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依旧是崔望明来挑选餐馆,朱静汶什么都不用管,只管跟在他的身后。反正,吃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吃也行,只要能找个地方坐下来,再来两杯白开水,继续刚才的聊天就行。
因为要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两人不好并肩走在一起。崔望明原本想让朱静汶走在前面,但朱静汶说走在后面会让她更有安全感,于是崔望明就走前面了。
“你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吗?”崔望明没有回头。
朱静汶想点头,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才开口道:“算是吧。”
“你知道原因吗?”
“具体的、或者说直接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我猜想,应该跟我的敏感有关。就比如走这条巷子,如果我走在前面的话,我看不见后面的人,我会害怕后面的人突然袭击我,或者突然抛下我一个人离开。不过,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在警惕你。哪怕我跟我妈一起走这条巷子,我也希望她走在我的前面。”
“放心,我能理解,我没有误会你。”崔望明的声音里透着笑意。
“那就好。”
朱静汶问:“你以前试过跟别人交换秘密吗?——跟不那么熟的人。”
“没有,你是第一个。你呢?”
朱静汶说:“初中的时候,跟一个同学试过一次,不过我们彼此只交换了一个秘密,而且是很简单的秘密。之后就没有试过了。”
崔望明趁机抛出了这个问题:“为什么会突然想和我交换秘密?”
“我觉得你跟我是很像的人,所以想试试。”朱静汶想说“我想了解你”,但是这句话里面的暗示太明显,她把话吞回肚子里面了。
崔望明说:“我觉得我们很神奇,我不知道你的年龄,学校,专业和籍贯,这些最基本的信息我都不了解。但是我知道你很少会跟别人提及的事情,知道你内心深处的秘密,知道你复杂的情感,知道你的阴暗面。这让我觉得我好像已经很了解你了,但事实上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知道了我的家庭,我一部分的童年,和一些我从未跟别人说过的想法。这还算是一无所知吗?”朱静汶为此感到好奇。
崔望明说:“如果以百分百为进度条的话,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到百分之一。正如你对我的,不是吗?”
朱静汶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人是非常复杂的生物,崔望明只是从一个比较深入的角度,了解了一点点的朱静汶而已。同样的,朱静汶对崔望明也是如此。
“是。”她冲着崔望明的背影,不自觉地拖长了声音。说完这声“是”之后,她又懊恼了,懊恼那刻意拖长的尾音,懊恼这尾音太过亲昵。
所幸崔望明没有这声“是”表现出别的情绪,也有可能是朱静汶走在他身后,所以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
两人走出长巷,朱静汶慢慢跟了上来,走在崔望明的身旁。不驼背的高个子男人真的很高,站在崔望明旁边,朱静汶瞬间觉得自己只有一米五。
崔望明在一家饭馆前站定,说:“吃这家吗?里头都是些家常菜。”
“好。”
饭馆内都是木质的长桌长椅,二人挑了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为了避免一直直视的尴尬,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右侧挪了挪屁股,这样,他们得稍稍偏过头,才能与对方四目相接。
他们点了清蒸鱼片、红烧乳鸽和炒西兰花,这家饭馆连菜名都很家常,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地方。
等菜的过程中,朱静汶问:“继续?”
崔望明问:“继续交换秘密吗?还是继续聊刚才的话题?”
朱静汶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对于刚才的秘密。”
“你指的是你的还是我的?”
“都行。”
“嗯……你觉得你爷爷奶奶的这件事,对你的影响非常大吗?”
朱静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她点点头:“非常大。别人提起爷爷奶奶的时候,都是温暖的,充满爱的。我还记得,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让我们写一篇关于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的作文,我想都没想,就写了外公。因为我没有办法不带恨地去写爷爷奶奶,我也不想为了完成老师的作业,写两个虚构的老人与我的故事。因为老师布置了这个作业,所以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跟我同行的女生都讨论起了这个话题,可我不能参与,那种感觉让我觉得我被孤立了,不是因为我融不进他们的话题,而是因为我跟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她们被爷爷奶奶的爱包围着,而我承受着爷爷奶奶当年造下的恶果,在家庭里痛苦地长大。在谈到爷爷奶奶的事情上面,我几乎没有办法跟任何人产生共鸣。因为爱太微薄,恨也不够纯粹,所以很矛盾,很为难。”
“你觉得你在家庭里痛苦地长大,是因为你的父母总是因为你的爷爷奶奶而争吵吗?”
“对,但也不止如此。我知道很多同学的父母都会争吵,频繁地争吵,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件事情之所以那么无可容忍,是因为在当时的我看来,只要爷爷奶奶还活着,爸妈就会一直争吵,这场争吵没有尽头。别人家的争吵是产生问题,然后解决问题。但我们家的这个问题没有办法解决,除非……很可笑吧?一个家庭的争吵需要靠两个人的死亡才能解决。有的时候,我会想,要是妈妈能原谅爷爷奶奶就好了,这样的话我会幸福很多。不懂事的时候我甚至会想,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妈为什么就不能心胸开阔一些,原谅当年爷爷奶奶所做的事情呢。但很快我就意识到我不能那么想,因为我不是受害者,我不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用逻辑和道理去要求一个人原谅另一个人。就好像没有任何人能够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说,你爷爷奶奶对你也挺好的啊,你没道理不原谅他们。那简直是放屁。”
放什么屁?
朱静汶再次感到懊恼,坐在你对面是一个还不算熟的男人哪!
但崔望明不在意那句话,他在意的是朱静汶说的想法和感受,因为他能够理解:“我明白。如果有人站在我的面前,跟我说有个啃老的姐姐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也不是我来养她,是我的父母来养她,如果说我不原谅她就是不够宽容。我也会很生气的。”
“你现在是住在家里吗?”朱静汶无法想象,一个人与一间屋子“绑”在一起的感觉,这间屋子里永远都会有这么一个人,也许在客厅,也许在厨房,也许在厕所,就这样绑了十三年,太可怕了。朱静汶想,如果家里有这么一个人,恐怕她半年也不愿意回一次家。
“没有,我自己租了一间房子。虽然直接回家很方便,但是我不想回家,不想看见无处不在的、幽灵一样的姐姐,那太让人窒息了。”崔望明笑容惨然,“因为她,从十五岁开始,我就没有请过任何朋友回家里玩了。因为我不能让我姐待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想让朋友看见我姐的模样,因为那意味着我必须要解释我姐的存在,我不想解释。每次朋友提出想来我家玩的时候,我都会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我撒了不少谎,但我没有办法。只有亲近的朋友才知道我有个姐姐,而我不会主动提起她,朋友只会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好。而一些普通朋友一直以为我是独生子,我也没有解释过。”
“你姐对你的影响也很大。”
“对,最直接但不算重要的影响是,她让我撒了成千上百个谎。你知道的,刚开始跟陌生人聊天的时候,话题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其中一个就是‘你有兄弟姐妹吗’,我会说有一个姐姐,而他们就会接着问‘你姐姐多大了’,‘在做什么工作啊’,‘结婚了吗’这些问题,年龄可以老实回答,工作只能胡编一个,至于结婚……我倒希望她能结婚,然后从我们家搬出去。但估计没有人愿意娶她,这样说也许很冷漠,可事实就是如此。”
服务员上了清蒸鱼片,片片分明的鱼肉上,是还在滋滋冒小泡的热油,姜葱没有规则地分布在上面,果然是很家常的模样。
朱静汶尝了一片鱼肉,甜、脆,鱼肉软而不烂,味道比卖相还要好。她咽下鱼肉,不经意地问:“那……你结婚了吗?”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嗯。”
崔望明和朱静汶分别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我有个弟弟,这个刚刚说过了。但刚刚没有说的是,我也很讨厌我的弟弟。就拿最近的一件事情来说……”朱静汶将朱敬峰向父母索要钱财的事情说了出来,“有的时候我跟你一样,也真的非常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成长环境那么相似,但是却长成了截然不同的人。”
崔望明问:“你跟你弟,小的时候像吗?”
“不怎么像。我弟一直都是个任性的人,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而我,只有在完全不懂事的年龄才能像他这么任性,又因为我是一个很早熟的人,所以我在还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体谅父母的艰辛了。但他直到现在还不能体谅。”
“你相信天性吗?”
“我当然相信。不然我没有办法接受我弟是这样一个人的事实。”
朱静汶想,也许是因为朱敬峰在出生的时候就缺了根筋,所以他才只懂得索取而不懂得感恩。
崔望明说:“我们学校以前举办过一个辩论活动,辩论的主题非常经典,正方要辩‘人之初,性本善’,而反方要辩‘人之初,性本恶’。那个时候因为我姐,我已经思考过许多关于人性的问题了,我非常不赞成这个辩论主题,因为在我看来,他们争辩的范围就已经错了。抛开后天教育不谈,每个人都不一样,我相信有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是善良的,也相信有人一出生就是魔鬼。不然我跟你一样,没有办法接受我姐是这样一个人的事实。”
朱静汶问:“你父母会经常吵架吗?”
崔望明摇了摇头:“他们的感情很好,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很少吵架。”
朱静汶想到了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你知道七宗罪吗?”
“傲慢、贪婪、□□、嫉妒、暴食、愤怒和懒惰?”崔望明居然能背出来。
朱静汶点头:“你姐犯了愤怒和懒惰这两条,而我弟犯了傲慢和贪婪这两条。我个人觉得,七宗罪里面犯两条或者两条以上的人,都是需要远离的人。但可悲就可悲在,他们是我们的亲人,我们永远没有办法跟他们脱离联系。哪怕情感上不愿意承认,但生理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我说我们是很像的人,我们的某一部分都被困住了,很沉重。”崔望明说,“而一部分的我们很想飞走,但被困住的那一部分粘住了,想要飞起来,只能忍受削骨剥皮的疼痛。”
这句话也太过沉重,朱静汶有些难受,她有几分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吃着菜。
削骨剥皮,一条鱼变成鱼片,需要的也是这样的过程。
朱静汶咀嚼着鱼片,恍惚以为自己在吃同类。都是鱼肉,都在活生生的时候任生活宰割。
崔望明也没有说话,他察觉到了朱静汶的低落,他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这种情绪感染到他了。
朱静汶抬起头的时候说:“换个话题吧。”
“你想聊什么?”
“我想不到,你决定吧。”
崔望明说了个让朱静汶意想不到的回答:“谈论爱?”
脸上一热,朱静汶暗骂自己没出息,人家是要谈论爱的话题,不是要跟你谈情说爱。
“可以啊。”朱静汶摸了摸鼻子,“这是一个很宏大的话题,你想从哪里谈起?”
“你觉得你有爱人的能力吗?”崔望明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这个问题太尖锐,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确实很尖锐。朱静汶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现在是单身吗?”
崔望明迟疑了一下,才点了头。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如果你有男朋友的话,应该不会跟我聊这么久。”崔望明轻抬眉头,“我猜对了吗?”
朱静汶翘起嘴角:“虽然已经说过了,但还想重复一遍,你真是个很会揣测人心的人。”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静汶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在一些方面上是好事。”
崔望明将话题扯回来:“为什么刚刚要问我那个问题?”
“因为我想说,我和前男友分手的根本原因,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爱的能力。”
朱静汶觉得,在crush对象面前主动提起前男友,也许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但如果不提卲南亭,又没有办法谈论她想说的话,也没办法了解崔望明的想法。啊,矛盾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它永远存在,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
“我跟前任在一起六年,在我二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他向我求婚,我拒绝了,他觉得无法接受,所以我们分手了。”
朱静汶用最简洁的方式说完跟卲南亭的事情,然后单刀直入:“我不想结婚,跟对象也许没有关系。我觉得我没有办法跟任何人结婚,因为……因为我是一个破碎的人。一个不完整的人,如果跟一个完整的人在一起,是很难获得幸福的,而如果跟一个同样不完整的人在一起,估计只能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
崔望明的神色很平静:“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是一个破碎的人?”
“这个问题绕回原点了,因为我缺乏爱的能力。我恐惧婚姻,但是婚姻跟爱又是不一样的,我不止恐惧婚姻,我还恐惧爱。我害怕得到爱,我更害怕失去爱,被爱有时会让我恐慌……”朱静汶有些语无伦次,这是她想过很多遍的问题,可是她提起来的时候只能语无伦次,因为爱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混沌的,能用清晰的逻辑去理顺的东西,都不叫爱。
“我觉得这跟我的家庭有关。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活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里。之前已经说过了,我爸妈总是会为了爷爷奶奶的事情争吵,但不止如此,他们还会为了别的事情争吵,各种各样的事情,大一点的,小一点的,给我有关的,和我弟有关的,或者只跟他们有关的……我觉得我就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碎掉的。因为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我不能理解爱。我没有办法说他们不爱对方,我爸每晚都会给我妈放洗脚水,我妈总是做我爸爱吃的菜。他们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
“我分不清,他们到底是真的爱对方,男女之爱的那种爱,还是因为日复一日的陪伴,把对方当成是亲人那样爱。这两种虽然都是爱,但在我眼里,两者的区别非常大。如果只是为了达成后者的爱,那爱谁有什么区别呢?只要跟一个差不多合适的好人结婚,这种爱迟早都会产生的。可我不愿意要那样的爱,我知道在这方面上,我是一个很傲气的人。我不需要有个人陪我住在一起,陪我吃喝玩乐,帮我分担家务,这些事情我一个人也可以做。我想找一个能在精神层面上理解我、包容我的人。
“但如果只是对象问题的话,我觉得这不算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毕竟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只要我想找,我努力去找,也是很有可能找到的。可问题就在于,这不仅仅是对象是谁的问题。哪怕我能找到一个能理解我的人,哪怕我们相爱,我也觉得没有维持幸福的能力。因为我太敏感,也因为我太爱自己。跟另一个人在一起,不管我们有多么的合拍,我也必须要牺牲掉一部分的自我,去换取维系爱与幸福的纽带。可我太爱自己,我可能会不愿意以扭曲自我的形式去换取爱的联系。我、我说得实在是太乱了,你听着也觉得很乱吧?”
朱静汶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了,她只勉强记得几句,刚刚的话都是潜意识里面的东西,她很少跟别人提起来,所以也没有尝试过组织语言的反复练习。
真的是太乱了,而且……太袒露了。如果心灵是一间房子,她觉得她已经敞开了大门,让崔望明进来参观了。那些无趣的、乏味的、凌乱的、阴暗的东西,都被崔望明看见了。
可是崔望明说,不乱,他听得懂。
然后他指出了一个问题:“可你说的话里面,不缺乏自相矛盾的地方。”
“我知道。”朱静汶说,“因为我就是一个矛盾的人。我的想法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但无论如何改变,最终好像都会落回原点。”
“原点指的是?”
“我认为我没有走进婚姻的能力,哪怕是与爱的人。也因此……我觉得我缺乏爱的能力。”
崔望明问:“你觉得爱是什么?”
朱静汶轻叹一声:“你问了一个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如果你没法给爱下一个定义,又怎么能判定你缺乏爱的能力呢?”
朱静汶怔住了,这是一个她从未想过的角度。如果她连“爱是什么”都不确定,又怎么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爱的能力呢?
“你把我问住了。”朱静汶扶住额头,“你让我觉得我刚刚的长篇大论是个笑话。”
“当然不是。”崔望明浅笑一声,“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再去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朱静汶说:“我会的。不过,你真的没有学过心理学吗?”
崔望明摊开手:“真的没有,我甚至连关于心理学的书都没怎么看过。”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朱静汶想,但也有些可爱。
“但有一点我是确定的。”朱静汶想给自己找回点面子,“那就是我确实抗拒婚姻。”
“还是跟你父母频繁的争吵有关吗?”
“不止。还有一些亲戚,每次到了过年的时候,不是都要去亲戚家拜访吗?这么多年,我都没在我任何亲戚的家里,感觉到某个男人和某个女人是相爱的这件事情。我觉得他们只是在搭伙过日子,我觉得那样的生活没有意义。”
“你确实是个很骄傲的人,在灵魂上。”崔望明笑着说,“但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思考生活的意义。光是活着,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我当然知道。你跟我的朋友一样,都说过我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我承认这一点。意义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不愿意过没有意义的生活。”
“你所说的意义,又是指?”
朱静汶不打算回答了,这次不是因为答不上来。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我想听你说。”
崔望明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围绕着这个话题,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崔望明想了想,问:“你听过神话情话那首歌吗?95年版神雕侠侣的主题曲。”
朱静汶点头。
“爱是微笑是狂笑是傻笑是玩笑,或是为着害怕寂寥。这句歌词,大概就是我对爱的理解了。”
朱静汶问:“害怕寂寥?”
“说到这个话题,还是得提到ex。”崔望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谈过两任。嗯……怎么说呢?我确实喜欢过她们,但都不是纯粹的喜欢。在喜欢之外,是想找到一个伴侣的欲望,简单点来说,是想谈恋爱的欲望,所以跟ex在一起的时候挺稀里糊涂的,分开分得也挺稀里糊涂的。”
“是怎么分开的?”听崔望明谈前任,朱静汶承认,她的内心很微妙,里头有嫉妒,有难过,还有浓浓的好奇。
“她提的,她说我不够在乎她,不想谈了。”
“然后你就答应分手了?”
崔望明反问:“不然呢。”
朱静汶眨了眨眼:“你没有想过挽留吗?”
崔望明摇头:“她说得对,我确实不够在乎她,这恋爱确实也谈得挺累的。我没办法反驳,也不想要挽留。好好分开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渣?”
朱静汶谨慎地回答:“我不认识她,也不了解你们的相处。所以我不能说你渣或者不渣,有别人说过你渣吗?”
“那倒没有。”崔望明诚实地说,“但是我自己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渣,我没有特别喜欢ex,但我还是跟ex在一起了,只是因为害怕寂寞,只是为了有人能陪在我身边。不过,那时候年纪还小,对待感情的方式确实幼稚,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都是实话。”
“你那时候多大?”
“分手的时候是二十三岁。”
“你今年二十八?”朱静汶根据他姐姐的故事推断。
崔望明点头:“你呢?”
“二十六。”朱静汶觉得非常震惊:“这五年来,你都没有谈过恋爱了?”
崔望明“嗯”了一声。
“不害怕寂寥了吗?”
崔望明说:“这几年成熟了点,明白了不少事情,不想再为了逃避寂寥而去谈恋爱了。而且,这些年忙于创业,也没有时间想感情上的事。”
对哦。朱静汶这才想起来他创业失败了,所以才会回到小镇上躺平一段时间。缘分真是妙不可言,一个辞职摆烂,一个无业躺平,两个原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居然撞在一起了。
朱静汶没有问他关于创业的事情,比起事业和钱,现在的她更想谈风月:“在神话情话里,我更喜欢那一句——爱是盟约是习惯是时间是白发,也叫你我乍惊乍喜。哎呀,念歌词真的会很容易一不小心就唱出来。”
崔望明认真地说:“你当然可以唱出来。”
“我不好意思唱出来。”朱静汶别开了脸,“学音乐的人听见我的歌声,估计想打死我。”
崔望明笑了:“夸张了诶。”
朱静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更喜欢这句吗?”
“因为含义?”
“差不多。爱是盟约,这就是承诺和责任,爱是习惯,这是亲密,爱是时间和白发,这是陪伴、付出和珍惜,爱是乍惊乍喜,这是crush、新鲜感与激动。你看,这句歌词里面,几乎包含了爱的所有真谛。你刚刚问我的爱是什么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了,就是这句歌词。”
“知道爱是什么之后,你依旧觉得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吗?”
“我不确定,我可能得再想想。”
“好。”
朱静汶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好,自己思考爱的问题,跟他有什么关系?她悄悄地红了耳垂,低下了头,让掉落下来的头发遮挡耳朵。
崔望明恍若未觉,他看向窗外:“太阳快落山了。”
坐在窗边,对时间的感知力好像也强了些。朱静汶看见夕阳烧得酥红,如同一根巨大的、燃烧着的红蜡烛那样,渐渐地烧到了末端。
她说:“我们聊了一天。”
崔望明重复道:“是啊,我们居然聊了一天。”
朱静汶灌了几口水:“聊到嗓子都干了。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了,我去补习机构兼职的时光。一天也要说很多话,说得喉咙冒烟,于是回到家之后,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第二天被炒鱿鱼。”
“放心,现在没人可以炒你的鱿鱼。”
朱静汶笑了:“这种感觉真好,我要珍惜这种短暂的感觉。”
“要不要珍惜这同样短暂的时光,我们看夕阳,不说话?”
“好啊。”
于是二人没再说话,对着同一个方向看落日。
太阳光辉而灿烂,对它的观众致谢,向山野泼下浓烈的橘红色,鞠躬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