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朱静汶还没有找上卲南亭，卲南亭就先来找朱静汶了。
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朱静汶睁大了眼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铃声才不会理会主人的情绪，它尽职尽责地持续响着，提醒主人“你该接电话了”。
朱静汶拿起电话，手抖了两下，才成功地拨到了接听键。
“喂？”简单的一声，饱含着小心翼翼。朱静汶像是怕自己的声音大一些，这个梦就会消失一样。
卲南亭开口了：“是我。”
“我知道。”朱静汶的眼睛有些潮，他们终于也要用上这样的开场白了，“……有什么事吗？”
卲南亭在那头沉默几秒，才说：“我从夏映荷那里知道了……你辞职的事情，就想来问问你，还好吗？”
朱静汶“嗯”了一声，说：“挺好的，我在找新工作了。”
“我……”卲南亭顿了顿，“可以和你见一面吗？”
朱静汶咬紧牙关，生怕自己的哭声逸出来，她将手机放到最远，深呼吸两口之后才拿回来，问：“可以。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
“嗯，我在你家门口。”
朱静汶懵了，她下意识地挂断了电话，反应了几秒之后，她点开卲南亭的微信：【等我一会，我收拾一下。】
卲南亭：【没事，你慢慢来。】
朱静汶跑到卫生间，看了眼自己现在的模样。头发乱糟糟的，黑眼圈很深，皮肤倒是还好，没长乱七八糟的东西，朱静汶以最快的速度洗了个脸，然后跑到卧室换了套衣服，用遮瑕笔遮了遮自己的黑眼圈，才来到了门口，让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
朱静汶，冷静。她提醒自己。她和卲南亭已经分手了，他们不再是亲密无间的关系。不能哭，不能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不能可耻地再把对方当成依靠。
成年人了，好聚好散，要知进退，要有分寸。
朱静汶拉开了门，她还没有看清卲南亭的脸，卲南亭就上前一步，将她揽进了怀里。朱静汶屏住呼吸，这跟她预想的场景不一样，她的耳朵贴在卲南亭的胸膛上，隔着柔软的衬衫面料，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朱静汶没有推开卲南亭。
她不知道，这是一个本不应该发生的错误，还是一次破镜重圆的机会。
卲南亭拍拍她的脑袋，说：“对不起。”
朱静汶的手虚空放在他的背后，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将手贴上去，只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辞职了，我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点跟你求婚，我现在才明白，你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心情庆祝，自然……”卲南亭将所有的错误都推到自己身上了，他没有问朱静汶，为什么离职了不告诉自己，也好像不记得朱静汶说过不想结婚的话了，他的目的显得纯粹且直白，他靠在朱静汶的肩膀上，流露出了脆弱和疲惫。
朱静汶轻声问：“你这样，是想跟我复合吗？”
卲南亭说：“你愿意吗？汶汶。”
朱静汶没有立刻说“好”，也没有立刻说“不好”，此刻的她像是掉进海中央的人，奋力往岸边游到一半的时候，一艘船出现了，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那艘船一定是好的吗？一定能让她更舒服地到达岸边吗？这艘船会不会被风浪打翻？朱静汶不确定这一点，因此她犹豫了。
如果此刻的她足够理智，她会毫不犹豫地推开卲南亭，已经松开的手，放弃的人和感情，实在没必要挽回。错误已经产生，问题没有解决，矛盾如影随形，哪怕他们复合了，这些东西也迟早有一天会再度浮起，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成为他们再次分手的导火索。
这样看来，复合真的不是一个好选择。这不是破镜重圆，最终变成童话故事里“幸福美满”地永远生活在一起的美好通道；这是不长记性，是重蹈覆辙，是……一错再错。
可现在的朱静汶太疲倦，也太想有一个依靠了，所以她说了：“好。”
卲南亭有些不敢相信，他问：“你答应我了？”
朱静汶说：“嗯，我答应你了，我们复合了。松开我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卲南亭听话地松开了她，朱静汶走向厨房的时候，他才发现门没有关，卲南亭关上了门，走到沙发上坐下。
桌面上，他曾经送给朱静汶的多肉盆栽还在，它的叶子那样绿，那样繁茂，人只要看一眼，就能想到“生命力”这个词。
抬头一看，窗边挂着的纸鹤风铃，也是他送给朱静汶的礼物。
都在。
卲南亭稍稍放下了心，他送给她的礼物，她都没有扔，也没有藏起来眼不见为净。这样说来，朱静汶也还是想着他的，他们都还想着对方，放不下对方，复合是正确的做法。
说是倒杯水，朱静汶其实是去泡了杯茶，一来，她需要用泡茶的时间冷静一下，忍住汹涌的泪水和呼啸的情感。二来，卲南亭的神色也很憔悴，她想让他喝点养生茶。
朱静汶出来的时候，卲南亭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眼睛下有一圈浓浓的乌青，应该有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朱静汶放轻脚步，走到桌边，将茶杯放下，从沙发上拿起毯子，抖开来，想盖在卲南亭的身上。
卲南亭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周围，问：“我刚刚睡着了？”
朱静汶点点头：“我吵醒你了？”
“没有。”卲南亭露出了抱歉的神色，“我不应该睡着的。”
朱静汶将茶杯递给卲南亭，她静静地看着卲南亭将整杯茶喝完，才问：“这几天……你没有睡觉吗？”
“睡了。”卲南亭摸了摸鼻子，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这几天晚上都喝了点酒，没睡好。”
在几分钟的时间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从前任变回男女朋友，在最初的激动过去之后，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往常说不完的话都吊在空中，像是没有晒好的腊肉，不知道将哪一串拿下来比较好，或者，其实哪一串都不适合拿下来。
卲南亭清了清喉咙，问：“为什么要离职？”
朱静汶坦诚地说：“公司不要我了，我刚好也想离开了，劳动合同到期了，算是顺势而为吧。”
“为什么……想离开？”卲南亭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离开”这个词太过敏感，还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问下去，像不像是在质问。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朱静汶心想，不，不止这一件事情，这两年有很多事情，她都没有告诉卲南亭。
“什么事？”
字句从嘴角冒出，朱静汶将钱振喜的事情说了出来，直到说出来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对卲南亭吐露真情也没有那么难。之前，她为什么会一直选择逃避呢？
卲南亭看向她的神情很复杂，里头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怪罪、内疚、愤怒、自责、难以置信……他压下了千言万语，最后问：“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
科二的事情，钱振喜的事情，离职的事情，不想结婚的事情，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卲南亭都不知道。他以为他们之间无话不谈，他以为他会是朱静汶心中的第一位，他以为他们的爱情坚不可摧，原来都只是“他以为”而已。
朱静汶说：“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止这件事，很多事情都是，我想告诉你，但话到了嘴边的时候，我就说不出口了。你心情好的时候，我就想着，算了，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没必要破坏你的好心情。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想着，算了，一些小事而已，没必要让你愁上加愁。”
算了，没必要。这就是朱静汶的想法。卲南亭有些生气，可他们才刚刚复合，感情的堡垒还很脆弱，理智告诉他，他现在是不能发脾气的。所以他压下了不快，说：“以后，不用在乎我的感受，不管是快乐的时候，还是不快乐的时候，我都愿意倾听你的苦恼。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汶汶，你明白吗？”
“好。”
这个话题结束了，而关于求婚和结婚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没有提起，这好像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禁区，没有人会打开那一扇禁忌之门，去试探他们现在的关系和未来的打算。
卲南亭想，先这样吧，慢慢来，朱静汶说得对，他们才二十四岁，可以不用那么着急的。
而朱静汶想，如果卲南亭再问她结婚的事情，这次她一定不会毫不犹豫地说不，那要说什么呢？也许只有情景重现的时候，她才知道脱口而出的会是什么。
卲南亭在朱静汶家里吃了午饭，说：“我要回学校了，我加入了一个项目，最近可能会有点忙。但是没有关系，如果你需要的话，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你不要再喝酒了，也尽量不要熬夜，注意身体。”
“放心吧，现在已经没有喝酒的必要了。”
朱静汶送他下楼，然后回到家里，打开手机，发现卲南亭给她发了好几条关于公司招聘的信息。
【这几家公司在招聘的职位跟你的专业很对口，薪资待遇和地点都挺合适的，你可以去看一看。】
朱静汶回了句“好”，她一个个点开网址，发现这几家公司她早就投过简历了，有的石沉大海，有的面试之后也没有了下文，还有的挂羊头卖狗肉，被朱静汶拉进黑名单了。
原来只是分开了几天，他们之间的信息差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卲南亭不知道朱静汶去过哪些公司面试，朱静汶也不知道卲南亭在做什么项目。
他没问，她也没问。真是默契的一对情侣。
但无论如何，朱静汶找回了她想要的“依靠”，她还是觉得快乐的。晚上做饭的时候，她给卲南亭拍了一张照片：【今晚吃葱油拌面。】
卲南亭应该是正好在吃饭，也给她发了一张食物的图片：【今晚吃虾仁滑蛋饭。】
朱静汶：【你的饭看起来要香一点。】
卲南亭：【等我做完这个项目，给你买一个能闻得到味道的手机。】
朱静汶笑了：【我截图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一定说到做到。】
【你这项目不会要做到2100年吧？】
【怎么可能？我的同学叫我了，我先去倒饭啦。】
【去吧去吧。】
随后的几天，朱静汶还是在投简历、笔试、面试的过程中徘徊，她毕业的那一年，因为大环境不怎么好，找工作已经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没想到，毕业两年之后，就业环境变得更差了。朱静汶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前公司的老板没有私生子就好了，那她现在大概率还在那家公司稳定地工作着。
朱静汶骂了一声，钱振喜，垃圾。
真押韵。
算了，朱静汶想，不能为垃圾耗费自己的情绪。讨厌一个人也是需要精力的，钱振喜不配。朱静汶将钱振喜甩出自己的脑海中，继续寻找工作。
朱静汶给卲南亭发消息吐槽：【我今天去一家科技公司面试，面试官居然问我是什么星座的，他说天秤座和天蝎座的人比较适合他们的公司，我？？？这居然是搞科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搞玄学的呢。】
卲南亭过了大半天才回复：【今天一直在忙项目。汶汶，我现在好困，明天再陪你聊天，早点睡吧，晚安。】
朱静汶洗完澡出来，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心情也挺复杂的。
她能理解卲南亭，忙得没时间回消息，困得只想睡觉，不想跟别人聊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有的时候也会这样，可问题是，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这几天朱静汶将自己面试的经历告诉卲南亭的时候，他给出的回应都是“做项目好累”“困死了，眼皮都睁不开了”“今天上课的时候差点睡了过去”等等的回复，而没有对朱静汶跟他说的话给出一些表达。哪怕他发一个“离谱”的表情包，朱静汶都不会觉得他那么的敷衍。
而且，前几日在她家，说可以随时来找他的人是卲南亭。如果他做不到的话，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承诺呢？
朱静汶不明白，渐渐地，她也很少去微信“骚扰”卲南亭了。卲南亭可能确实很忙，也很少给她发消息。两人维持着一天一两条微信的聊天频率，如此过了半个月。
朱静汶还没有找到工作，她想去的公司看不上她，看得上她的公司她不想去。就是这么的矛盾，朱静汶想找一份好一些的工作，不太愿意“将就”，所以没有那么快定下来。
她的内心是非常烦躁的，大半个月了，她没有收入，只有支出。房租要交，水电煤要交，一日三餐得吃，去不同的公司面试的来回交通费也是钱。只要活着就要花钱，朱静汶看着存款上的数字一点点地变少，虽然变化的速度很慢，但是一直减少而没有增加的趋势让她心烦。
朱静汶真的很想去赚钱。很想自己的记账软件上有“收入”的增加，她喜欢绿油油的一片，而不是红通通的一堆。
可是焦躁也没有用，好的工作不会从天而降，朱静汶依旧维持着先前的状态，并且时不时地想着。老天爷是不是在考验她，考验她够不够坚定，如果她足够坚定的话，老天爷感动了，就会奖励一份“好工作”给她。
真可悲啊，她一个相信科学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居然也会开始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来给自己一点安慰。
最严重的一次，朱静汶甚至还在想，如果砸掉程春燕家那两只龇牙咧嘴的石狮子，他们家的运气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迷信风水的程春燕可能会冲过来杀了自己，而黄珠盈会举着刀等她过来。算了，太可怕了，还是不去砸了吧。
朱静汶渐渐习惯了不断找工作的日子，她不再焦虑，因为她变得麻木了，心想，反正工作几年的存款还有那么多，一两年不工作也饿不死，慢慢来吧，就当做是自己辛苦工作几年之后的休息了。
这天，卲南亭主动给朱静汶发来了消息，问她要不要出去吃饭。
朱静汶：【你的项目做完了？】
卲南亭：【昨天做完了，终于闲下来了，立刻就来找你。】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朱静汶感到的不是“感动”，而是一种难以述说的感觉。
卲南亭忙完了，所以他才有空来关心自己。而自己还没有找到工作，她不怎么想跟卲南亭去吃饭。但正常情况下，卲南亭做完一个大项目的时候，她作为女朋友，不应该为他感到骄傲吗？不应该陪他出去喝一杯，庆祝一下吗？
可是朱静汶什么也不想做。
她觉得她和卲南亭前段时间都是生了病的人，但一个没有时间，另一个没有心情去关心对方。
等到一个有时间，另一个也算是有心情的时候。他们的病已经悄悄好了。但卲南亭和朱静汶不知道，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向对方，问：“好了吗？”
像恶疾痊愈时才来关心——好了没有。
好了，可是一点都不好。
朱静汶开始后悔那天的选择，感情已经消磨至此，复合又有什么意义呢？
错误的选择，应该再来一次正确的斩断。毕竟前人的智慧都在教导他们，长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