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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黄河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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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会会和郎琪两人一路谈笑,颇不寂寞。经过这次患难,沈会会对她自是衷心感激,而郎琪也怕有恩于人,人家故意相让,反而处处谦退一步。郎琪道:“以前我只道你坏到骨子里去了,哪知……”沈会会道:“哪知怎样?”郎琪道:“我瞧你从前使坏,是故意做出来的。你干嘛老是存心捉弄我呀?我叫你瞧着生气,是不?”沈会会道:“一个人是好是坏,初相识常常看错。我当初哪知郎小姐是这样一副好心肠。”郎琪笑道:“你那时以为我又骄傲又小气,是不是?”沈会会笑了笑不答。

    两人等天黑了才进文光镇,找到唐博士的别墅,翻进墙去探看。沈会会抓到一名更夫,持刀威吓,问他苏亦川的踪迹。

    那更夫说唐博士那天在小喷泉家里被安希朋先生杀死,家里乱成一团,借宿的两人一早就走了。郎琪道:“咱们追上他们去。”

    不一日过了皋兰,再走两日,沈会会在路上发现了庄无漾留下的标记,知道大伙要在开封会齐,忙对郎琪说了。郎琪听说众人无恙,大喜不已,她一直记挂着父亲,此时才放了心,打三斤酒喝了个痛快。这时沈会会肩上创伤已经收口,身子也已复原。两人沿路闲谈,沈会会说些江湖上的轶闻事故,又把道上一切禁忌规矩,详加解释。郎琪听得津津有味,说道:“你早跟我说这些不好么?以前就知道跟人家拌嘴。”

    这一日来到潼关,两人要找客店,一打听是悦来老店最好,到得客店一问,上房只剩下一间了。沈会会拿出一串钱塞给服务员,要他想法子多找一间。服务员十分为难,张罗了半天,回来说:“别的店房确实住满了。这位爷和这位姑娘不知是什么称呼?”沈会会道:“她是我妹妹。”服务员笑道:“既是亲兄妹,住一间房也不打紧啊!”郎琪怒道:“要你啰嗦……”话未说完,沈会会突然一扯她衣角,一努嘴,说道:“好,一间就一间。”郎琪一路跟他行来,见他对待自己彬彬有礼,确是个志诚君子,此刻忽要同住一房,又害羞,又疑心,但情势所迫,在服务员面前只好低头不语。

    到得房间,沈会会立即把门带上。郎琪满脸通红,便要发话,沈会会忙打手势,叫她不可作声,轻声道:“刚才见到万澜集团那坏蛋吗?”郎琪惊道:“什么?带了人来捉雷大侠、害死我弟弟的那个东西?”沈会会道:“刚才我瞥见一眼,认不真切,我怕他瞧见咱们,所以赶紧进屋,待会儿去探一探。”

    服务员进来泡茶,问要什么吃的,沈会会嘱咐后,说道:“万澜集团的几位达官爷也住在这里,是不是?”服务员道:“是啊,他们路过潼关,总是照顾小店的生意。”

    沈会会等服务员出去,说道:“这郭笑晨是元凶首恶,咱们今晚先干掉他,好给你弟弟和雷哥报仇。”郎琪想到弟弟惨死,苍狼山庄被烧,气往上冲,不是沈会会极力劝阻,这时已拔刀闯了出去。沈会会道:“你躺一会儿,养一下神。到半夜里再动手不迟。”说着坐在桌边,伏案假寐,不再向郎琪瞧上一眼。郎琪只得沉住气,斜倚床上休息,好容易挨到二更时分,实在按捺不住了,拔出单刀,说道:“走吧。”沈会会低声道:“他们人多,怕有好手。咱们先探一探,想法子把那小子引出来,单独对付他。”郎琪点点头。

    两人在院子中张望,见东边一间上房中透出灯光,沈会会一打手势,两人蹑足过去,郎琪在窗上找到一条隙缝,附眼往里窥看。

    沈会会握住兵刃,站在她身后望风,见她忽然站起,右腿飞起往窗上踢去,不由得一惊,忙闪身挡在她面前,郎琪一脚踢出,刚刚踢到沈会会胸前。急忙缩转,这一踢势道过猛,用力收回,不由得倒跌数步。沈会会跟着纵到,低声问道:“怎么了?”郎琪道:“快动手。我妈妈在里面,给他们绑住了。”沈会会大惊,忙道:“快回房商量。”

    回到房中,郎琪气急败坏道:“还商量什么?我妈妈给这些小子抓住啦。”沈会会道:“你沉住气,我包你救她出来。房里有多少人?”郎琪道:“大约有六七个。”沈会会侧头沉吟。郎琪道:“怕什么?你不去,我就一个人去。”沈会会道:“不是怕,我在想法子,又要救你妈妈,又要杀那小子,这两件事总要同时办到才好。”郎琪道:“先救妈妈,那小子杀不到就算啦。”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经过,沈会会忙摇手示意,只听得有人走过门口,口中唠唠叨叨的抱怨:“三更半夜的,不早早挺尸,还喝什么烧刀子?他妈的,菩萨保佑这帮运货的在半路上遇到强人,将货物钱财抢个精光!”沈会会一听,知是服务员,万澜集团的人半夜里要他送酒,因此满肚子不高兴,灵机一动,对郎琪道:“那个安希朋有两包药给你拿来啦,是吗?有一包他说吃了便人事不知,快给我。”郎琪不明他用意,还是拿了出来,问道:“干嘛?”沈会会不答,向她招招手,开窗跳出,郎琪跟在他身后。

    沈会会走到过道,悄声道:“伏下,别动。”郎琪满腹狐疑,不知他捣什么鬼,等了一阵,不见动静,正待要问,忽见火光闪动,服务员拿了烛台、托了一只盘子过来。沈会会在地下捡了一块小石子掷出,扑的一声,蜡烛打灭。服务员吃了一惊,骂道:“真是见了鬼,好端端的又没风,蜡烛也会熄。”放下盘子,转身去点火。沈会会等他转了弯,急忙穿出,火折子一闪,看清盘中有两把酒壶,将那包药分成两份,在两把壶中各倒了一份,对郎琪道:“到他们屋外去。”

    两人绕到武师房外伏定,沈会会往窗缝里望去,果见一个中年妇人双手被缚在背后,坐在地上。万澜集团的几个人坐着高谈阔论,他认得其中一个是白浩辰,一个是钱笑显,另一个便是郭笑晨,此外还有四个未曾见过的武师。

    只听郭笑晨道:“外头说起西北道上苍狼山庄,总道是铜墙铁壁,哪知给老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哈哈,这叫做:郭大爷火烧苍狼山庄,郎天扬哭叫皇天后土!”郎琪在窗外听得清楚,原来烧庄的果然是他。沈会会怕她发怒,摇了摇手。

    白浩辰神气抑郁,说道:“老郭,你别胡吹啦,那郎天扬我会过,咱这里的哥们儿一起上,也未必是他对手。他日后找上万澜去,有你乐的啦!”郭笑晨道:“好哇!咱们是福星当头,偏偏他的婆娘找上咱们来。现下有这女人押着,他还敢对咱们怎的?”说到这里,服务员托着盘子,送进酒菜来。

    众武师登时大吃大喝起来。白浩辰意兴萧索,郭笑晨不住劝他喝酒,说道:“老白,好汉敌不过人多,你栽在他们手里,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咱们约齐了,跟他们合胜帮一对一的见过高下。”一名武师道:“别人一对一那也罢了,老郭你跟谁对?”郭笑晨道:“我找他们的娘们儿……”话未说完,突然咕咚一声,跌在床下,众人吃了一惊,忙去扶时,忽然手酸脚软,一个个晕倒在地。

    沈会会将单刀伸进窗缝,撬开了窗,跳进房中。郎琪跟着跳进,只叫得一声“妈!”眼泪已流了下来,忙割断缚着母亲双手的绳索。老夫人乍见爱女,恍在梦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沈会会将郭笑晨提起来,叫道:“郎小姐,你给兄弟报仇。”

    郎琪挥刀砍去,郭笑晨登时了账。此人一生为非作歹,兴风作浪,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今日终于命丧郎琪刀下。

    郎琪挺刀又要去杀其余武师,沈会会道:“这几个罪不至死,饶了他们吧。”郎琪点点头,收回单刀。

    老夫人知道爱女脾气,要怎样便怎样,向来任性而行,除了父亲的话有时还听几句,旁人谁都劝她不动,见她对沈会会的话很是遵从,不禁暗暗纳罕。

    沈会会在众武师身上一搜,搜到了几封信,也无暇细看,放在怀内,说道:“咱们快回房去,收拾东西就走。”三人跳窗回房,沈会会执了包裹,在桌上留下一小锭银子做房饭钱,到马厩里去牵了三匹马,向东而去。

    老夫人见女儿和沈会会同行,竟然同住一房,更是疑心大起,她也是火爆霹雳的脾气,连问:“你爸爸呢?这位是谁?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又和爸爸闹了脾气出来,是不是?”郎琪道:“你才是跟爸爸闹了脾气出来呢。妈,你待会再问好不好?”母女两人都是急性子,说着就要争吵起来,沈会会忙来劝解。郎琪嗔道:“都是为了你,你还要说呢!”沈会会一笑走开。母女两人鼓起了嘴,各想各的心事。

    当晚在一家农家借宿,母女俩同枕共话,郎琪才把经过情形一一说了。她不善说辞,老夫人又性急乱问,两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个赌气不说,一个骂女儿不听话,闹到半夜,才互将别来情形说了个粗枝大叶。

    原来老夫人痛惜爱子丧命,悲愤交集,离家出走,到皋兰去投奔亲戚许家。主人虽然殷勤款客,但她心中有事,闲居多日,实在气闷不过了,竟自不辞而别。这日来到潼关,在悦来客店见到万澜集团的旗号,想起大弟子何超强曾说,害她爱子死于非命的是万澜集团的武师郭笑晨,夜里便跳进店去查看。听得众武师言谈,那身矮的武师郭笑晨正在其内。她怒气难忍,冲进动手,万澜人多,终于被擒。她料想自己孤身一人,决无幸免,哪知女儿竟会忽然到来。郎琪说起这番报仇救人全是沈会会出的计谋,老夫人心中好生感激。

    次日上路,老夫人问起沈会会的家世。沈会会道:“我是浙江绍兴人,十二岁时候全家就给官府陷害死光了,只逃出了我一个。”老夫人道:“官府干嘛害你家呀?”沈会会道:“绍兴太守看中我姐姐,要讨她做小的,我姐姐早就许了人家,我爸爸当然不答应。太守就说我爸爸勾结土匪,我爸爸、妈妈、哥哥都下在监里,叫人传话给我姐姐,说只要她答应,就放我家人出来。我那未过门的姐夫去行刺太守,反给护院武师打死了。我姐姐得到讯息,投河自尽。这一来,我爸爸、妈妈、哥哥还有活路么?”郎琪听得怒不可遏,问道:“你报了仇没有?”沈会会道:“等到我长大,学了武艺,回去找那太守,他已升了官,调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几年来到处找寻,始终没得到消息。”郎琪道:“这狗官叫什么名字?我决放他不过!”沈会会道:“只知道他姓方,至于叫什么名字,那时候我年纪小,就不大清楚了。他左脸上有一大块黑记,一见面就能认出来。”郎琪嗯了一声。

    老夫人又问他结了亲没有,在江湖上这么多年,难道没看中哪家的姑娘?郎琪笑道:“他这人太刁滑,没哪个姑娘会喜欢他的。”老夫人骂道:“大姑娘家,风言风语的,像什么样子!”郎琪笑道:“你要给他做媒是不是?哪家姑娘呀?是不是许家妹妹?”

    当晚宿店,老夫人埋怨郎琪道:“你一个黄花闺女,和人家青年男子同路走,同房宿,难道还能嫁给别人吗?”郎琪急道:“他受了伤,我救他救错了吗?他虽然诡计多端,可是对我一向规规矩矩的。”老夫人道:“这个你知道,他知道,我相信,你爸爸相信,但别人能相信么?除非你一辈子不嫁人,否则给丈夫疑心起来,可别想好好做人。这是咱们做女人的难处。”郎琪道:“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人。”两人越说越大声,又要争吵起来。

    老夫人道:“那位沈军师就住在隔房,别让人家听见了不好意思。”郎琪道:“怕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干嘛要瞒他?”

    次日母女俩起来,服务员拿了一封信进来,说道:“隔房那位客官叫我拿来的。”郎琪忙问:“他人呢?”服务员道:“他说有事先走一步,今儿一早骑马走的。”郎琪抓住他领口,喝道:“你干嘛不来叫我们?”服务员道:“他说不必了,他的话都写在信上了。”郎琪放下服务员,抢信来看,见信上写道:“郎夫人、郎小姐赐鉴:会会受伤,亏得郎小姐救命,感激之心,不必多说。现在两位母女团圆,此去开封,路程已近,会会先走一步,请勿见怪。郎小姐相救之事,会会当然终身不忘,但决不对人提起片言只字,请两位放心可也。沈会会拜上。”

    郎琪看了,呆了半晌,把信一丢,回房躺在床上重又睡倒。老夫人叫她吃饭动身,她不言不语,不理不睬。老夫人急道:“我的大小姐,咱们不是在苍狼山庄呐,怎么还发大小姐脾气?”郎琪仍是不理。老夫人道:“你怪他一个儿不声不响的走了,是不是?”郎琪气道:“他是为我好,我怎能怪他?”老夫人道:“那么你在怪我了?”郎琪翻身向里,把被蒙住了头。老夫人道:“你怪我什么呀?”郎琪霍地坐起来,说道:“你昨晚的话,一定都让他听见啦。他怕人家说闲话,害我嫁不了人,所以独个儿先走。他信上不是说‘决不对人提起片言只字’吗?我嫁不嫁,你操什么心?我偏不嫁人,偏不嫁人!”

    老夫人见她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知她对沈会会已生情愫,虽然自己还未必明白,但不知不觉间已把心思流露了出来,于是低声安慰道:“妈只有你一个女儿,难道还不疼你?咱们到开封府见了你爸爸,要他作主,将你许配给这位沈军师。你放心,一切包在妈的身上。”郎琪急道:“谁说要嫁他了?我有什么不放心?下次人家就是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去救他一救。别说一救,半救也不救。”

    沈会会那晚在客店宿下,取出从武师身上搜来的几封书信,在灯下细看,有一封是万澜集团厉总写给白浩辰的,催他即日赴京,护送一批重宝前赴开封云云,其余的都无关紧要。沈会会看了也不在意,忽听得隔房郎琪母女吵嚷起来,好几次提到自己名字,一听之后,十分不安,自忖郎琪如因救护自己而声名受累,那如何对得住她?于是留下一封信,一早就先行走了。

    到得河南省境,只见沿河百姓都因黄水大涨而人心惶惶。

    沈会会见灾象已成,暗暗叹息,心想:“黄河虽属天灾,但只要当道者以民为心,全力施为,未始没有挽救之道。但做官的都当河工是肥缺,一上任就大刮特刮,几时有一刻把灾害放在心上?”他依着记号寻到开封,在汴梁豪杰周凤鸣家中遇见了合胜帮群雄。

    众人见他平安归来,欢喜莫名。周凤鸣设宴接风。这时顾腾、陈一帆、莹萍各人的伤都已将息好了。石春峰赴南方送信未回,清风双子还在打探雷泰兴的下落,阮横波则到黄河边上查看水势去了。

    沈会会对郎天扬不提老夫人与郎琪之事,心想反正一天内她们就会赶到,怕他细问起来,难以措辞。只对群雄说起途中曾听到苏亦川的消息,知他受了重伤,与一个美貌少女在一起,却不知是谁。众人议论了一会,猜想不出,都甚挂念,但知苏亦川向来机警能干,必能设法养伤避敌。

    次日清晨,郎琪独自个来到周家,与父亲及众人见了,众人又各大喜。会后,郎琪悄悄对沈会会道:“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沈会会心怀鬼胎,料想这位小姐一定怪他不告而别,要大大责骂一顿了,打定了主意:“任她怎么骂,我决不顶撞一句就是。”慢慢走到她跟前。郎琪悄声道:“我妈不肯来见爸爸,你给我想个法儿。”沈会会放下了心,说道:“那么请你爸爸去见她。”郎琪道:“妈也不肯见他,口口声声,说我爸爸没良心。”沈会会沉吟半晌,说道:“好,我有法子。”轻轻嘱咐了几句。郎琪道:“这成么?”沈会会道:“一定成,你先去吧。”

    沈会会待郎琪出门,和众兄弟闲谈了一会,向周凤鸣请问本地名胜,看看时候已到,悄对郎天扬道:“郎老先生,听说这里铁塔寺旁的修竹园酒家,好酒是河南全省都出名的,不可不尝。”一听到好酒,郎天扬兴致极高,笑道:“好,我来作东,请众兄弟同去畅饮一番。”沈会会道:“这里省城之地,捕快耳目众多,咱们人多去了不好。就由庄帮主和小侄两人陪老先生去。怎样?”郎天扬道:“好,究竟是你顾虑周详。”于是约了庄无漾,三人径投铁塔寺来。

    那修竹园果是个好去处,杯盘精洁,窗明几净,沈会会四下一望,找了个雅座。三人饮酒吃黄河鲤鱼,谈论当年信陵君在大梁大会宾朋、亲迎侯嬴的故事。庄无漾叹道:“大梁今犹如是,而夷门鼓刀侠烈之士安在哉?信陵公子一世之雄,竟以醇酒妇人而终。今日汴梁,仅剩夷山一丘了。”酒酣耳热,击壶而歌,高吟起来:“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三人喝到酒意五分,沈会会举杯对郎天扬道:“郎老先生今日父女团圆,小侄敬你一杯。”郎天扬喝了,叹了一口气。沈会会道:“郎老先生心头不快,是可惜苍狼山庄被烧了吗?”郎天扬道:“家财是身外之物,区区一个苍狼山庄,又有什么可惜的?”

    沈会会道:“那么定是思念过世的几位公子了?”

    郎天扬不语,又叹了一口气。庄无漾连使眼色,要他别再说这些话动他心境,沈会会只作不见,又道:“当时贵庄小少爷年幼无知,说出了雷哥的藏身之处,郎老先生一怒,失手将他打死。在郎老先生是顾全江湖道义,我们可是万分不安。”庄无漾见沈会会总是说这些伤心事,以为他喝多了,便道:“会会,咱们走吧,我酒已喝得差不多了。”沈会会仍对郎天扬道:“老夫人不知因何离家出走?”

    郎天扬叹道:“她怪我不该打死孩子。唉,她一个孤身女子,不知投奔何方。这孩子她爱若性命,我确实对她不起。其实我只是盛怒之下失手,也非有心杀了孩子。待咱们把雷大侠救出后,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老妻找回来。我这么一把年纪,世上亲人,就只老妻和女儿两人了。”他说到此处,忽然门帘一掀,老夫人和郎琪走了进来。

    老夫人道:“你的话我在隔壁都听见啦,你肯认错就好。我就在这里,你也不用找我啦。”郎天扬一见妻子,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郎琪对庄无漾介绍道:“庄大哥,这是我妈。”对母亲道:“妈,这位是合胜帮的庄帮主。”二人施礼相见。郎琪命服务员把隔座杯盏移过来,对郎天扬道:“爸,这真巧极啦,我听说这里的酒好,一定要来喝,妈不肯来,给我死拖活拉的缠了来,哪知就坐在你们隔座。你说巧不巧?”五人欢呼畅饮,谈起别来之情。

    郎琪见父母团聚,言归于好,不由得心花怒放,口没遮拦,兴高采烈的说到杀了郭笑晨、报了害弟烧庄之仇。沈会会连使眼色,要她住口,她只是不觉,指着沈会会说道:“他的计策真好!万澜的那些小子们都昏倒后,我跳进窗去,救起了妈。他抓起那姓郭的,提在我面前,让我亲手杀了这奸贼。”

    郎天扬和庄无漾给沈会会敬酒。郎天扬道:“沈军师救了老妻,又替老夫报了大仇,老夫实在感激得很。”沈会会道:“老先生说哪里话来,这都是郎小姐的功劳。”庄无漾问道:“你们两位怎么在途中遇到的?”沈会会支吾了几句。郎琪暗暗叫苦:“糟啦!糟啦!我说杀郭笑晨时和他在一起,那么以前的事怎么瞒人呢?”脸上一阵飞红,低下头来,神智一乱,无意中一挥,将筷子和酒杯都带在地上,呛啷一声,酒杯跌得粉碎,更是狼狈。

    庄无漾鉴貌辨色,知道二人之间的事决不止这些,又听郎琪提到沈会会时,总是“他”这样,“他”那样,不提名字,已料到了六七成。回到周凤鸣家后把沈会会叫在一边,说道:“会会,你瞧郎小姐这人怎么样?”

    沈会会忙道:“帮主,刚才郎小姐在酒楼上的言语,请你别向人提起。她心地纯真,光明磊落,可是别人听见了,要是加一点污言秽语,咱们可对不起郎老先生。”庄无漾道:“我也瞧郎小姐的人品好极啦,我给你做个媒如何?”

    沈会会跳了起来,说道:“这个万万不可!我一介草莽,如何配得上她?”庄无漾道:“不必太谦,你智勇双全,名闻江湖,郎老先生说到你时也是十分佩服的。”沈会会呆了半晌不语。庄无漾又问:“怎样?”沈会会道:“帮主你不知道,郎小姐不喜欢我。”庄无漾道:“你怎知道?”沈会会道:“她亲口说的,她说恨透了我这种刁钻古怪的脾气,以前咱们一路之上,老是拌嘴闹别扭。”庄无漾哈哈大笑,道:“那么你是肯的了?”沈会会道:“帮主你别白操心,咱们不能自讨没趣。”

    这时,郎家的奴婢走进房来,道:“庄公子,郎老先生在外面,请你说话。”庄无漾向沈会会一笑,走出房来。只见郎天扬背着双手在廊下踱步,忙迎上去道:“郎老先生有事吩咐,命人叫我便是,何必亲来?”郎天扬道:“不敢。”拉着他手,到花厅中坐下,说道:“我有一件心事,想请庄公子作主。”庄无漾道:“老先生但说不妨,小侄自当效劳。”

    郎天扬道:“小女今年十九岁了,虽然生来顽劣,但天性倒还淳厚,错就错在老夫教了她一点武艺,寻常人家的孩子她就瞧不顺眼,所以蹉跎到今,还没对亲……”说到这里,似乎踌躇,隔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贵帮沈军师,江湖上大家仰慕他的英名。他有智有勇,人品又好。老夫想请庄帮主做个媒,将小女许配于他,就是怕小女脾气不好,高攀不上。”庄无漾一听大喜,连连拍胸,说道:“此事包在小侄身上。郎老先生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既肯垂爱,我们合胜帮众兄弟都与有荣焉,小侄马上去说。”

    一口气奔到沈会会房中,一说经过,把沈会会喜得心中突突乱跳。庄无漾道:“会会,我还有个主意,不知你肯不肯?”沈会会道:“哪有什么不肯的?”庄无漾笑道:“我也想没什么不肯的。郎老先生三个儿子都死了,小儿子还是因咱们合胜帮而死。眼见郎家香烟已断。我意思是委屈你一些,不但做他女婿,还做他义子。”沈会会道:“你要我入赘郎家?”庄无漾道:“不错,将来生下儿子,长子姓郎,次子姓沈。自古道无后为大,咱们这样办,也算稍报郎老先生的一番恩义。”沈会会深感郎琪救命之德,慨然允了。

    两人回到郎天扬房中,请老夫人过来。郎琪不知原因,也跟着进房。郎天扬一见庄无漾和沈会会二人脸色,便知事成,笑道:“琪琪,你到外面去。”郎琪气道:“又有什么事要瞒着我了。不成,我非听不可!”话是这么说,还是转身出去。

    庄无漾将入赘之意说了。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来,郎天扬也是喜容满面,连说:“这哪里敢当,这哪里敢当?”沈会会跪下磕头。郎天扬连忙扶起,笑道:“我们身在外边,没带什么赘见之仪,待会我把那手打铁胆的法儿传你,沈军师,你瞧怎样?”老夫人笑道:“你乐糊涂啦,还叫沈军师呐?”郎天扬笑道:“是,是,会会,你瞧怎样?”沈会会知道铁胆功夫是他仗以成名的武林绝艺,今日喜事重重,既得娇妻,又遇名师,忙再跪下叩谢。两人遂以父子相称。

    这件事一传出去,大家纷来贺喜。当晚周凤鸣大张筵席庆贺。郎琪害羞,躲了起来。

    饮酒之间忽然石春峰进来,对庄无漾道:“帮主,你的信已经送到,这是郭庄主的回信。”庄无漾接了,说道:“春峰奔波万里,回来得这样快,真辛苦你啦,快来喝一杯……”

    话未说完,突然阮横波飞跑进来,高叫道:“黄河决口啦!”

    众人一听,都停杯起立,询问灾情。阮横波道:“孟津到铜瓦厢之间,已决了七八处口子,好多地方路上已没法子走啦。”大家听了都感忧闷,既恤民困,而清风双子迄今仍未回报,不知雷泰兴情状若何。庄无漾道:“众位兄弟,咱们在这里已等了几天,清风双子二位长老始终没有消息,多半前途有变,只怕洪水阻路,误了大事。大家想想该怎么办?”顾腾叫道:“咱们不能再等了,大伙儿赶上大都去。雷哥就是下在天牢,咱们好歹也劫他出来。”陈一帆、徐先锋、阮横波等都齐声附和。

    庄无漾和郎天扬、青松、王万户低声商量了几句,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就马上动身。”于是向周凤鸣谢了吵扰,启程东行。

    庄无漾在路上拆阅郭骞赫的书信,信上对合胜帮报讯之德再三称谢,并说已召集战士,厉兵秣马,决心与强敌周旋到底,只以寇众我寡,势难取胜,但全庄老小宁可人人战死,也决不屈服。信中词气悲壮,庄无漾不禁动容,问石春峰道:“郭庄主还有什么话说?”石春峰道:“他问起雷大侠救出来没有?听说没有成功,很是挂念。”庄无漾“嗯”了一声。

    石春峰又道:“他们庄里的人对咱们情谊很深,听说我是帮主派去的使者,大家对我好得不得了。”庄无漾问道:“你见了郭庄主的家人吗?”石春峰道:“他夫人、儿子和两个女儿都见了。他大女儿是和帮主会过面的,她问候帮主安康。”庄无漾隔了一会,缓缓道:“她此外没说什么了?”石春峰想了一想,说道:“我临走时,郭姑娘似乎有些话要对我说,但始终没说,只是细问咱们救雷大侠的详情。”

    庄无漾沉吟不语,探手入怀,摸住郭珈允所赠折扇。这黑色折扇扇柄有金丝缠绕,磨损甚多,看来是数百年前的古物。郭珈允那日曾说,故老相传,其中藏着一个极大秘密,可是这些日来翻覆细看,始终瞧不出有何特异之处。回首西望,众星明亮,遥想平沙大漠之上,这星光是否正照到了那瑶台清光?

    众人走了一夜,天明时已近黄河决口之处,只见河水浊浪滔滔,奔流滚滚,再走几个时辰,大片平原已成泽国,低处人家田舍早已漂没,灾民都露宿在山野高处,有些被困在屋顶树巅,遍地汪洋,野无炊烟,到处都是哀鸣求救之声,时见成群浮尸,夹着箱笼木料,随浪飘浮。合胜帮群雄绕道从高地上东行,当晚在山地上露宿了一宵,次日兜了个大圈子才到杜良寨,真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郎琪一直和王怡丹在一起,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纵马追上沈会会,说道:“你点子最多,快想法子救救这些老百姓啊,他们多可怜。”沈会会自与她定婚后,未婚夫妇为避嫌疑,两日来没说一句话,哪知她开口第一句话,就出个天大难题,不由得好生为难,说道:“话是不错,可是灾民这么多,有什么法子呢?”郎琪道:“要是我有法子,干嘛要来问你?”沈会会道:“赶明儿我对帮主说,不做军师了,免得你老是跟我为难。”郎琪急道:“我几时跟你为难啊?我话说错了,是不是?我不说话就是。”说罢嘟起了嘴,一声不吭。沈会会道:“妹妹,咱们现下是一家人啦,可不能再吵嘴。”郎琪不理。沈会会道:“是我错了,饶了我这次。你笑一笑吧。”郎琪把头转开,一张俏脸仍然板着。沈会会道:“啊,你不肯笑,原来是见了新夫君怕羞。”郎琪忍耐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举起马鞭笑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打不打你?”

    王怡丹在二人之后,她怕赤狐马远赴南方,来回万里,奔得脱了力,这两日一直缓缓而行,眼见郎琪天真烂漫的和沈会会说笑,想起丈夫,更增愁思。

    未牌时分,大伙到了招讨营,这是黄河沿岸的一个大镇,郊外灾民都逃到镇上来。王怡丹将身上所带黄金在银铺中换了银子,买了粮食散发。灾民蜂涌而来,不一会儿全部发完,受到救济的人连一成都不到。群雄出得镇去,许多灾民恋恋不舍的跟在后面,只盼能得到一点点粮食果腹。群雄心中不忍,可是哪里救济得这许多人?只得硬起心肠,上马驰走。

    沿路灾民络绎不绝,拖儿带女,哭哭啼啼。群雄正行之间,忽然迎面一骑马急奔而来。山路狭窄,那骑马却横冲直撞,一下子将一个怀抱小孩的灾民妇人撞下路旁水中,马上乘者竟是毫不理会,自管策马疾驰而来。群雄俱各大怒。陈一帆首先蹿出,抢过去拉住骑者左脚一扯,将他拉下马来,劈面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面门之上。那人“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三只门牙。

    那人是个军官,站起身来,破口大骂:“你们这批土匪流氓,老子有紧急公事在身,回来再跟你们算账。”上马欲行。顾腾在他右边一扯,又将他拉下马来,喝道:“什么紧急公事,偏叫你多等一会儿。”庄无漾道:“搜搜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顾腾在他身上一抄,搜出一封公文,交了过去。

    庄无漾见是封插上鸡毛、烧焦了角的文书,知是急报公文,是命驿站连日连夜递送的,封皮上写着“六百里加急呈天平将军骆”的字样,随手撕破火漆印,抽出公文。

    那军官见撕开公文,大惊失色,高叫起来:“这是军中密件,你不怕杀头吗?”莹萍笑道:“要杀头也只杀你的。”

    庄无漾见公文上署名的是运粮总兵官孙克通,禀告骆春昱,大军粮饷已运到兰封,因黄河泛滥,恐要稽延数日,方能到达云云。庄无漾把公文交给沈会会,道:“不相干,跟雷护法的事没什么关系。”沈会会一看,喜容满面,说道:“帮主,这真是送上门来的大宝贝。咱们相助郭庄主、救济黄河灾民,都着落在这件公文上。”跳下马来,走到那军官面前,将那公文撕得粉碎,笑道:“你去骆春昱那里,还是回兰封?失落了军文书,要杀头的吧?要命的话就自己逃吧。”那军官又惊又怒,说不出话来,想想此言确是实情,无可奈何,脱下身上军装往水里一抛,混在灾民群中走了。

    庄无漾已明白沈会会之意,说道:“劫粮救灾,确是一举两得,只是大军粮饷必有重兵护送,咱们人少,如何干这大事,愿闻妙计。”沈会会在他耳旁轻轻说了几句,庄无漾大喜,说道:“好,就这么办。”当下分拨人手。各人接了号令,自去乔装改扮,散布谣言。

    次日上午,兰封城内突然涌进了数万灾民,混乱不堪。县令王翰林见情势有异,叫捕快抓了几名灾民来问话,都说今日发放赈济钱粮,因此赶来领取。王翰林忙下令关闭城门。此事十传百,百传千,四乡灾民大集,城内城外黑压压一片,万人耸动。王翰林差人传谕并无此事,灾民哪里肯信?

    王翰林见灾民愈聚愈多,心中着慌,亲到东城石佛寺去拜见驻扎在寺中的总兵孙克通,请他调兵在城内维稳。孙克通道:“小将奉天平将军将令,克日运送粮饷南下,只要稍有失闪,就是杀头的罪名。不是小将不肯帮忙,实在军务重大,请王大人原谅。”王翰林再三恳求,孙克通只是不允。王翰林无奈,只得辞出,到得街上,只见灾民已在到处鼓噪。

    天将入夜,忽然县衙、监狱、和街上几家大商号同时起火。

    王翰林忙督率衙役捕快救火,正乱间,一名公差气急败坏的奔来报道:“大……大人,不好了,西门给灾民打开了,成千成万的灾民涌进城来了。”王翰林只是叫苦,手足无措,忙叫:“备马。”带了衙役往西城察看,走不了半条街,道路已被灾民塞住,无法通行。

    只听得灾民中有人叫道:“在东城石佛寺发粮发银子,大家到石佛寺去啊!”众灾民迎面蜂拥而来。王翰林大怒,喝道:“奸民散布谣言,给我抓来审问。”两名衙役应了,呛啷啷抖出铁链,往一名身裁瘦小、正在大嚷大叫的领头灾民头上套去。那人一把夺过铁链,反手挥出,登时打折一名衙役的脊骨,大叫:“咱们要吃饭啊,这又犯了哪条王法?你便要打人!”

    王翰林见不是路,回马就走,绕到南门,迎面又是一群灾民涌来。王翰林心想只有到孙总兵那里去躲避。正行之间,只见在城中巡逻的兵丁纷纷逃蹿,一个道人手执长剑,一个胖子挥动铁鞭,一个麻子舞起狼牙棒,一个大汉挺着铁桨,随后赶杀过来。

    王翰林混在兵丁群中,催马逃向石佛寺。寺门早已紧闭,守门官兵认得是知县大人,开门放他进去。那时寺外灾民重重叠叠,已围了数层。灾民中有人叫:“朝廷发下救济钱粮,都给狗官吞没了。发钱粮呐,发钱粮呐!”众灾民齐声高呼,声震屋瓦。王翰林不住发抖,连说:“造反了,造反了!”

    孙克通终究是武官出身,颇有胆量,叫官兵将梯子架在墙头,爬上梯去,高声叫道:“是安分良民的,快快退出城去,莫信谣言。再不退去,可要放箭了。”这时两名游击已带领数十名弓箭手布在墙头。

    灾民纷纷鼓噪,孙克通叫道:“放箭。”一排箭射了出去,登时有十多名灾民中箭倒地。众灾民大骇,转身就逃,互相践踏,呼娘唤儿,乱成一片。

    孙克通在墙头哈哈大笑,笑声未毕,灾民中有人捡起两块石子,投了上来。孙克通侧身避开了一块,另一块却从腮边擦过,只感到一阵痛楚,伸手一摸,满手是血,不由得大怒,大叫:“放箭,放箭!”弓箭手一排箭射出去,又有十多名灾民中箭。

    灾民惊叫声中,忽听两声呼啸,两个又高又瘦的汉子纵上墙去,手掌挥处,将几名弓箭手掷下地来。灾民愤恨弓箭手接连伤人,涌上去按住狠打,有些妇女更是乱撕乱咬。

    合胜帮群雄早已混在灾民群中。沈会会本意让官兵多作一些威福,使灾民愤怒不可遏止,然后一鼓作气,攻进寺中。然而清风双子竟然也混在了灾民群中,他二人不知庄无漾和沈会会的计策,眼看官兵放箭,便出手登墙了。

    王怡丹一见,舞开双刀,跳上墙头,挨到南乡子身旁,问道:“见到雷哥了么?他怎样了?”南乡子见了王怡丹,很是惊奇,问道:“咦,怡姐你也来了?雷哥见到了,你放心。”王怡丹一听,精神大振,突然间喜欢过度,反而没力气厮杀了,跳在墙外坐倒,扶住了墙垛。

    顾腾和莹萍忙奔了过来,连问:“怎样?受伤了么?”王怡丹笑道:“没事,清风双子见到雷哥了。”

    看墙头时,只见陈一帆、徐先锋、郎琪、何超强都已攻上,正与官兵恶斗。不一会儿,寺门打开,阮横波和何超强从寺中奔出,向灾民连连招手,大叫:“大家进来拿粮!”众灾民一涌而入。寺中官兵先还挥动兵刃乱砍乱杀,后来见灾民愈来愈多,又有一批武功高强之人混在其间,统兵军官接连被杀了数名,不由得乱了手脚,但官兵人数愈多,又有兵器,灾民却不敢逼近。

    孙克通舞动大刀,带着几名亲兵在墙头拼斗,边打边退,忽觉耳旁风生,后心一阵酸麻,一松手,大刀当啷啷跌落墙下,双手不知怎的已被人反背擒住,又觉得颈项中一阵冰凉,一个声音在脑后喝道:“你快命令官兵抛下兵器,退出庙去。”孙克通稍一迟疑,项颈中一阵剧痛,竟是一把刀架在颈上,那人轻轻把刀拖动,在他颈项中划破了一层皮。到了这地步,孙克通哪敢不依,只得高声传令。官兵见孙总兵被一个鬼怪模样的人擒住,总兵既然有令,何必再拼性命,各自抛下兵器,退出庙去。众灾民齐声欢呼。

    庄无漾走进大殿,只见五开间的殿上堆满了一袋袋的粮食,一车车的银鞘。

    石春峰将县令王翰林掀来听他发落。庄无漾笑道:“你是县太爷吗?”王翰林颤声道:“是……是……大王。”庄无漾笑道:“你瞧我像大王吗?”王翰林道:“我该死,说错了,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庄无漾微微一笑,不答他的问话,问道:“听说你是硕士出身?”王翰林说:“不敢,不敢。”庄无漾道:“不敢什么?你既是硕士,胸中必有才学,我出一个对子给你对对。”他折扇一挥,秀眉一扬,笑道:“你对出来,饶你性命,对不出呢,嘿嘿,那就不客气了。”

    众灾民听合胜帮群雄告谕,说不久就可分发钱粮,俱都安静了下来,这又听说知县被擒,合胜帮帮主正在考较他的才学,都觉好奇,围成一圈,千百双眼睛集在王翰林脸上。

    庄无漾道:“你听着,这上联是:‘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却问河清易?官清易?’”王翰林满头大汗,惶急之际,本来便有三分才学,也随黄河之水流入汪洋大海了,想了半天,说道:“公子,你这上联太难了,我……我对不出。”庄无漾答道:“也好,不对也罢。我问你,是黄河清容易呢,还是官吏清容易?”王翰林忽然福至心灵,说道:“我瞧天下的官都清了,黄河的水也就清啦。”

    庄无漾呵呵大笑,说道:“说得好!饶你一命。你快召集吏役,将钱粮散发给灾民。喂,总兵官,你也帮着点。”

    孙克通和王翰林好生为难,军粮散失已是杀头的罪名,怎么还能由自己手里分发出去?但若不听命令,眼见当场便要丧命,火烧眉毛,只顾眼下,万般无奈,只得督率兵卒吏役,把军粮军饷发给灾民。灾民欢声雷动,纷纷向合胜帮群雄称谢,领钱粮时不住对孙克通和王翰林揶揄取笑,两人只当不闻不见。

    庄无漾叫道:“各位父老兄弟姐妹听着,日后衙门里要是派人查问,便说是总兵官和知县大人亲手发给你们的。”众灾民哗然叫好,连说:“正是如此。”

    群雄在一旁监视,直到深夜,眼见粮饷散发已尽。沈会会叫道:“各位父老,你们把这些军器都拿去藏在家里,狗官知道好歹,那就罢了,要是我们走后:再来逼你们交还钱粮,大伙儿就给他们拼了。”众灾民这时对合胜帮群雄的话,说一句听一句,当下便有精壮男子过来,拾起众官兵抛在地下的刀枪。官兵见灾民势大,总兵又落入敌人手中,哪敢抗拒?

    庄无漾道:“大事已了,各位哥哥,跟我走吧!”站起身来,群雄拥着孙克通,在众灾民哄谢声中离了石佛寺,上马出城。

    驰出十余里,庄无漾将孙克通往马下一推,说道:“总兵大人,多谢你的粮食银子,咱们后会有期。你下次再押粮饷,千万送个信来。”孙克通得了性命,双手一拱,在群雄哈哈笑声中绝尘而去。

    奔出里许,庄无漾问清风双子道:“两位得到了雷护法的消息?”南乡子道:“见到了苏学士留的记号,说雷哥已被送去开封。”庄无漾大为诧异,问道:“送去开封干嘛?怎么不去大都?不是吴司马要亲审么?”南柯子道:“咱们也觉得奇怪。不过苏学士做事向来精细,定是探到了确讯。”

    庄无漾要众人下马,围坐商议。沈会会道:“雷哥既去开封,咱们就去设法搭救。不过还得请一位兄弟到大都去打探消息,以防万一。”众人俱各称是。庄无漾望着石春峰,说道:“再请你辛苦一趟。”石春峰道:“好。”商议已毕,石春峰一人北上,群雄赶往开封来。

    庄无漾再问起苏亦川伤势情况。清风双子说并不知情,他哥俩儿一见到记号,马上赶回报信,经过兰封时见灾民大集,就随着灾民到石佛寺看看热闹,碰上官兵放箭,两人按捺不住,跳上墙去动起手来,不想群雄都已到达。

    众人得悉了雷泰兴和苏亦川的消息,雷泰兴虽未脱险,但已知二人安然无恙,均感欣慰,谈起适才劫粮救灾之事,痛快不已。郎琪道:“西征大军没了粮饷,郭姐姐定可打个胜仗。”青松拈须笑道:“那小姑娘剑法不错,人缘又好,大伙儿都帮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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