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这天一大早，朱静汶接了一个电话。
她还没睡醒，反应非常慢，才说了一句“喂，你好”，对面就开始用英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hello,iamthehumanresourcesofmeixueforeigntradepanyiseethatyouhavesubmittedyourresumeonmypanywebsitebeforemayiaskifyouhavefoundajobnow”
朱静汶的睫毛连连扑闪，过了几秒钟，她才说：“notyet”
美雪外贸公司的hr再问：“misszhu,whatdoyouknowaboutourpanydoyouknowexactlywhatthejobentails”
朱静汶海投了那么多份简历，哪里还记得这家公司是什么，具体的工作内容又是什么。她捏着手机，说：“sorry,idon\""tremember”
那边的hr好像讲high了，她的语速越来越快：“that\""sallrightletmewalkyouthroughitthemainjobcontentofthispositionisverysimple,youneedtowritealongpictureandtextaboutourproductseveryday,wewillgiveyouaproductdescription,onthebasisoftheproductdescription,youneedtodowordprocessing”
她说得实在是太快了，就像英美电影里主角生气时候的语速。朱静汶皱着眉努力听懂，但很快，她就放弃挣扎了：“sorry,mysidesignalisnotverygoodhellohellocanyouhearmeareyoutalkingwhyisthesignalsobad”
没等hr反应过来，朱静汶就挂断了电话。
自从大学考完最后一次六级之后，她就没有怎么学过英语了，快要从前公司离职的时候，她才将英语捡起来，但每天花在上面的时间也不多。再加上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的生活一团糟，没时间学习，英语水平几乎没有进步。她刚刚认真地听着hr说的话，并且在心里一句一句翻译出来，已经非常努力了。但hr越说越快，她渐渐听不明白，更加难以回应，只能先挂断电话了。
hr故意用英语来跟她交流，肯定也有试探她的英语水平的意思。如此实时而有效的沟通，朱静汶也没有办法找点工具“作弊”，挂断电话就成了她的第一选择。
九九跳到了床上，将爪子搭在朱静汶的手上，是来要饭的意思。朱静汶抱住九九，说：“想吃饭是吧，先让我撸一会。告诉你一个残酷的事实，这就是等价交换，如果你不给我抱抱和摸摸，那你就得不到饭和零食，明白吗？”
九九自然是听不明白的，它“喵喵”了几声，意思很明显：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朱静汶摸舒服了，才翻开它，下床给猫主子找饭吃。给九九做好早饭之后，朱静汶也给自己做了个早饭，一份简单的芝麻酱拌面，好吃又快手。
坐在餐桌上吃早餐的时候，朱静汶还一直想着那个电话。
她知道，她的表演应该非常拙劣，hr估计在那头跟她的同事在嘲笑朱静汶，因为英语不好而借信号不好的理由挂断了电话。朱静汶也觉得很羞耻，在那一刻，她真的没有办法坦坦荡荡地说出：“sorry,myenglishispoor”她没有办法承认自己的英语不好，跟她接受的教育也有关系，学了十几年英语，居然还不能流畅地用英语跟别人交谈。
要承认这一点，太伤自尊了。朱静汶知道，“哑巴英语”的受害者千千万，她绝对不是唯一的一个。可是这件事情，是在她只要努力就可以改变的范畴内的。只是，她没有努力罢了。
因为她好像没有想过，将来会从事跟英语方面相关的工作。在大学努力把六级的成绩刷高，也只是因为大家都在刷而已。
然后现在机会来临了，没有准备的朱静汶只能放任机会溜走，这挫伤了她的骄傲。
其实她的六级分数挺高的，接近六百分了。但分数这种东西，好像只在校园里面有用，出到社会之后，她才发现分数从来就不是衡量一个人优秀与否的标准。
她想起大学时候做的第二份实习工作。
那是一家媒体公司，半官方的性质，给了她们班的人三个实习名额。这份实习没有工资，也不保证有双休，随任务情况可能还会加班，但是因为这家媒体公司的名气还不错，朱静汶觉得这对自己以后正式找工作会有帮助，所以她申请了。
她们班总共有十名学生申请了，朱静汶很幸运地成为了那十分之三。她知道自己申请成功的原因，只是因为成绩好而已，另外两个同学也是。
在一起出差活动中，主编带上了同学a、同学b和朱静汶三人，活动会持续几天。因为她们三个都是女生，所以主编给她们三个人订了一间双床房，这就意味着，有那么一两天，朱静汶必须跟其中一个女生一起睡。
虽然她不喜欢跟不算熟的人一起睡，但是如果这几天她都要求一个人睡的话，另外两个女生肯定会觉得她矫情的。朱静汶还是在意她们的看法的。
这只是一件小事，反正几天之后，她们就会回学校住了，朱静汶觉得没什么所谓。
但很快，在朱静汶的心里，一件“大事”发生了。
起因是有人敲了她们的门，三个女生来到门口，问：“是谁啊？”
听声音，来人是个中年女人，她说：“你们好，我是xxx公司的，请问你们现在方便吗？我想跟你们沟通一下明天的采访内容。”
三人面面相觑，挤眉弄眼地商量了一会，最后打开房门，异口同声地说：“请进。”
女人进来了，说是“沟通”，但她直接放下了一张采访提纲，说：“你们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明天就按这份提纲来采访。”
同学a说：“啊，这个我们得给主编看，我们只是实习生，是没有办法决定的。”
女人说：“你们的主编临时要去参加另一个紧急活动，把你们三个留在这了，这次活动由你们三个来负责拍摄和写稿，你们没看他发的消息吗？”
三人连忙拿出手机，果然看见了主编的消息，内容跟女人说的一样。她们看了采访提纲，都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说好。
女人很满意，给她们一人塞了一个红包，然后就离开了房间。
朱静汶关上门，回来的时候发现她们已经将红包拆了，一个红包里面有五张一百的纸币，朱静汶拆了自己的红包，里面也有五百块钱。看到五百块的一瞬间，朱静汶感到的是快乐！这五百块钱对于她来说，有点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因为在实习之前，她就做好了这几个月都是当免费劳动力的心理准备，所以当心理建设被推翻的时候，她感到特别的惊喜。
五百块钱，可以吃好多顿普通的饭，可以买几件好看的衣服，或者可以给父母买点补品，又或者，直接存起来，看着存款上增长的数字，也会高兴。
可是，同学a的话打破了朱静汶的幻想。
“等主编回来之后，我们把红包交给主编吧。”
朱静汶立刻问：“为什么？”她有些激动，因此拔高了音量，同学a吓了一跳，转头看她。
“因为我们只是实习生啊，这些钱，不是我们应该拿的。”
同学b也犹豫了，说：“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又没有做什么，根本就不好意思拿，这些钱应该给主编，或者给老师。”
只有朱静汶觉得不可思议，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才说：“我们虽然是实习生，但是我们也有为公司干活，我们付出了劳动，就应该得到回报。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是，在实习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做好了没有工资的准备。现在突然来了五百块钱，我们真的不应该收的。”
“对啊，今晚只是因为主编恰巧不在，所以她才把红包给我们的。如果主编在的话，这些红包就应该是他的。我们如果不将红包还给主编，就是小偷了……”
朱静汶被她们的言论气得发抖，可这就是三人行的坏处了，只要另外两个人站在同一阵营，哪怕道理站在你这边，你也不得不听她们的。
朱静汶不能跟她们撕破脸皮，毕竟她们还要在一起实习两个月。所以朱静汶只能压下愤怒，又与她们争辩了几句，可是她说的话，都被同学a和同学b怼回来了，她们的态度很坚决，这些钱她们不能收，朱静汶也不能收。
到最后，朱静汶不得不妥协。将红包交给主编的时候，主编说了一句：“这是中国的人情世故，你们可以收下的。”
但是两位同学连连摇头，连连摆手，说：“要不得，要不得。”朱静汶也只能学着她们的模样，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要不得，要不得。”
要不得个屁！
最后主编只能收下红包，朱静汶不知道，这是“勉为其难”，还是“正合他意”。但朱静汶觉得这不重要，她觉得重要的是另外两个同学的思想。
为什么她们觉得会实习生就是低人一等，她们说，如果自己是正式员工的话，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收下红包了。
可是实习生不也同样为公司工作，同样朝九晚六，偶尔陪着正式员工一起加班吗？她们只是缺乏了点经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的劳动就是没有价值的。这些年过去了，朱静汶始终还是觉得，她应该收下那个红包。
而现在的朱静汶也终于明白，她们死活不肯收下红包的原因。
那大概率是因为她们被职场pua而不自知了，“我不应该”、“我不配”、“我只是”等等，所有的这些话，都暴露了她们的不自信和卑微。
而朱静汶从来不会轻易否定自己的价值，她的价值观很简单，拿钱办事天经地义。哪怕明天老板突然来跟她说，将她的工资翻两倍，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她会觉得，我每天干八个小时的活，累得腰酸背痛的，多拿点钱怎么了？
她的自我认知也很清晰，她承认她只是一个“目光短浅”的打工者，她不要为什么宏图大业牺牲自己。该是她拿到的，一分都不能少。
几年前她为了那所谓的关系，做了违心的决定，之后一直耿耿于怀，后悔不已。
那个时候她还是在读书，现在的她已经彻底步入社会两年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成长了许多，又好像一直没有变过，还是当初那个既不想妥协，又不得不妥协的人。
她曾经想的“长大了就好了”好像也只是想想而已，实际上，她越长大，感受到的这个世界带来的恶意就越多。
她变好的速度，能够快得过这个世界变得更糟糕的速度吗？
朱静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