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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番外:陶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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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总是听人说,年轻时犯点错不要紧,以后有的是机会改正,我对此一直深信不疑。直到许久之后,我自己犯了错,才懂得并不是所有年少时做错的事都有机会改过的,而明白时,往往为时已晚。

    京城里的老一辈人都知道我们陶家曾是这里有名的大户人家,但却没人知道我们家原本姓葛不姓陶,更不会知道我们祖上本是蔓国人,且以制造毒药起家。

    听祖父说,那时候在蔓国提起毒药葛家真可谓赫赫有名,凭他□□白道谁不敬畏三分,家势也曾因此盛极一时。

    但世上的许多事,大多有利即有弊,特别是制毒这一行。本身充满危险不说,还极易结下仇家招人妒恨。虽说祖上对此早有防范,躲过了仇家的几次暗算,但心中退意已萌,并随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坚定。

    恰逢那时蔓国与大耘边贸往来频密,祖上便暗中使钱,一面宣布金盆洗手,然后假扮商旅来到大耘。因当时京中有个当官的一直在跟祖上做生意,祖上好像还因一件什么事情救过他性命,于是便求到这人跟前。这人倒知恩图报,不知打通了什么关节,帮祖上在京里弄到了耘人的户籍,当然所有花费一律由祖上承担。

    为断绝以后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祖上决定隐姓埋名,以绝后患。毒药自然是不能再制了,干别的又不在行,只得当街开了一间普通的草药铺子,名为谋生,实为遮人耳目,渐渐便在京都安顿下来。

    就在这之后不久,蔓国和耘国突然爆发了战争,仗打了几个月吧,也没见个输赢,最后实力较弱的蔓国实在有些消耗不起,于是偃旗息鼓,休战。

    蔓国耕地稀少,粮食匮乏,一直以来大部分农作物都是从耘国买进。据说正是因为如此,蔓国才异想天开地想要一口吞并了大耘——看来欲望与贪婪不但会使人失去理智变得盲目,还能让人变得胆大包天。

    那时祖父已经成年,看准这个时机,在外面大胆买庄置地,开始一心一意经营起农庄来。到了我父亲这一辈,陶家已是良田成片牛马成群,家境的殷实并不逊色于当年的葛家。

    虽说街前的药铺子早已关张,与医药这一行算是彻底脱离了关系了,但那些重要的制毒秘方祖上却始终没舍得扔。毕竟是几代人的心血,其间还有人因研制它赔上了性命;再说这些方子并不是只能害人不能救人,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毒药有时便是解药。

    曾祖临去时深觉自己一生罪孽深重,那些他曾用毒间接或直接害死的人,一直是他心里最沉重的负担。他希望子孙日后多行善事,有朝一日能重归故里,恢复葛姓;那些毒药秘方需经四代之后,方可拿出来用于治病救人,以赎葛家之前罪孽。

    而遗言里的最后一句告诫更似个咒语:陶家凡再有思谋以毒害人或靠毒谋取钱财者,诸事不顺,终生不得幸福。

    这话初看倒像是两个小女子吵架气愤时丢给对方的诅咒,不幸的是日后这个诅咒在我身上应了验,那时我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狠毒的咒语。

    后来我常想祖上临去时内心是否很是矛盾挣扎。一方面他不忍将祖宗多年的心血轻易毁弃,另一方面却也知道这种药方留存于世就等于埋下了祸根,所以才不惜对后人下了那样的毒咒。

    那之后我父亲一直秉承祖训做人,平时乐善好施,不惜银钱接济他人,在京城可谓善缘广结,陶家的日子过得富足而安稳。只是有一条,父亲并不想返回故里。

    这也很好理解,祖父与父亲皆是娶耘国女子为妻,也就是说我祖母和母亲都是耘人,父亲又自小在耘国长大,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是蔓国人。再说现在可不比当年,想顺利回到蔓国安身立命,谈何容易。

    于是父亲做了两件大错事,彻底改变了我以及陶家的命运。

    父亲不知怎么忽然决定让大哥走仕途,陶家既已打算在此永久繁衍生息下去,父亲便也花钱替大哥陶昌在京里捐了个官。官职虽不大,但外人面前说起来,我们家到底也是有人在京为官的人家了,为的不过是撑个面子。

    这在当时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就因为这件事,后面的不幸才接踵而至。

    先是大哥听说皇帝柯岭正悄悄选秀。说悄悄,是因为此次选秀比较特殊,柯岭并不是为自己选,而是为二皇子柯启选。据传,这位二皇子其他还好,就是整天陷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总想有朝一日脱离皇家浪迹天涯,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为此一直孤身一人拒不成婚。柯岭曾数次为他指婚,皆被这位二皇子以各种理由借口推掉,柯岭的怒气其实积压已久,本想发作,但皇上毕竟不同常人,仔细思考之后决定换种方式试试再说。

    于是这次的选秀更像一场暗中进行的秘密活动,只是这秘密大概只瞒着那位二皇子一人而已。

    一开始大家都只当奇闻笑话看,觉得这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除非二皇子转了性子,皇帝并不会成功。可不久又有消息传出来,说皇上这次下决心务必要让这位二皇子成亲,绝不会再容许他胡闹,若再敢推脱搪塞,便把他禁足王府,永不许踏出府门一步,这正好掐住了柯启的七寸上。

    而最重要的是,这次的选秀实际上是在为柯启选妻,所以最后很可能只要一名秀女。

    选妻,那就是王妃了。

    消息不胫而走,京里递表报名的人数忽增。

    大哥觉得这是个在朝中立稳脚跟的大好时机,马上回来与父亲商议,得到父亲的首肯与支持,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我的生辰八字和一张小像托人递了上去。

    我因是家里的唯一女儿,自小被家人视为掌珠,特别是大哥陶昌,对我这个妹妹更是宠爱有加。小时候曾瞒着父母教我学骑马,学会了就帮我女扮男装,把他的一匹黄膘马让给我,以便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四处逛大街。

    这些事别说是对大家女子,就算是京里的蓬门小户,当时也都是不合礼仪和规矩的,但因为我想这样,大哥便总会设法满足我的愿望。

    那是一段单纯快乐的日子,大哥又是个多简单快乐的人,可惜自入官场,那种时光和大哥这个人就都不见了,只剩一个名叫陶昌的我不认识的人,整天谈论着如何投机钻营升官发财。

    所以等我知道这件事时,我连同另外一个入选秀女的画像已被摆在皇帝的龙案上了。因为确实已看到了希望,父亲这才将实情告知于我。怪不得前段时间大哥特别嘱咐我不要再出门乱走。

    这件事假若发生在哪怕是一个月前,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毕竟我从小到大在这方面受的教导是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重要的是,那之前我心里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对我来说,进王府与不进王府、嫁谁与不嫁谁,其实并没什么太大分别。女子一出嫁,以后是好是坏不过看命运罢了,纵使我出身大家,除了妆奁上会相对丰富一点,婚后也大体上还是要像普通女子那样过生活——前提是,如果我那时还没有认识周青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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