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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番外:陶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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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后,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很是不妥,又不知与谁商量,我知道就算大哥也绝不会允许我这样胡来的。可我已答应了人家,万一真因为我的原因给那少年带去了不必要的麻烦,我岂不成了罪人。左思右想,父母平时的教导终于起了作用,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做些准备为好。

    那天二更后,我轻轻叩开了大哥的房门,一进去就连忙将门锁死。大哥还没就寝,看见我这个样子,惊奇地睁大眼睛,不过表情里更多的是觉得好奇和好玩儿。

    “这屋里没别人了吧?”四下看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哥笑道:“明年这个时候兴许就会有了。”他明年要成亲了。

    我吁一口气,一时反倒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大哥打个哈欠,扯长声音道:“什么事,说吧。”

    我再次给自己鼓了鼓气,一甩头,看着他坚定地道:“我要那瓶‘春去不觉’。”

    这次他真是吃惊了,适才看着我时那一脸有趣的神情瞬间一扫而光。我知道他要问什么,急忙解释道:“你先别急。并不是我有意跟踪查探大哥,实是你有很长时间不陪我去玩儿了,我很想知道大哥到底在忙些什么。于是有天晚上趁你喝醉酒,偷了钥匙打开了你里间的屋门……”

    大哥一直瞪着眼睛在听我说,这时却倏地将双眼眯了一下。我敏感地扑捉到那里面有危险的光芒一闪而过,但还是咬牙坚持把后面的话说完,“然后看见了柜子里的那只樟木箱子……”

    箱子里是一瓶瓶已制好的毒药——每只瓶子的底下都压着一张那毒药的配方、名称和用途;药方上的字是大哥的笔迹。

    我知道这些方子本该是在父亲手里的,按家规这些东西是应当在父亲百年后才能交到大哥手上的;而且从祖父那时候起,陶家就已不再制毒。

    那这毒药是哪儿来的?药方又怎么会到了这只箱子里的?

    回想大哥最近的种种异常表现,我认定这绝不会是父亲违背祖训提前给他的。比较合理的解释应是大哥发现了父亲藏药方的地方,暗中把每张方子都各抄了一份,然后偷偷躲在里屋开始照方子制药。

    记不清有多长时间了,大哥即使没事闲居在家,也总是抓不着个人影。后来我发现实际上他哪儿也没去,就在自己房里。有好几次我喊着大哥推开了他的房门,都刚好看见他匆匆从里面的小套间钻出来,身上还隐隐带一股药味儿。

    后来我也想过他为什么不锁外面的房门,让人那么轻易就能进入他的房间,他应该是觉得锁了大门更容易令人起疑,倘若下人们再一说嘴,反而增加了风险。而实际上除了我,也没人敢进他的房间,那段时间恰好父亲为了农庄上的一些事一直在乡下忙碌,家里基本上就是他说了算,他便更放心大胆起来。

    然后不论我说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他都表现得神情淡漠,心不在焉,可从前他是会和我一起开心大笑的;后来我渐渐明白,他其实是在敷衍我,他并不希望我打扰他,他应该是想快点把我打发走。

    为什么?我有些委屈,但更好奇。我一定要知道他那个套间里有什么秘密。

    那天晚上我趁他醉酒大着胆子打开那间屋门,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一间普通卧房而已,屋里唯一上锁的家具是靠墙的一只大柜子。

    我不免有些失望,我还以为这屋里有什么古怪呢。本想就此出来,但终究敌不过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决定还是打开那个柜子瞧瞧。

    当我紧张地在他那一长串钥匙里一把一把试着给那只柜子开锁时,只觉得这件事如同寻宝探秘般充满刺激和好玩儿,我完全不知道厄运已在不远处向我招手,我正一步步走近它设好的陷阱,最终一脚踏空,再也无法自救和回头。

    听我说完这些,大哥的神色好一会儿阴晴不定。最后他坐在桌旁为自己倒了杯茶,翻起眼睛看着我道:“药,可以给你,我不想问你要它干嘛,你也别问我任何问题,我只要你对此事守口如瓶。麻雀,”他叫我的小名,“你不曾向别人泄露过什么吧?”

    “没有没有,我可不敢,”我连连摇头,“父亲若知道了还不气死,他会打死大哥的,我岂能乱说害了大哥?况且现在咱们两个都在犯错,我就更不会告诉别人……”

    大哥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里的神色令人惧怕。我忙低下头来,再次保证道:“大哥放心,我不会拿这药去害人的,小妹只是想……拿它防身而已……”

    “防身?”听到这里,大哥似是再也忍不住,将手里的茶杯用力往桌上一顿,杯里的水一下子溅起老高,“我以前真是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然会带你去学骑马!”

    他忽然冒出这一句来,好像就要发作起来了。但看了我一眼后,不知为何又忍住了,猛然起身去了里间,不一会儿拿了个小瓷瓶出来,脸上的怒气已被一种谨慎的表情代替。

    “麻雀,这个药要慎用,它的药性非常特殊,弄不好会影响到……”他欲言又止,半晌自己摇了摇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简短道,“总之会后患无穷。另外我劝你以后还是少往外跑为妙。”

    “我知道我知道,”我连连点头,心道别人不侵害我,我对人下毒干什么,“我岂能随便对人下毒。”

    直到许多年后,我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为什么,那天深夜当我在大哥冰冷的眼神中接过那只装着‘春去不觉’的细颈小瓷瓶时,我真切地觉察到我与大哥之间的兄妹之情正渐渐远去——或者,已经远去。我很想对大哥说点什么,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说。我忽然有些后悔。

    ——都是那个该死的周青牧!我暗骂一句,想将药瓶还给大哥,但他的秘密既已被我揭开,很显然现在无论我怎么做都已于事无补。

    临睡前我才想到,周青牧这个名字为什么会一下子跳进脑海?他只是告诉了我一遍而已,平常我的记性可远没这样好。

    第二天一早我送别父母和弟弟出门远去,待赶到圆子街时已比昨天晚了小半个时辰。还是那块场地,我一眼望见那少年正站在那里东张西望,身旁依旧放着那只插着兵器的竹架子。一下子看见了我,高兴地笑起来,再不着痕迹的向我微微点头,然后麻利地从架子上抽出一对我不认识的兵器来。

    周围已有零星几个路人站下来围观。有一个像是熟人的埋怨道:“我说年轻人,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再不开场子今天严老尖的地租钱怕是都交不上了。”

    少年忙将兵刃抱于胸前答礼:“今天实是有点特别情况,还请各位乡亲父老多多包含。在下这就舞一套锏法送给大家算作赔礼,觉着好喝声彩便成。”接着摆一个起式,开始全神贯注舞起双锏。

    原来那兵刃叫锏,原来还真有地头蛇管着他们这群人。唉,这么说他就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卖艺人而已。我真蠢,他若是想伤害我,昨天是最好的机会,何用等到现在?我后悔不已,想到昨晚上因为这事把大哥彻底得罪了,实在是有些不值。

    没有心思再看下去,我垂头丧气地想往回走。那时他正将双锏十字交叉架在头顶似准备旋身,我以为他应该无暇顾及到我。哪知我刚要转身,他立刻停下动作,也不说话,只将双锏重新抱在胸口,向我的方向象征性地略施一礼,大概是在感谢我今天没有食言吧。

    我只得也轻轻点头,心里只想着快些回家。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叫喊,我转身一看,只见一匹受惊的大黑马拖着一车柴草沿着宽阔的马路狂奔而来,街上的人群正像沸水一样四散开去。

    当时我正站在路中间偏左一些的地方,自然而然急忙向左侧避让。本来这是完全来得及的,但忽然间路边一个正在玩耍的孩子惊慌地从我身边一窜而过,哭喊着向马路对面冲了过去,大概是被突然混乱的人群吓坏了。

    我想也没想,赶上一步就去抓他衣袖,想把他扯回路这边来。可惜这孩子像泥鳅一样从我手边滑过去,待要再去扯他时却已来不及了,那辆马车已旋风般到了眼前。

    我顾不得那孩子了,急侧身向左避去,一边难过地想那个孩子算是完了,自己恐怕也要遭殃。但下一刻我发现街上变得很静,我身边所有人都望着一个方向——马路中央,稳稳停着刚才那辆柴草车,只见周青牧一手抱着那个孩子,一手紧紧抓着马嚼子,只手力挽惊马。

    人群有一忽儿的静默,接着就炸开了锅。先是那个孩子的母亲从对面的一家饭铺子里哭天抢地地扑出来,身上还系着大围裙,似乎刚从厨房出来;接着这辆马车的主人也一瘸一拐地从后面追了上来,还向上扬着一只手,口里不知在喊些什么。人群开始快速往马车这聚拢,询问的,赞叹的,大笑的,拍手的,七嘴八舌,一片混乱。

    我惊魂甫定,一手握着胸口的衣服,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一想到刚才这辆马车若是稍稍偏离街道朝我冲过来,我现在已成了马蹄下的冤魂——我离它太近了。

    我浑身虚软,步履艰难地走到街边一间杂货铺子前,背靠铺门长长舒了口气。

    周青牧将孩子交给那名妇人,突出人群来到我面前。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谁也不说话。好半天,他退后半步,上下打量着我问:“你没事吧?刚才可把我吓坏了。”

    我摇头,想说谢谢,才发现自己牙关紧咬,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坚决地道:“以后不要再来这条街上了,这儿太乱了;那块银子我收下就是,有什么麻烦,周青牧愿自己承担。”

    我还是摇头,发现嗓子终于可以出声了:“我答应过的事不会随意改变。”

    我态度一下子变得坚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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