,今日与此人初次相见,即便举以相赠,不知是何用意,但他是太守的公子,珍宝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拱手致谢,命莹萍抱在手里。
吴泽轩笑道:“阁下从雍凉来到中原,就只为赏菊花不成?”庄无漾道:“一位朋友有点急事,要小弟来帮忙料理一下。”吴泽轩道:“观阁下脸色似有不足之意,是否贵友之事尚未了结?”庄无漾道:“正是。”吴泽轩道:“不知贵友有何为难之处。在下朋友甚多,或可稍尽绵力。”庄无漾道:“大概数日之后,也可办妥了。兄台美意,十分感谢。”
两人谈了半天,仍不知对方是何等人物。吴泽轩道:“他日如有用得着在下处,可持此琴赴大都找我。现下我等一同下山去如何?”庄无漾道:“好。”两人携手下山。
忽听得远处一个少女声音叫了一声,庄无漾回头一看,见郎琪和她的父母及沈会会刚从桥上下来。庄无漾只当不见,转过头去。沈会会知道有事,低声向郎琪道:“别往那边瞧。”
吴泽轩道:“陆兄,你我一见如故,后会有期,今日就此别过。”两人拱手而别。数十名蓝布长衫壮汉在吴泽轩前后护卫而去。
庄无漾转过头来,微微点头。沈会会知道他的意思,对郎天扬道:“义父,帮主差我去办事,你与义母、琪琪多玩一会。”郎琪老大不高兴,一声不坑。沈会会远远跟在那些壮汉后面,直跟进开封城去。
到得傍晚,沈会会回来禀告:“那人在园里玩了半天,后来到太守府衙里去了。”庄无漾说了刚才之事,两人一琢磨,料想这吴泽轩必是官府中人,而且来头一定极大,如非大都出来密察暗访的钦差大臣,便是皇亲宗室,但刚才听他言语中直言天子暗弱,恐怕又不是皇室,此人姓吴,不知和吴司马有什么干系。那枯瘦老者如此武功,居然甘为他用,那么此人必非庸官俗吏了。庄无漾道:“莫非此人之来,与雷护法有关?我今晚想去亲自探察一下。”沈会会道:“是,最好请一位高手同去,有个照应。”庄无漾道:“请万户哥哥去吧。”
二更时分,庄无漾与王万户收拾起行,施展轻功,向府衙奔去。两人在屋瓦上悄没声息地一掠而过。庄无漾心道:“久闻太极门武功是内家秘奥,万户哥的轻功果然了得,闲时倒要向他请教请教。”王万户心中也暗暗佩服:“帮主拳法精妙,与郎老先生比武时已经见过。哪知他轻功也如此不凡,不知他师父鹤壁居士在十年之间,是如何教出来的。”
不一刻,将近太守府衙,两人同时发觉前面房上有人,当即伏低,但见两个人影在屋顶来回巡逻。王万户等他们背转身,手一扬,一枚铁莲子向数丈外一株树上打去。那两人听见树枝响动,飞身过来查看。庄无漾和王万户乘机矮身,蹿进府衙。
当下躲在屋角暗处,过了一会儿,没见动静,才慢慢探头,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原来下面明晃晃的,火把照耀,如同白昼。数百名官兵弓上弦,刀出鞘,严密戒备,几名武将绕着屋子走来走去。可是说也奇怪,这许多兵将却大气不出,走动时足尖轻轻落地,竟不发出脚步声音。虽有数百人聚集,却是静悄悄的,只听得墙角蟋蟀唧唧鸣叫,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火把上竹片爆裂之声。
庄无漾见无法进去,向王万户打个手势,一起退了出来,避过屋顶巡哨,落在墙边,低声商量对策。庄无漾道:“咱们不必打草惊蛇,回去另想法子。”王万户道:“是。”正要飞身上屋,忽然太守府衙的门“呀”的一声开了,走出一名武官,后面跟着四名官兵。五人沿街走去,走了数十丈又折回来,原来也是在巡逻。两人见这派势,心中暗暗惊异。
等那五人又回头向外,庄无漾低声道:“打倒他们。”王万户会意,蹿出数步,发出三枚金钱镖,三名官兵登时倒地。庄无漾跟着两颗围棋子,打中那武官和另一名官兵穴道。两人纵身过去,将五人提到暗处,剥下制服,自己换上了,将官兵抛在墙角。
两人又乘屋顶巡哨转身,跳入围墙,在火把照耀下大模大样走进院子,里面成千名官兵来来往往,怎分辨得清已有外敌混入?进了内院,只见院内来往巡卫的都是高职武官,看军服,不是总兵便是副将,只是人数远比外面为少。两人找到空隙,一缩身,蹿入屋檐之下,攀住椽子,屏息不动,待得数名武官转过身来,早已藏好。隔了半晌,庄无漾见行藏未被发觉,双脚勾住屋梁,挂下身子,张眼内望。王万户守在他身后护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防敌人。他二人当真是艺高人胆大,于如此戒备森严之下窥敌,实是险到了极处。
庄无漾见里面是一座三开间的大厅,厅上站着五六个人,都是身穿公服的大官,一人背向而坐,看不见他相貌,只见这几个大官恭恭敬敬的,目不邪视。
正疑惑间,只见外面走进来一名大官,说道:“下官河南布政司谢文章参见少帅。”庄无漾听得清清楚楚,心道:“少帅?果然是吴司马的儿子来了。”
只听吴少帅哼了一声,沉声说道:“你好大胆子!”谢文章除下朝冠,连连叩头,不敢作声。吴少帅隔了半晌,说道:“父帅派兵南下征讨,听说你很不以为然。”庄无漾又是一惊,心道:“怎么这少帅的声音好熟悉?”
谢文章一面叩头,一面说道:“下官该死,下官不敢。”吴少帅道:“父帅要河南府赶运粮米十万石,供应军需,你为什么胆敢违抗兵部将令?”
谢文章道:“下官万死不敢,实因今年歉收,百姓很苦,一时之间征调不及。”吴少帅道:“百姓很苦,哼,你倒是个爱民的好官。”谢文章又连连叩头,连说:“下官该死。”吴少帅道:“现在父帅派我来此督办,依你说怎么办?大军粮食不足,急如星火,难道叫他们都饿死在前线吗?”谢文章叩头道:“下官不敢说。”吴少帅道:“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说吧。”谢文章道:“少帅明鉴,大司马兵威震慑朝野天下,南方之地,其实也不劳王师远征,只需派一名大臣宣之以德,自然顺化。”吴少帅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谢文章又道:“古人云: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少帅若能劝说大司马罢了远征之兵,天下皆感恩德。”吴少帅冷冷道:“我家定要派兵征伐,那么天下就是怨声载道了。”谢文章拼命叩头,额角上都是鲜血。吴少帅嘿嘿一笑,说道:“你倒有硬骨头,竟敢对我顶撞!”一转身,庄无漾这一惊更是厉害。
原来这吴少帅果然是今日在丹阳宫遇见的吴泽轩。庄无漾虽然见多识广,临事镇静,这时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得吴少帅道:“你去吧!你这顶乌纱帽,便留在这里吧!”
谢文章又叩了几个头,站起身来,倒退而出。吴少帅向其余大臣道:“谢文章办事必有情弊,巡抚详加查明参奏,不得循私包庇,致干罪戾。”几个大臣连声答应。吴少帅道:“出去吧,十万石军粮马上征集运去。”那几名大臣诺诺连声,叩头退出。
吴少帅道:“传张博华来。”内侍传令出去,一名武将进来叩见,说道:“下官河南水陆总督张博华叩见少帅。”吴少帅道:“那合胜帮姓雷的匪首怎样了?”庄无漾听他们提到雷泰兴,更是凝神倾听,只听张博华道:“这匪首凶悍拒捕,受伤很重,下官正在请医生给他诊治,要等他神智恢复之后才能审问。”吴少帅道:“要小心在意。”张博华道:“下官不敢丝毫怠忽。”吴少帅道:“你去吧。”张博华叩头退出。
庄无漾轻声道:“咱们跟他去。”两人轻轻溜下,脚刚着地,只听得厅内一人喝道:“有刺客!”庄无漾与王万户奔至外院,混入官兵队中。只听得四下里竹梆声大作,日间庄无漾在清明上河园所见那枯瘦老者率领蓝布长衫壮汉四处巡视。那老者目光炯炯,东张西望。
庄无漾早已背转身去,慢慢走向门旁。那老者突然大喝道:“你是谁?”伸手向王万户抓来。王万户双掌一招“如封似闭”,将他一抓化开,疾向门边冲去。那老者急追而至,挥掌向他背心劈落。这时王万户已到门口,听得背后拳风,一矮身,正要回手迎敌,庄无漾已将身上军服脱下,反手搂头向那老者盖了下去。老者伸手拉住,两人一扯,一件军服断成两截。
庄无漾挥动半截军服,一运气,军服啪的一声大响,直向那枯瘦老者打去,庄无漾一招出手,脚下毫不停留,笔直向门外蹿出。那老者也真了得,伸手一抓,又在半截军服上抓了五条裂缝,如影随形,紧跟其后,刚跨出门,迎面一名官兵头前脚后,平平的当胸飞至,原来是王万户抓住掷过来的。老者左臂一格,将那名官兵撇在一旁,追了出去,就这么慢得一慢,眼见刺客已冲出府衙。后面二三十名侍卫一窝蜂般赶出来。
老者喝道:“大家保护少帅要紧,你们五人跟我去追刺客。”向五名侍卫一指,施展轻功,追到街上。只见两个黑影在前面屋上飞跑。
那老者纵身也上了屋,一口气奔过了数十间,和敌人相距已近,正要喝问,忽然前面屋下数声呼哨,敌人似乎来了接应。
老者仍是鼓劲疾追,见前面两人忽然下屋,站在街心。那老者也跳下屋来,双掌一错,迎面向庄无漾抓去。
庄无漾不退不格,哈哈笑道:“我是你主人的好友,你这老儿胆敢无礼!”那老者在月光下看清楚了对方面貌,吃了一惊,缩手说道:“你这厮果然不是好人,快随我回去听候发落。”庄无漾笑道:“你敢跟我来吗?”
老者稍一迟疑,后面五名侍卫也都赶到,庄无漾和王万户向西退走。那老者叫道:“追!”清明上河园旁是夏军驻营之处,老者自忖那是官府力量最雄厚的所在,敌人逃到园旁,那是自入死地,于是放心赶来。
追到湖边,见庄无漾等二人跳上一艘船,船夫举桨划船,离岸数丈,那老者喝道:“朋友,你究竟是哪一路的人物,请留下万儿来。”
王万户亢声说道:“在下温州王万户,阁下是嵩阳派的吗?”
那老者道:“啊,朋友可是温州太极门的王老师?”王万户道:“不敢,请教阁下的万儿?”那老者道:“在下姓晏,双名成龙二字。”此言一出,王万户和庄无漾都矍然一惊。原来晏成龙外号“金钩铁掌”,是嵩阳派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大力鹰爪功、嵩阳神掌、雁行轻功三十年前就已驰名武林,不在江湖上行走已久,一向不知他落在何处,哪知竟做了吴少帅的贴身侍卫。
王万户拱手道:“原来是金钩铁掌晏老前辈,怪不得功力如此精妙。晏老前辈如此苦苦相迫,不知有何见教?”晏成龙道:“听说王老师现在入了合胜帮,那一位是谁?”突然心念一动,说道:“啊,莫不是合胜帮新任的庄帮主?”王万户不答他的问话,说道:“晏老前辈,你要待怎样?”
庄无漾折扇一张,朗声说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晏老前辈同来共饮一杯如何?”晏成龙说道:“阁下夜闯太守府衙,惊动贵人。说不得,只好请你同去见见我家主人,否则在下回去没法交待。我家主人对阁下甚好,也不致难为于你。”庄无漾笑道:“你家主人倒也不是俗人,你回去对他说,湖上菊花飘香,素月分辉,如有雅兴,请来联句谈心,共谋一醉。我在这里等他便是。”
晏成龙今日眼看少帅对这人十分眷顾,恩宠异常,如得罪了他,说不定少帅反会怪罪,可是他夜闯府衙,不捕拿回去如何了结?只是附近没有船只,无法追入湖中,只得奔回去禀告。
吴少帅沉吟了一下,说道:“他既然有此雅兴,湖上赏月,倒也是件快事。你去对他说,我随后就来。”晏成龙道:“这些人都是江湖亡命之徒,少帅您是千金之体,依老奴愚见,最好不要涉险。”吴少帅道:“快去。”晏成龙不敢再说,忙骑马奔到湖边,见“船火儿”阮横波抱膝坐在船头,似是在等他消息,便大声道:“对你们帮主说,我们主人就来和他赏月。”
晏成龙回去复命,走到半路,只见御林军的骁骑营、卫军营、前锋营各营军士正开向湖边,再走一会儿,开封驻防的水师也都到了。晏成龙心想:“少帅不知怎么看中了这小子,为了和他赏月,兴师动众的调遣这许多人。”忙赶回去,布置侍卫护佑。
吴少帅兴致很高,正在说笑,河南水陆总督张博华在一旁伺候。吴少帅问道:“都预备好了吗?去吧。”他已换了便装,随从的侍卫们也都换上了平民服色,乘马往清明上河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