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跟崔望明分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再不舍,朱静汶也只能强迫自己抽身。
不能沉迷。朱静汶想,反正微信都加了,这段时间也都在小镇上,如果他们都愿意的话,很快又能再见面了。
朱静汶回到自己租住的民宿,躺在沙发上,满脑子都是崔望明的脸,还有他说的话。
天啊,她渴望了这么多年的真的能理解自己的人,居然在这座小镇中,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朱静汶忍不住感谢自己的迷糊脑子,如果不是因为衣服穿反了,崔望明大概不会在公园跟她搭话。而他们也不会愉快地聊了一天。
应该算是愉快吧,虽然聊的大部分都是不怎么愉快的事情,但能让自己的情绪找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对面的人会认真地倾听,会努力地理解。光是这样,就已经是能让人感到非常愉悦的事情了。
朱静汶掰着手指头,数她跟崔望明到底聊了多少东西。关于亲人,关于童年,关于创伤,关于成长,关于爱……朱静汶尝试着说一句话,但发现自己的嗓音是哑的,果然还是用嗓过度了。不过没关系,崔望明说得对,她是来度假的,不说话也没关系。
朱静汶拿起手机,想看看有什么消息。她将手机设为了静音,这样就没有事情可以打扰她了。
她发现了崔望明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你的嗓子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买点甘草、菊花和冰糖加水一起煮,我觉得挺有效果的。】
朱静汶不自觉地翘起嘴角:【好啊。我明天去买来试试。】
崔望明很快就回复了:【好。】
朱静汶还想跟他说说话,但一来想不到别的话题,二来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算了,朱静汶打消这个念头,反正时间还多,慢慢来吧。
可能是因为一晚上没说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朱静汶发现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了。
真好,这下不用去买甘草和菊花了,她也不是不喜欢喝,但她在来大姨妈的时候会变得非常懒。在这个物价不高的小镇上,她甚至懒得自己开火做饭,反正十块钱就能吃到一荤一素,营养健康还省事,何必花心思做饭呢?
接下来做什么好?
在来之前,朱静汶其实想过很多可以做的事情。首先,她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离山很近,她想去爬山,但那得等大姨妈走了之后才能去。
接着,她还想尝试一下做手工,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纯朴的事情了。她对藤编很感兴趣,但那不是她一个人可以研究出来的手工活,所以她放弃了。毕竟,朱静汶还是需要考虑现实的,而且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做手工,不想跟别人打交道。她在购物软件上浏览着可以diy的商品,看着看着,突然又失去了做手工的兴趣。
没错,人就是这么善变的生物。
哦,对,她还想看书。她还记得小的时候,她没有手机,就是靠看书来打发时间的。朱静汶是一个很能坐的人,只要一本书足够好看,她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不上厕所,就一直坐在一个位置上,坐累了换个姿势,直到翻完书的最后一页,她才会觉得渴,觉得饿。
但初中毕业之后,朱静汶忙着升学,忙着读书,忙着工作。哪怕周末有时间,还会受到手机的干扰,忍不住常常看消息,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阅读的纯粹的快乐了。
说干就干。小镇上有图书馆,朱静汶收拾了一个小背包,拿着手机,根据导航地图找到了图书馆。但很快,她就失望了。
小镇上的图书馆,跟她想象中的图书馆,差别有那么一点大。
这里的图书馆非常小,比她的卧室稍稍大一些,一眼扫过去,只有三排书架。朱静汶不抱希望地走了过去,发现书架上面的书都是那种儿童故事,不少都是她小学的时候看过的经典阅读,但现在的朱静汶对这些书已经没有兴趣了。她看了一圈,居然找不到一本自己想看的书,她不死心,怕自己有遗漏,再走了一圈,事实依旧如此,让人疲倦。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此刻的朱静汶深深体会到了这句话。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走过来,问:“你要借书吗?”
朱静汶摇头,说:“这里没有适合我看的书,你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
女孩说:“是,当不算长期的。我在这里做志愿者,赚一些志愿时长而已。”
朱静汶一听就明白了:“学校要求的?”
“你们学校也有要求吗?”女孩找到了同道中人,话闸子都打开了:“我们学校要求每一年都要有三十个小时的志愿服务时长,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想要拿奖学金的话,起码要四十个。”
朱静汶说:“我已经毕业了。我读大学的时候也有要求,不过没有要求这么多,一年二十个就够了。”
“唉,我觉得这种强迫大学生做志愿的事情很没有必要。真的有爱心的人,不强迫也会以不同的方式献爱心的。没有爱心的人,强制走个形式也没有用。”
朱静汶耸了耸肩:“没办法,学校是最不可能抛掉□□的地方。”
女孩叹了声气:“而且,现在的很多志愿活动,根本就不是在为弱势群体服务,而是在找免费劳动力。比如,去那种不出名的电视台节目里面当台下捧场的观众,或者去游乐园里面维持秩序。我真的搞不明白志愿的含义了,这些明摆着是找免费劳动力的活动,居然也能申请志愿时。真正有需要的群体得不到我们的帮助,而我们为了获得志愿时,也只能被迫去当免费劳动力了。”
朱静汶问:“你觉得在这个图书馆里当志愿者,也是在当免费劳动力吗?”
女孩努努嘴,说:“这倒不算,因为我在这里过得挺舒服的。有空调有wifi,而且基本上没有人会来借书,甚至没有人会走进来,我相当于没有工作。这个图书馆是我舅舅在管,所以我只要每天待在这里,就能赚够我需要的志愿时。虽然不是在当免费劳动力,但是为了志愿时在这里待着也挺没有意义的,我打算明天去做一个真正的志愿活动。”
“是什么啊?”
“去小学当心理辅导员。这间小学每年都会组织几次一对一的心理辅导,老师忙不过来,需要两三个志愿者。”
朱静汶来了兴趣:“这是志愿者可以做的事情吗?当心理辅导员,不需要专业检测吗?”
女孩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朱静汶:“你是外地人吧?小地方哪有这么多讲究,只要你的学历是大学,在这里当心理辅导员是很简单的事情。”
“参加这个活动的名额满了吗?需要报名吗?”朱静汶正愁找不到事情做,听到女孩这么说,她很心动。
女孩说:“当然可以。你也想去吗?那你加一下我的微信,我把活动负责人的微信推给你吧。”
“好,多谢了。”
朱静汶成功加上活动负责人的微信,然后将自己的基本信息发给她,负责人:【没问题,明天早上八点来小学门口,我带你进来。】
朱静汶:【好的,谢谢。】
第二天早上八点,朱静汶来到了镇上唯一一所小学的门口,给负责人发了消息。
负责人:【稍等,我马上出来。】
朱静汶:【好的,不着急。】
负责人是一名中年女人,是某个班级的班主任,她有一张红扑扑的、健康的脸庞。她与朱静汶打了招呼,将朱静汶带到了一间卧室大的小屋,跟她说:“你在这里等着,很快就会有小朋友进来了,你可以随意一些,谈话的时间长短你来决定,只要每个进来的小朋友都做了心理疏导就行。”
啊,还真是够随意的。朱静汶想,幸好自己是个善良的人,要是来的是一个存坏心思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污染这些祖国的花朵。
朱静汶观察着这间小屋,屋子布置得很温馨,角落有几个大大的可爱玩偶,一侧墙上是一幅巨大的画,画里是繁茂的绿树与被掩映的木屋。朱静汶猜测,这应该是某个童话故事里面的插画放大版。
她等了一会,终于听到门外有脚步声。
叩、叩。
“请进。”
门外的人可能没有听到,又敲了几下。
朱静汶提高音量:“请进!”
一个留着齐刘海的男孩进来了,他怯怯地看着朱静汶,说:“老师好。”
朱静汶露出温和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吧。”
男孩坐下来之后,眼睛溜向左边,又溜向右边,就是不看朱静汶。朱静汶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许鸿。”
“小许,你有什么想跟姐姐说的吗?”
许鸿扯着自己的衣角:“……没有。”
朱静汶沉默几秒,用最温柔的音调说:“真的没有吗?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老师说哦,老师不会将你的事情告诉别人的。”
“说了也不会有用的。”许鸿绷紧脸,脸上是悲观主义者固有的神情。
在这么小的孩子上面看见这种神情,朱静汶觉得难过。
“你不想说的话,老师也不会逼你。那就在这里安静地坐几分钟,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
朱静汶决定放弃,她正打算将许鸿送出门口的时候,许鸿开口了:“老师,动物死的时候,也会感觉到痛吗?”
诚实,就意味着残忍。可面对这样一个早熟的孩子,朱静汶觉得梦幻的童话不适合他,于是她说:“那得看它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死的……”许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学校门口有卖小鸭子的。那天放学之后,我用两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两只小鸭子,我把它们带回家养。可是,妈妈下班之后,很严肃地跟我说,不能养它们,要把它们赶走……我跟妈妈吵架了,我跟妈妈两天没有说话,我回家之后,发现小鸭子不见了,我问妈妈小鸭子去哪了。妈妈说,小鸭子很难养活的,小鸭子自己死掉了,她把它们的尸体扔进垃圾桶了。妈妈说,我没有养它们的能力,却强行将它们养在家里,所以它们才会死的……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买它们,它们被会被别的人买走,就能在别的地方好好活着了……”
“这不是你的错。”朱静汶觉得自己也许不适合心理辅导员这个角色,她有些词穷,仿佛看见了童年的时候,被黄珠盈的强势压得死死的自己。她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这不是你的错。
许鸿问:“那是谁的错?”
朱静汶思考了一下,说:“将小鸭子卖给小学生的那个商贩有错,将全部责任推到你身上的妈妈有错……好吧,其实你也做错了。现在的你确实没有养鸭子的能力。可以告诉老师,你为什么想买鸭子吗?”
许鸿说:“因为卖鸭子的人跟我说,如果这些鸭子不被人买走的话,他就只能找个地方,把它们都扔掉,让它们自生自灭了。他说,那样的话,那些鸭子估计都活不下来。”
朱静汶斩钉截铁地说:“卖鸭子的人在骗你,他在利用你的善良,你的同情心。那是卖鸭子的人的错,如果你没有把鸭子买下,它们也会死的。所以,不要觉得都是你的错,好吗?”
许鸿没有说好或者不好,他说:“都是我的错,我不想让小鸭子死掉,我想保护它们,可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它们。老师,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等长大之后,我就有能力保护那些比我还弱小的动物了,我……我就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朱静汶试着摸了摸许鸿的头,许鸿没有反抗,朱静汶收回手,不答反问:“你的父母不保护你吗?你为什么想要保护自己?”
许鸿吸了吸鼻子:“我从出生开始就错了。我不应该出生,我没有爸爸,妈妈也不喜欢我。”
朱静汶终于明白,许鸿为什么这么怯懦了。因为缺爱,缺乏爱的人是没有自信的底气的,他们自卑,他们退缩,他们敏感,他们习惯看到事情最坏的一面。
朱静汶蹲下身子,让自己处于一个更加低的姿态,她抓住许鸿的肩膀,仰头看着许鸿,说:“小许,你看着老师的眼睛。”
许鸿的眼眶已经红了,他低下头,看着朱静汶的眼睛。
朱静汶问:“你相信老师吗?”
许鸿说:“我不知道,老师只是一个陌生人。”
朱静汶换了种问法:“你愿意相信老师吗?”
“老师是好人吗?”
“老师是好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鸿才谨慎地点了一下头。
朱静汶说:“那你听着。小许,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会慢慢长大,慢慢独立,慢慢有离开现在这个家庭的能力和勇气。你还小,你可以寻找你的目标,然后为之努力和奋斗,只要你想,你一定可以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到那个时候,你想养小鸭子也好,想养别的动物也好,又或者什么也不养也好,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小许,你要知道,你的出生不是错误,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情都不是错误,你可以怪罪这个世界,再在某个时刻原谅这个世界,你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你可以拥有美好的生活。你听明白了吗?”
许鸿怔住了,他有一小段时间没有说话。朱静汶放下了手,依旧充满希冀地盯着许鸿的眼睛,她蹲得腿都麻了,可是她不能动。
许鸿问:“我真的可以吗?”
朱静汶当然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她也不能保证什么,但她知道,此刻她必须给予这个男孩对未来的希望。
“你当然可以。只要你相信你可以,你就会所向披靡。”
“老师,你也所向披靡了吗”
许鸿还是不能立即相信朱静汶,他要从朱静汶身上找到证据。
朱静汶能说“不”吗?她不能。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相信她已经所向披靡了,虽然伤痕累累,但她还是挺过来了。
“嗯,老师已经所向披靡了。”
瞧,许鸿居然没问她“所向披靡”是什么意思,朱静汶相信,他是个很有潜力的孩子。
许鸿问:“我也会像老师那样,成为幸福的大人吗?”
朱静汶在心里说:“不,老师不能算是幸福的大人。但相对于过去而言,现在的老师确实能算幸福。”
心底话,就藏在心底吧。朱静汶笑了笑,说:“当然了。但这得靠你自己的努力,没有人可以一帆风顺地成为幸福的大人。在这条路上,你会经历很多挫折和困难,但只要熬过来了,你就会得到幸福。”
“我不怕挫折和困难。”许鸿突然有了信心,“我一定会幸福的。”
“嗯。老师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许鸿站起身:“老师,我要走了。班主任说,因为时间紧张,每个人顶多只能在房间里面待半个小时。时间快到了。”
朱静汶也站起来,她腿有些软,但她不动声色地撑住了,她问:“好。老师可以抱抱你吗?”
许鸿犹豫了几秒,说:“可以。”
朱静汶弯下腰,给了许鸿一个拥抱,她拍了拍许鸿清瘦的脊背,说:“老师将力量传递给你,你要好好加油哦。”
许鸿说:“我会的。”
许鸿出去了,过了半分钟,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进来了。
朱静汶已经整理好心情,让小女孩坐下来,问她的名字。
小女孩说:“我叫胡蔓。”
朱静汶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胡蔓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朱静汶的嘴,问:“老师,你化妆了吗?”
“……涂了点口红。”
胡蔓说:“我也想涂口红。可是我妈妈说我太小了,不给我涂口红。老师,你能偷偷那支口红给我涂吗?”
朱静汶摇头:“抱歉,今天老师没有把口红带在身上。”
胡蔓露出了伤心的神情:“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朱静汶哭笑不得:“你知道老师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班主任说老师是心理辅导员,我们都可以跟老师讲心事。”
“是的呀,你有什么心事想跟老师讲的吗?”
胡蔓思索片刻,说:“没有。”
朱静汶问:“你没有任何烦恼吗?”
比起心事,烦恼这个词好像更能让胡蔓理解,她立刻改口:“有,我有烦恼!”
朱静汶说:“好,老师听着呢。”
“我太胖了。我是班里第五胖的女孩子,我不想那么胖。可是我管不住我的嘴,看见好吃的我就忍不住吃很多,所以我越来越胖了……”
朱静汶上下打量胡蔓,女孩的身材很匀称,脸上婴儿肥比较明显。在这个年龄,实在谈不上胖。朱静汶说:“你一点也不胖啊,有人说你胖吗?”
“不用别人说。上周学校体检的时候,每个人都要称体重,我是班里第五重的女生,所以我是第五胖。”
“……”朱静汶说:“胖不胖这件事,不能光看体重,还要看身高和骨架。你的体重排第五,不能说明你胖,你明白吗?”
胡蔓说:“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很胖。这就是我的烦恼。”
行吧。
既然胡蔓非得这么认为,朱静汶只能另外寻找切入点了:“那你想解决‘你胖’的这件事情吗?”
胡蔓说:“妈妈说减肥就是管住嘴迈开腿,可是我管不住嘴,也迈不开腿。所以没有办法解决。”
“所以你没打算尝试减肥?”
胡蔓摇了摇头。
朱静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问:“这就是你最大的烦恼?”
“目前来说,是的。”
“你认为这个烦恼重要吗?”
“不太重要,所以不解决也可以。”
“那看来你过得很快乐了。”朱静汶真羡慕胡蔓的童年。
胡蔓说:“挺快乐的。”
“小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用的口红是什么颜色的啊?”
这是赵彤送给朱静汶的那支,朱静汶说:“是玫瑰豆沙色的。”
胡蔓说:“再过几年,我也要买一支这种颜色的口红。”
“好。”朱静汶拍了拍胡蔓的头,“如果你没有别的想说的话,就可以出去啦。老师还要跟别的小朋友聊天。”
“老师拜拜。”胡蔓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朱静汶看着胡蔓的背影,想到了那句经典的话“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许鸿在思考他的出生是不是一个错误的时候,胡蔓在想哪支口红的颜色比较好看。
好像不管做什么事情,朱静汶都能感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个世界确实是不公平的。
有的人需要披荆斩棘,历经万难,才能带着伤痕继续活着。而有的人从出生就伴随着好运气,他们不需要太过努力,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很多东西。
朱静汶有些伤感,因为前者是她自己,只有她知道,她有多么羡慕胡蔓这样的小孩。
读初中的时候,朱静汶也认识一个被爱包围的、无比幸福的同学。那位同学几乎没有烦恼,她总是笑着的,她像是一面反面镜,朱静汶看着她,却看见了总是皱眉头的自己。
初中是寄宿学校,除了请病假或者事假,每个学生都只能在周末的时候回家。但学校饭堂的菜着实难吃,同学跟妈妈说吃不惯,妈妈就每天中午都来给同学带饭。朱静汶在苦兮兮地忍受饭堂饭菜的时候,同学正在嚼着变着花样做出来的好吃食物。
朱静汶多羡慕哪,她也想吃家里的菜,可是朱高凌和黄珠盈的工作都很忙,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们连自己的满身疲惫都拂不去,又怎么可能来给朱静汶送饭呢?朱静汶怎么能要求他们来送饭呢?
于是初中三年,除了开家长会,朱静汶的父母都没有踏进过学校一步。
朱静汶曾经旁敲侧击地问同学,你妈妈不用上班的吗?
同学却说,要啊,但是我妈妈的工作挺清闲的,可以下午再去上班。
朱静汶说,那肯定是钱多事少的工作了。
同学摇摇头,不啊,就是正常的收入,月收入几万而已。
几万,而已。
朱静汶确信,自己和这位同学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位同学长相不错,身材不错,成绩不错,性格不错,人品不错,家里条件也非常不错,朱静汶觉得她会顺风顺水地长大,会以非常快乐的方式度过这一生。
但那时候朱静汶的另一个朋友却不怎么觉得,她也是敏感型人格,她有自己的见解。
她说,每个人生来都是要吃苦的,而且是不少的苦。你在成年以前受的苦少了,那必然就意味着你成年之后吃的苦会更多。因为你没办法在小时候的经历中受伤,没有受伤自然就没有疗愈,而疗愈的过程虽然痛苦,但最后也会让你披上一层铠甲。对于能够熬过来的人来说,之后你在面对挫折的时候,就更有勇气了。对于没有吃过苦的人来说,他们就是纯纯的血肉之躯,是没有防御力的人,是很容易被打败的人。
朱静汶有些同意这个观点,然后她说,可即便如此,我还是羡慕她。
羡慕那些不用在磨难中长大的女孩,羡慕那些笑容里面没有伤痕的女孩。
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朱静汶依旧常常在想,如果她投胎的时候努力一点,投到一个幸福的家庭就好了。
但现在她终于可以放下执念,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有千千万万的“朱静汶”在挣扎中遍体鳞伤,她不是在孤军奋战。
朱静汶想,她熬过来了,还将继续煎熬,新的伤痕会覆盖旧的伤痕,而她会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