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今日午休的时候，贾桃说庆祝这个月的业绩再上一层楼，要请整个编辑部的人去吃海底捞。
朱静汶的胃有些不舒服，恰好又带了清淡的盒饭，跟贾桃说了一声，就不去吃海底捞了。谁知道，钱振喜也不去，于是午休的时间，办公室就只有钱振喜和朱静汶两个人。
朱静汶用微波炉热了盒饭，拿回座位上吃的时候，钱振喜提了一碗云吞过来，说：“静汶姐，桃姐说你的胃不舒服，我点了香菇云吞，给你吃吧。”
“不用了，你拿回去自己吃吧，我吃完自己的已经很饱了。”朱静汶不是傻子，她知道钱振喜为何对自己这么殷勤。不说她现在有男朋友，哪怕她没有男朋友，她也不可能对钱振喜有任何兴趣的。
钱振喜看了一眼她的菜，只有一道胡萝卜炒肉，还有一些绿油油的蔬菜，看着都觉得寡淡：“不用客气，我买了两碗呢，这碗就是给你吃的。”
朱静汶冷下脸：“我要说多少次我不吃你的云吞，你才会将它拿走？”
钱振喜委屈地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凶啊……”
朱静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对你跟对别的同事一样，你别多想了。”
钱振喜突然问：“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子？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他？”
“我跟你也不熟，为什么要跟你提起我男朋友啊？”朱静汶简直都要气笑了，她说：“你能不能去吃你的饭，别在这里问东问西的。”
“一个人在座位上吃多孤独啊，静汶姐，我就在你这里吃吧，反正你的桌子也够大。”
“……你可以现在去吃海底捞，一群人热热闹闹的。他们才出发没多久，你现在去，刚好赶得上。”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没去吃海底捞吗？”钱振喜感到惊讶，“因为你不去，所以我也不想去了，我就想在这里陪你，吃什么都无所谓。”
朱静汶第一次见到那么死缠烂打的人，而且还听不懂人话，她几乎是用尽了二十三年的耐心，才忍住没有将那碗云吞扣在他的脸上。朱静汶放下筷子，问：“钱振喜，你就直说吧，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你真的想我直说？”
“说。”
“我喜欢你啊。来到公司，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为了你，我跨越了道德的底线，虽然知道你有男朋友，但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你的心意……”
“不用试探了，我跟我的男朋友感情很好，我不喜欢你。所以，请你收起你的喜欢吧，谢谢。”
朱静汶心想，她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钱振喜应该不会再纠缠了吧。但她还是低估了钱振喜，只见钱振喜眉头一挑，说：“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我比你的男朋友更好。”
朱静汶嗤笑一声：“你怎么证明？”
“去酒店试试，我相信，跟他比起来，我肯定能让你更舒……”钱振喜的手搭上了朱静汶的手。
朱静汶后颈发麻，她没听钱振喜把话说完，一巴掌已经甩到了他的脸上。
“满脑子黄色废料，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建议去把自己阉掉。”
朱静汶咽下了“你去死吧”这句话，吃到一半的饭也不管了，抓起手机就离开了办公室。
她跑到公司楼下，坐在阳光底下，感到一阵恶心。被钱振喜触碰过的手，那种感觉好像黏在了上面，朱静汶用牛仔裤狠狠地摩擦了几下手，仍觉得那种感觉如此强烈，让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钱振喜的脸，他的话，他的神态和他的动作。
朱静汶胸口一紧，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一点也不想看见钱振喜了，可是钱振喜就在公司，她还需要工作，需要赚钱。她不能辞职，不能一走了之。
她也许明白钱振喜为什么会盯上自己，她长得还可以，看起来容易怯懦害羞，是没有什么攻击性、“好欺负”的女孩。
朱静汶想，那他还真是被自己的外表欺骗了。
她一直等到了午休时间结束，才积攒了足够再次踏进公司的勇气。
钱振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倒是没有左顾右盼，朱静汶瞄了他一眼，看见他的侧脸上有明显的红肿，她刚刚用了十足十的力道，看来还是有些效果的，这效果也许不能作用于钱振喜的心里，但起码也体现在了他的脸上。
朱静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工作通常都让人烦恼，但有的时候，工作也能让人忘掉烦恼。
叮咚。
贾桃：【小朱，来楼梯间一趟。】
朱静汶下意识地看向钱振喜，钱振喜刚好也抬起头来，对她投来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
用朱静汶的话来形容，那是所有国产电视剧里面，坏人的标配笑容。
呸！
朱静汶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她不想让钱振喜感受到自己的情绪，那只会让钱振喜洋洋自得。她知道贾桃为什么找她，钱振喜当然也知道。朱静汶将手机揣进兜里，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桃姐。”朱静汶掩上了楼梯间的门。
贾桃抱臂靠在一侧，说：“小朱，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吧？”
朱静汶将目光凝在窗外：“钱振喜？”
“没错。”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你要找的人不应该是他吗？”朱静汶觉得很讽刺。
“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只知道他是关系户，不知道他是谁的关系户。”
贾桃一石激起千层浪：“钱振喜是老板的私生子，这件事情我告诉你，是因为你必须拎清楚分寸，你不能告诉其他的员工。小朱，明白吗？”
朱静汶目光僵直：“他是老板的私生子？”
贾桃点了点头：“我没有必要骗你。不然你觉得，就他那个脑子和工作态度，我为什么会把他招进来？”
朱静汶很快就消化了这个事实，质问道：“所以，就因为他是老板的私生子，所以我就必须忍耐，必须退让，必须妥协，任由他在工作时间和工作以外的时间骚扰我吗？”
“不仅如此。”贾桃站得高，她垂下眼看朱静汶，“你还必须跟他道歉。”
“我……要跟他道歉？”朱静汶觉得这个世界乱套了，她做错了什么，钱振喜开黄腔，将手搭上来的时候，她是不是还应该感激自己被看上了，跪下道“谢主隆恩”，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贾桃说：“小朱，如果你不跟他道歉的话。他计较那一巴掌，一句话就能让你离开公司。”
朱静汶气得肺都要炸了，她仰着头，不说话，愤怒地盯着楼梯间的阳光。
“你别想着他爸会讲道理，觉得这件事情是钱振喜做错了，他爸既然能弄出个私生子，你就知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听我一句劝，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朱静汶依旧盯着阳光，你以为你很公平吗？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都一样有沐浴阳光的权利。但是你还是绕开了一些地方，你只手遮天，你是非不分，你为虎作伥。
“我也很不爽钱振喜，连我都要忍，你又有什么资格不忍耐呢？我明确地跟你说，如果老板想要让你离开公司，他不会在乎劳动合同，更不会在乎那一点钱。你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朱静汶终于开口：“是钱振喜让我道歉的吗？”
贾桃点了点头：“他说了，只要你肯道歉，他就不计较了。”贾桃将原话中的“宽宏大量”四个字省略了。
朱静汶要给五千块弟弟交补习费，要换新的手机，要交房租，想买一台跑步机，想去旅游，想养猫，想过上更好的生活。
所有这一切，都需要钱。
朱静汶妥协了，她笑容惨然：“好，我道歉。少爷有说让我什么时候道歉吗？是现在，还是下班之后？”
“等会我会把你们都叫到会议室，然后我会以去厕所为由离开，你们尽快解决吧。”
贾桃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小朱，你不要觉得我无情。很多年后你回头再看，这不过是操蛋的人生里，千千万万件不值一提的事之一。”
朱静汶仰酸了头，她需要一些心理建设的时间，她将钱振喜想象成了奴隶时期的奴隶主，自己不过是一个奴隶，贾桃说得对，她有什么资格去跟钱振喜对抗？
只要她还需要钱，就总有人可以拿钱来要挟她，羞辱她。
而朱静汶无法说出“道个屁的歉，我不干了”这样的话，她是一个成年人了，成年人应该分析利弊，找到更好走的那条路，成年人是不能这么任性的。
朱静汶没有哭，她只是吸了吸鼻子，然后也离开了楼梯间。
回到座位的时候，贾桃欲盖弥彰地喊二人进去开会，朱静汶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仿佛能“看见”身后各色猜测的目光。
三个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五分钟一到，贾桃就站起身来，提高音量说：“你们先讨论一下改进内容，我去一趟洗手间。”
“钱振喜，对不起。”朱静汶看着钱振喜的脖子，里头藏着让她恶心的污垢。
钱振喜没有说话，朱静汶目光上移，问：“够了吗？需要斟茶吗？哦，还是你喜欢喝咖啡？”
“你不够真诚。”既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钱振喜也不再伪装了，他露出了猥琐的笑容，“我要的是你真诚的道歉，不用你斟茶，当然，你要是喜欢的话，也可以。毕竟我喜欢你，你可以仗着我的喜欢任性一些。”
朱静汶忍住了作呕的冲动，她掐着自己的掌心，感到了疼痛，她觉得疼痛是件好事，那证明她还没有麻木。
只是为了保住工作而已，只是为了钱而已。朱静汶戴上了真诚的面具，用真诚的口吻说：“中午的时候，我太冲动了，打完你之后我也很后悔。对不起，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你满意了吗？
钱振喜支着下巴，问：“真的吗？”
朱静汶吐出两个字：“真的。”
“你以后还会继续带我吗？”
“这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吗？”朱静汶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嘲讽，她能控制住自己的嘴角弧度，但她不是一个好演员，她控制不住眼神。
“也对。”钱振喜放下手，身子也向后倒在旋转椅上，他转了一圈，说：“好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朱静汶说：“谢谢。”
“不客气。”钱振喜将双手枕在脑后，“其实你不道歉，也不会丢了工作的。毕竟我那么喜欢你，可是想天天都见到你呢……”
朱静汶平静地站起身，平静地离开会议室，平静地带上门，平静地迎接着所有窥探的目光。
无事发生。
这就是操蛋的人生。
只是她握紧了的拳头，已然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