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陶婉(四)
这次意外后,我不再心中纠结。我开始努力把自己变成一名野丫头。我天天往外跑,一出去就不由自主地往圆子街赶。开始的几天还记得按时回家吃午饭,后来改为只回家吃晚饭,最后变成和周青牧坐在一起吃饭。
我没想到他竟是个谈吐不凡的人,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只是一介武夫。说起各地风土人情头头是道,妙趣天成,我被迷住了。
我所以会和他一起坐在这个小店里吃面,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当时本来很好的天气,忽然间就刮起了大风,紧接着乌云快速铺满天空。一看要下雨了,人群开始纷纷走避而去。
眼看着大雨就要来了,我打算到街边的店铺里先躲躲再说。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哐啷啷”一声响,回头一看,却是周青牧的那只兵器架子被大风吹倒了,原本斜扣在上面的一顶竹笠掉落下来,被风吹着从我的脚边一路向前滚去。
我本能地伸手去抓,一下子没抓住,它继续“骨碌碌”地向前滚动。我好胜心起,不由跟着它跑了起来,势要把它拿到手不可。
他从后面赶了上来,单手提着那只兵器架子,几个健步就已追上了我。这时那只竹笠终于被卡在街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我们同时伸手去拿,因为离得近,还是我快了半步,先拿在了手里。
不待我直起腰,雨点儿已经爆豆般撒了下来。我们互望一眼,一起躲进身后的一家小店。进去才知道,这是一间面馆子,小得可怜不说,光线还分外暗淡。
后来的日子我们时常坐在那个阴暗的小店里,要两碗素面充饥。有时聊两句,有时什么也不说。吃完了,我回家,他也马上回去照顾他师父。
原来,他是江湖中一个隐秘门派闪电门的独传弟子,因师父身患怪病久治不愈,几年来他陪师父四处求医。去年辗转来到京里,想着这里能人异士众多,定能看好师父的病;不成想一年多过去了,病不但没治好,还越来越重了,现在吃的药其实也只是在维持生命而已。更要命的是带的钱也已花得七七八八了,他曾托人捎信给远方的亲友求助,却一直没有回音。
早在半年前他师父就说不治了,这样拖下去不是个事儿,还是回家去吧,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了。他坚决不同意,不信偌大京城找不到个能医好师父怪病的人。
他不敢告诉师父他已是在靠卖艺维持生计,只哄着老人说等手上的钱用完了若还治不好,那时再回家不迟,一边积极打听着京里的好医生。
他是块练武的料,当初他师父第一眼看见他,就绝了再收其他弟子的念头。果不其然,后来的日子里他不但将师父所授武功练得炉火纯青,还将其发扬光大。师父老怀大慰,很高兴自己没有看错人,希望他能将这一门派的功夫传承下去,有朝一日要是还能以此报效国家,就不枉了他多年的心血和这弟子的勤奋努力。
他以为师父重病在身行动不便,应该不会知道他卖艺这件事的。可半个月前还是无意间被师父发觉了。这下可把老人气坏了,靠在床上费力地用手指着他骂道:“孽障!你是连门规都忘了,我教你功夫是为了让你拿去街上卖钱的吗?闪电门的武艺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咳咳咳……”老人气得接不下去,咳一阵,又喘着气叹道,“祖师爷啊,我给闪电门丢脸啦……咳咳……”
一口痰卡在了喉咙口,老人就喘不过气来。他慌了,顾不得别的,急忙轻拍师父后背,先帮师父把痰顺了出来,老人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但从此之后却完全失去了活动能力。
病愈加重了,这下就算想回去也不成了。医生怀疑病人脑子里面好像也出现了病变,建议现在不能车马劳顿只宜安心静养。
看着越来越瘦的师父,他的内疚自责可想而知。事情弄成这样他只好先跟师父认错,保证一待他病情有所好转便马上带他回家;并请师父放心,自己不会忘了师门规矩和师父的期望。但最后还是说他现在还不能离开圆子街,他那时不能说他其实是没钱回家了。
那天之后他师父一直昏睡在床上,再也没清醒过。
他和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已是二十多天之后了。因为那之前我告诉他再过几天我父母就要回来了,明天我再来一次,以后恐怕就不能这样每天出来了。他听了,沉默半晌,低声问道:“姑娘真的很介意将姓名告知与我吗?”
不不不,我早已不介意。这些天他人前人后都叫我小兄弟,我反而生怕他再也不问有关我姓名这个问题了。
但不知怎么,那时我童心忽起,笑着对他道:“以前是以前,现在当然可以说给你听了——我姓葛,家里人都管我叫麻雀,你……也叫我麻雀吧。”
这话亦真亦假。
我现在姓陶名婉,虽然葛家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陶家,但我原本姓葛,我的小名确实叫麻雀,只不过这个只有我的家人才知道罢了。
“麻雀?”他用闪亮的眼睛看着我笑,低声重复道,“有趣,麻雀……麻雀……”
“那你也说说你的来历吧,”我假装随意地问,其实我是真想知道,“你看我的都告诉你了。”
于是他便将有关他的一切毫不保留地和盘托出。
听完他的叙述,我忙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我大哥认识很多奇人异士,你师傅四肢慢慢变僵应该是属于疑难杂症,也许和气血不通有关?你先别急,我今儿回去马上让大哥帮着问问有没有专门治这种病的医生。”
他听了非常高兴,好像我就是他师父的救命恩人了一样,又连连道谢:“麻雀,谢谢你!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呵,一下子就叫的这么顺嘴。我瞥他一眼,心里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将碗里的剩面三两口扒光,站起身道:“那,明天早上,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