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崔望明:【阿汶,farewell乐队要来m市开演唱会了,我抢到了两张周六晚上七点半的票,要不要一起去看?】
朱静汶看到消息的时候,心跳漏了一拍。这几天来,她和崔望明都保持着联系,线上不好展开精神世界,所以他们基本都在聊一些很琐碎的事情。朱静汶将自己喜欢的歌手告诉了崔望明,那是一个不太红但也不太糊的乐队,叫“farewell乐队”。
这个乐队是由三个怀揣梦想的穷小子建起来的,建立过程非常艰难,还曾经因为资金不足而历经三度解散,但兜兜转转,最后三人还是走在了一起,重建了这支乐队,也弃掉了原来的名字,将名字改成了farewell乐队。
意为告别,但他们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们不会再说告别了。
他们经受过种种困难,父母阻拦,没有钱,老同学嘲笑,没有场地,没有人气……那些籍籍无名的、最难的时刻都熬过来了,也许还会有别的困难在等着他们,但他们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了,不会再轻言放弃。
朱静汶之所以喜欢他们,是因为她喜欢这种跌倒了再站起来的精神,也是因为她喜欢这种“破镜重圆”的复杂感情。
也许,真的只有咬牙放弃过的人,才会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来到小镇之后,因为没怎么上网冲浪,朱静汶居然连farewell乐队要来m市开演唱会都不知道。她自然是想去的,不只是为了farewell乐队。
朱静汶:【好呀,票价是多少钱啊?我转你。】
崔望明大大方方地说了一个数额,而朱静汶毫不犹豫地点进了转账。
真好,崔望明是了解她的,才不会说请她,然后二人拉扯半天,多不好看。
朱静汶转好账,看见对方收了之后,准备打开地图,查一下路线。
崔望明继续发来消息:【那天我开车来接你?】
这下不用查线路了,开车总归比公共交通舒服,朱静汶发了个ok的表情包。
那天下午,朱静汶窝在梳妆镜前,精心打扮了一番。对于已经好多天不修边幅的她来说,画个淡妆已经是精心打扮了。她穿了条黑色方领长裙,照镜子的时候明显发现,自己黑了不少。但还挺好看的,因为气色不憔悴了,大姨妈走了之后,她连着去爬了几天的山,现在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朱静汶来到了民宿附近的一家老式奶茶店门口,等待崔望明的到来。
虽然崔望明跟她说还有十分钟才到,但朱静汶就是想早点出来等,等待的过程也是雀跃的。一只大黄狗慢悠悠地在朱静汶的身边绕了一圈,然后趴在了朱静汶的脚边。
朱静汶心想,自己身上可没有带零食啊。
她起了逗狗玩的心思,猜测它的名字:“旺柴?”
“豆豆?”
“大黄?”
“小黄?”
“大宝?”
“来福?”
“包子?”
……
狗一律都不理会,耷拉着耳朵,可能在想,这个人怎么那么蠢,猜这么久都没有猜中我的名字。
这激起了朱静汶的好胜心,虽然没有人在跟她比拼。朱静汶蹲下来,不死心地继续尝试:“小七、小八、黄豆、笨笨、猪猪、大聪明……”
“它叫特斯拉。”崔望明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他抱臂站在朱静汶的身后,眼里笑意璀璨。
特斯拉听到自己的名字,冲着崔望明“汪”了一声。
朱静汶觉得有些丢脸,她站起身来,问:“你认识它?”
“小镇上每个人都认识特斯拉。”
“为什么?”
“因为它的名字,它主人天天把‘特斯拉’三个字挂在嘴边。”
朱静汶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继续问:“它为什么会有这么新潮的名字?”害得她记忆中所有狗狗的名字都用不上了。
崔望明说:“因为它的主人想拥有一部特斯拉,但是买不起,所以就把自己的狗取名为特斯拉了。”
然后见人就说,我家有特斯拉,你家有吗?
于是特斯拉名满小镇。
真有趣。朱静汶说:“它趴在我身边,你还没来,我就拿它解解闷。”
“嗯,我知道。”崔望明说,“上车吧,我们出发。”
“特斯拉,拜拜啦。”朱静汶走之前,还跟特斯拉道了别。特斯拉只是意思意思地摇了一下尾巴。
崔望明开的是一架黑色小车,朱静汶不了解汽车的品牌和标记,出名和不出名的那种都不了解,因为她还没有买车的念头,所以她不知道这是一辆什么车。
“你考驾照了吗?”崔望明挑起话题。
朱静汶说:“考了,不过没买车。”
崔望明点了一下头,没说什么。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没买车吗?”
“没买车不是挺正常的事情吗?”崔望明觉得没什么好问的,“想买就买,或者需要就买,不想买不需要就不必买。现在的公共交通挺发达的,不买车也不会很不方便。”
朱静汶忍不住想起了卲南亭,然后马上让自己不要想了。切忌比较,朱静汶告诫自己。
崔望明问:“要播点音乐吗?”
“好啊。”
“你来播?”
“你来播就好。”
崔望明点头,开了车内的音乐。
朱静汶静静地听了一会,发现崔望明似乎很喜欢英国的乡间民谣,她干脆闭上了眼睛,想象自己置身于某条田野路上,周边都是绿油油的草,他们驱车前往一座梦幻庄园。
做梦真好。朱静汶弯起了嘴角。
前方是红灯,崔望明缓缓踩下刹车,他扫了朱静汶一眼,发现朱静汶闭上了眼睛。她的睫毛长而密,路灯照在她的脸上,光顺着睫毛滑下来,在眼底投下斑驳的影子。
红灯转绿,崔望明收回目光,将音量调小了一些,踩下油门继续出发。
飞驰在路上,飞驰在梦里。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举办演唱会的体育馆。
朱静汶在幻想中睡着了,崔望明将车挺好,轻轻拍她的肩膀:“阿汶,阿汶……”
朱静汶“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我们到了?”
崔望明用哄猫儿似的音调说:“到了,起床啦。”
朱静汶清醒过来,说:“抱歉,坐车太容易困了。”
“没关系,下车吧。”
他们下了车,检票之后来到属于他们的座位上。他们来得算挺早的,后面不断有人进来,渐渐填满了他们身边的位置。
朱静汶睡醒了,现在精神有些亢奋,很快,她就能见到自己喜欢了几年的乐队了。
她问崔望明:“你之前听过演唱会吗?”
崔望明说:“听过不少。”
“都有哪些啊?”
崔望明给她说了几个歌手。
朱静汶沉默了,心想,人家是习惯了,所以才会这么淡定。而自己是乡下人进城,大惊小怪。
崔望明问:“你呢?”
“在此之前,我只听过学校里面的十大歌手的现场。”
“那也挺不错的。”
“是吗?”朱静汶挑了挑眉。
崔望明说:“能在学校里面竞争十大歌手的,唱歌都挺好听的。”
朱静汶同意这点:“确实。像我这样的,连初选都进不去。”
“我不知道,你这是实话实说,还是在妄自菲薄。”毕竟崔望明没有听过朱静汶唱歌。
“当然是实话实说。我要是唱歌唱得好听,我连说话都要用唱的。”朱静汶露出傲娇的神情,“就像网上说的,要是长得好看,洗澡都不关门一样。”
崔望明笑出声来,说:“你真可爱。”
朱静汶还是容易脸红,她转过头去,“哦”了一声,说:“快要开始了。”
只有真正听过演唱会的人,才能知道好的歌手能在现场爆发出怎样的感染力。
他们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每个观众的耳膜,进入他们的灵魂深处,牵动着他们的思绪。让你情难自拔,让你热泪盈眶。
朱静汶就是这样的,她看着台上的乐队,仰酸了头,看酸了眼。
旁边的崔望明时不时将头转过来,无声地询问她需要纸巾吗?朱静汶装作看不见,继续目视前方,继续在眼眶里拧着眼泪。
要哭,也得等到结束的时候才能哭。朱静汶不知道这个原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刻在了她的身上。
演唱会进入尾声之后,好像开启了加速模式,等朱静汶反应过来的时候,乐队的三个人已经从舞台上降下,回到后台了。
结束了,观众们陆陆续续地离场,朱静汶还在原位上,消化自己的震撼。
崔望明没有催她,也没有说别的话来调节气氛,有的感受,只能一个人体会。他也有他的感受。
良久以后,朱静汶说:“我们也走吧。”
二人离开了体育馆,回到崔望明的车上。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了,可朱静汶毫无困意。
返程的路上,朱静汶说:“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崔望明目视前方:“什么?”
朱静汶说:“今天的结束太幸福了,幸福得非常不真实。如果这是一个故事,我有种马上就要被踢出故事的感觉。你明白吗?我对幸福的结束感到恐慌,因为每次到了幸福的顶点的时候,就马上会有东西把我打下来。跟我说,我不配得到幸福,然后我就会被幸福遗漏掉。”
“你的意思,是不是类似于童话故事都在最幸福的那一刻结束,其实还有很多不幸福的时刻在后面等待他们?”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我的恐慌主要来自于,我从没有体验过长时间的幸福。现在的我很快乐,但我知道,很快我就会不快乐了。快乐的事情永远跟不快乐的事情结伴同行,快乐先出来逗我玩,等我快乐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不快乐就会出来打击我了,跟我说,刚刚的快乐都是假的,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朱静汶窝在副驾驶上,“好吧,我又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了。”
崔望明低笑一声:“你应该相信我的,毕竟我比你还大两岁。”
“那也不能证明你比我成熟。”朱静汶该死的胜负欲又上来了,哪怕是比她大十岁的人,思想深度都不一定能比得上她。这也是能让她感到骄傲的事情——之一。
崔望明“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哄她:“阿汶最厉害了。”
本地人称呼人,习惯在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前面加个阿,所以崔望明跟朱静汶熟起来之后,就直接叫她阿汶了。朱静汶还挺喜欢这种叫法的,阿x,阿x,有种特别的亲切。
而朱静汶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崔望明,没有问题的答案,她直接问出来了。
崔望明说:“都可以,你喜欢怎么叫都行。”
“阿明?不行。”
“为什么不行?”
“有种叫教科书里面的‘小明’的感觉,太奇怪了。”
崔望明一直在笑:“我亲戚都是这么叫我的。”
“可我又不是你亲戚。”朱静汶说,“我叫你望明吧,这个好听。”
崔望明说:“可以。”
“你知道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想到的是什么吗?”
“这我就猜不出来了。”
朱静汶说:“是很多很多的古诗,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有‘唯问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还有‘辛勤蓺宿麦,所望明年熟’……想到的都是这些。”
崔望明感到惊讶,随即想到了朱静汶的大学专业,又不惊讶了。
“不愧是学汉语言文学的。”
“你父母有跟你说过,他们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没有。不过我猜想,我的名字应该是他们在字典上的排列组合里面找出来的。他们取孩子的名字都挺随意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爸妈觉得名字不重要,只是一个称呼,叫什么都行,这不会对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有影响。我觉得他们的想法是对的。”
朱静汶说:“大部分的名字确实不怎么重要,但是少部分的名字还是有影响的。特别好听的名字能够加分,特别大众的名字容易尴尬,有常用同音词的名字也容易尴尬。比如我有个同学叫‘于乐’,然后一谈到‘娱乐圈’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她。我还有个同学叫‘赵芷若’,大家都笑话她,说她是赵敏和周芷若的结合体,张无忌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还有吗?”
“还有什么?”
“还有这些例子吗?我想继续听,你讲得真有趣。”
朱静汶想了想,说:“一时半会倒是想不起来别的。还有的话,可能就是我自己了,我不是姓朱吗?小的时候还好,大家都只是喊我的名字。但是出来工作之后,领导们几乎都喊我‘小朱’,每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们是在叫我‘小猪’,小猪佩奇的那个小猪。”
崔望明适时地喊了一句:“小猪。”
“……别这样喊我。”朱静汶苦笑一声,“不然我会瞬间想起打工的那些苦日子,度假也没那么舒服了,唉,真不想回到过去的那些日子。”
崔望明立即改口:“好的,阿汶。”
“你呢?你的名字应该不会被人起什么绰号吧,我觉得挺难起的。”
“我的名字确实没有被起过绰号。不过,初中的时候,我被人起过别的绰号。”
朱静汶好奇地问:“是什么啊?”
崔望明似乎不愿意说出这个绰号,他犹豫了一会:“……臭豆腐。”
“什么?哪里有臭豆腐?”朱静汶看向车窗外。
“我是说,我那时候被起的绰号是臭豆腐。”崔望明回忆起往事,“那天上数学课,我和同桌不想听课,一直在讨论食物。聊到臭豆腐的时候,老师突然点了我的名字,让我起来回答问题,我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好站在原地装死。老师问我刚刚在做什么,我前桌立刻卖了我,说‘老师,他们刚刚在说臭豆腐’,班里的人哄堂大笑,就这样,臭豆腐成了我的绰号。不过,初中毕业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来了。”
“你们老师没有生气吗?”
“没有。我跟初中数学老师的关系非常好,而且我的成绩也不错。所以老师听到之后,只是笑了,然后让我认真听课,就叫我坐下了。”
朱静汶故意喊:“臭豆腐。”
崔望明的目光扫过来:“我们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吧。”
朱静汶无辜地说:“我没有喊你啊。我只是想问,你喜欢吃臭豆腐吗?”
崔望明说:“二十五岁之前都没吃过。二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尝试了,觉得还可以接受。不算特别喜欢,但是不会抗拒。”
“那螺蛳粉呢?”
如果崔望明能接受臭豆腐,那大概也能接受螺蛳粉吧。
朱静汶猜对了。
崔望明反问:“你呢?”
朱静汶说:“除了姜葱蒜和香菜,所有乱七八糟的食物我基本都能接受。我不怎么挑食的。”
崔望明立刻说:“鲱鱼罐头也能接受?”
朱静汶说:“……不能。”
崔望明憋着笑:“以后说你不怎么挑食之前,记得加上鲱鱼罐头。”
“好的,谢谢你的提醒。”
崔望明往路边一瞥,突然踩下了刹车,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复杂与沉重。
朱静汶也收起笑容,问:“怎么了?”
车外是冷峻的黑夜,月亮劈开苍莽,在山上露出淡漠的脸。
公园外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低垂着头,什么也没做。崔望明的眼神凝在那一点,他的神情有些哀伤,说:“阿汶,这次是我被幸福遗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