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地耳当然不知道柯峭只是在疗伤,她把脸无力地伏在柯峭的肩头,不知该怎么办。她很后悔丢下他不管跑去偷吃的,一边又恨起自己的无能来。
正在自责,忽听柯峭沙哑如来自地狱似的声音道:“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地耳犹如听到了天籁之音,她猛地睁开眼睛,见柯峭已醒来,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激动之下一把将柯峭紧紧抱住了。
她看见他的一双朗目变得暗淡了,似蒙了一层薄雾般不再明亮,他靠在她怀里,浑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全凭她支撑着。她又难过又心疼,哽咽道:“你怎么惩罚我都成,求你别再昏过去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真惩罚你,所以才敢三番五次不听我的话,自作主张偷溜出去?”
柯峭真生气了。他是饿的不行了,不能自主运功疗伤了,但还不到非吃东西不可的地步,只要给他一点时间,最多到今天中午,他靠自然流动的内息就可以让身体基本恢复。
他知道地耳一定也很饿了,但在此非常时刻,与出去所冒的风险比起来,当然是应该忍耐一下等他好起来再说,更何况她明明是为了他才出去找吃的,这更让他觉得不能宽恕自己。
“这次我绝不会再原谅你,除非现在你把我杀了,不然等回去了,我一定狠狠惩罚你。”如果地耳在外面遭遇了不测,他根本不可能原谅自己。
地耳哭笑不得,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就算你不惩罚我,我也会惩罚自己的。从现在开始,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决不再离开你,好不好?”
说到后面,语气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柯峭叹口气,也没多余精力和她认真下去了,她安全就好。于是转而问道:“外面怎样了,可有人看见你?现在什么时辰了?不是出去找吃的了么,吃的呢?”
看来秋一眼并没说谎,这里确实只适合暂时避难几天,连天光也看不见。柯峭思量着,这个秋一眼到现在还没回来,可能会发生了什么情况?
“哎呀,我竟忘了!你看这是什么?”地耳伸手抓起丢在身边的腊肉,在柯峭眼前晃动起来。
柯峭看着那一堆腊肉,十分惊异,“哪弄来的?”
地耳一顿,道:“秋一眼家的。你等着,我点上柴草来烤。”
“还是别生火,去把那盏油灯拿下来吧。”柯峭阻止道,“可你拿这么多干嘛?”
“不知道还要呆多久才出得去,所以多拿点。”地耳让柯峭坐好,起身走过去把壁上的油灯拿回来,再让柯峭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用短匕把腊肉切得薄薄的,在油灯上过了过,一片片喂给柯峭吃。
“对了,这把匕首怎么又回到了你手上?”地耳想起这件事来。
“找到你之前我曾见过曲晓词,是她告诉我你在粮船上的。”
肉片经了油灯愈显焦黑,但香气四溢引人食欲,柯峭毫不客气的把肉一口口吞下去,竟一片也没让地耳吃。地耳感到柯峭好像忽然又生气了,却想不通这是为何,刚才不是已经好了么。
她也没太理会,好奇地问道:“是她去找你的?原来她倒是真心帮我的。她怎么找到你的?”
柯峭不再回答,只顾低头吃肉,直到半条腊肉不见了,才道:“我饱了,你吃吧。”
地耳原就打算先让他吃饱了自己再吃,只是心里不禁有几分奇怪。柯峭平时不是这样的,就算此时饿极了,也不该是吃饱了才想起她来。
——他都这样了自己怎么还这样想?地耳暗骂自己一句,也就不再说话,忙往嘴里塞了片肉,使劲嚼了起来。
吃了一会儿,忽听柯峭问道:“你的鞋子呢?”
地耳知道刚才他肯定看见了自己没穿鞋子,但她早想好了,流利地答道:“实在烂得不能穿了,刚才我索性扔掉了。”
这一路来她换了两三双鞋,这最后一双其实也早已破了洞了,有的地方连着鞋帮和鞋底的线也脱开了,他昨天应该也看见那鞋的破烂样子了。
“是么,那你的脚怎么了?”
地耳一惊:还是给他看出来了吗?
刚才她走过去拿灯时,已经忍痛尽量让自己走的很随意了,而且她用来包扎左脚的衣裳里衬,和她右脚的袜子同一颜色,看上去和裹了相同的白袜无异,看来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没怎么呀,你干嘛这样问……”地耳“咕噜”一声把一片肉囫囵吞了下去。
本来是他靠在她怀里的,猛然间她就到了他的怀里,她的鼻尖差点撞在他的鼻尖上。
“你好啦?”地耳又惊又喜。
“到现在还敢骗我!”柯峭怒不可遏,一把扯下地耳欲抓上他肩头的双手,“到秋一眼家里拿点吃的要这么长时间吗?你以为我是聋子,没听见鸡鸣吗?你去哪了,这些肉到底是从哪弄来的?”
他不等她回答,也根本不想等她回答,刹那间她的左脚被他一把提起,包在脚上的白布被毫不留情地扯了开来。
地耳痛得轻嘶出声,紧接着却感到一阵清凉,原来柯峭已把伤药倒在了她的伤口上。
“很痛么?可是我的心更痛!”柯峭将白布条狠狠地向地耳的脚上缠回去。
地耳拼死力抓住柯峭的手:“你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动气知不知道!”
因见柯峭说话间嘴角又有血丝渗出,地耳也急了,“那么你想让我怎样?难道眼睁睁看着你饿死吗?难道我能由着你昏睡在那里人事不省也不管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会多难过多焦急?还是说你想要我们两个一起死在这个密室里?”
现在她终于明白刚才他为何冷着脸只顾自己吃了,他这是想快速恢复力气好惩罚她。
柯峭的手一顿,将布条最后打了个结,伸手把地耳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我说过我没事,就是真没事,你怎么老不相信我呢,其实……”
“那种情况我还怎么相信你,眼看着你都……”地耳打断他,却又难过得说不下去,“你到现在还在呕血。”她举袖为他擦拭嘴角的血迹。
“这是我刚才太生气咬破了嘴唇。”说着微微努起嘴唇给她看。
地耳这才发现刚才那缕鲜血是从柯峭被咬破皮的下唇角流出来的,而且看他的脸色也比之前好多了,这才稍放了心,“那你是真没事了?不是骗我的对吧?”接着又怀疑,“可你的伤那么重,真的这么快就好了?我进来的时候你还没醒。”
柯峭笑了:“本来就快调息好了,刚才吃饱了,调息的更快了,现在已无大碍——再说我是谁?”
地耳见他又能说笑了,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刚好点又开始吹牛了,之前是谁半死不活的叫也叫不醒的?”
柯峭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来,走到角落里推开那块墙砖向外观察,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我们来这里几天了?”
“第三天了,怎么了?”地耳也爬起来,踮着一只脚走到柯峭身边和他一起向外看。
“这倒是刚刚好。”柯峭将墙砖复原,“吃饱了没有?吃饱了我们今天就走。”
“走?你是说回家?回大耘?”地耳兴奋得两眼冒光,“什么时候走?”
“现在。”
“现在?”
“不然你想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你在这儿还没呆够?”柯峭边说边拿了两块腊肉揣进怀里。
地耳忙道:“不是,我是说现在大白天的,出去不会有危险么?”
“你折腾了一个晚上了不是也没什么危险?柯峭哼了一声,“放心吧,要有危险早有了,再说现在是必须要走的,大雁渡离这不算太远,而邵秋庭明天会在那里出现的——这个等会儿再跟你说。”说着背朝地耳半蹲下去,命令道,“上来。”
“我自己能走不用你背,你刚恢复还是别逞强。”地耳说着就自己往门那里走,一边又问,“可是秋庭为何会到那里……”这才想起邵秋庭来。
柯峭站起身,将地耳一把扯了过来,“又开始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刚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这才是在逞强……”
“啊——”
忽然之间,柯峭将地耳向墙角抛去,地耳惊叫一声,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人已稳稳落在地上,回头时惊见暗室的门已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人,因为逆光看不清脸孔,柯峭的手正扣在那人的脖子上。
“曲晓词?!”
她听见柯峭惊讶出声,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前去,待看清来人时,也不禁叫了声这个名字,一时间两人都愣在那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柯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想不通这女子何以如此神出鬼没。但隐隐的,心里却又对此事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珉王殿下能否先把手放下来再说话?”曲晓词脸色不好,但神情语调却十分镇静坦然,并无惧色。
柯峭向门外看了一眼,缓缓放开了手。
“我们里面说话吧。”曲晓词带头往里走,一边指着床边的石墩道,“坐吧。”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
柯峭不说什么,抱起地耳随之走过去,让地耳靠着自己坐了下来。
曲晓词神情复杂地看着相依的两人,眼神有一霎的黯然,但接着又微笑起来,脸上带着些许不以为意,仔细看又好似一种决绝。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什么了,珉王殿下有什么话尽管问吧。”说着也在床边坐了下来。
柯峭闻言微微牵起了嘴角,却并不急于发问,只把目光透过敞开的门口向远方望去。
曲晓词奇怪地看着他,心里反而有些着急起来,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正在纳闷,却见柯峭回转头来,问了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问题:“紀蔓大军,从我大耘退兵了吧?”
曲晓词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男子。
其实这男子看上去还有些未脱少年形态,只是比上次见时瘦了些,但一双眼睛却依旧似可以穿透人心一样锐利。他是怎么知道紀蔓大军已经撤兵的,他不是一直和这女子在这里么?
她刚才以为这男子会急于问自己来历,没想到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这男子这样问的目的是什么?
许多疑问从曲晓词脑中闪过,好在她并不想探究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珉王倒是消息灵通,身居此地却深知大耘战事,真令人佩服。可殿下你现在最该关心的应是怎么回到你们大耘才对吧?”
“怎么回去?当然是坐船回去。”
曲晓词笑了:“如果我说的没错,你们是想从大雁渡走吧?”
柯峭也笑了:“除了那里还哪里有船呢?不过现在我真想知道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了——你说‘回到你们大耘’,这么说你不是耘人了?”
就算她是耘人,她能熟练打开这里的机关,对这里仿佛了如指掌,也绝不可能是普通人。
曲晓词点头,“我是乌名国的公主,后来随你们耘国太子柯宣去了大耘。”话题终于开始向她希望的方向发展,这让她松口气,“珉王殿下若想知道前因后果,我就说说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