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同归于尽
恐惧盖过了所有。
隐约中只听得一阵利剑刺破皮肉的声音,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至。
奇怪的是,临死之际许是麻木了,许是被一剑从口中直直刺向心脏一命呜呼了,江窈竟感觉不到痛意。
脑中一阵嗡鸣过后,她竟然感觉到身前发出扑通的一声响,像是有人倒在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桃木剑掉落在地的动静。
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江窈睁开眼,因睫毛上还残存一些血,眼前的一幕便带上了血色。
只见皇帝手捂着腹部跪倒在了地上,而他手捂着的地方有一只利箭自身后穿过他的身体。
江窈愕然抬头,太子站在门外,手持箭矢,神情冷峻。
皇帝口中吐出鲜血来,竟是笑了,口中带着血道:“逆子……真是出息了,云謇没教过你三纲五常么?”
太子手一挥,命身后的几个侍卫将几位内侍和道人一并捉住,且把江窈身上的束缚解开了。“没事吧,江妹妹。”
江窈擦拭着脸上的血泪,她还在恐惧中,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
而后太子命侍卫压着几人到院中等候,屋里只剩他和江窈以及皇帝三人。
江窈隐隐感觉到他是要和皇帝翻旧账了,且此事与她阿娘有关。
太子缓缓走到皇帝跟前道:“当年云少傅也曾是您的少傅,少傅最擅何道,您应当最清楚。”
“呵……”想起那位只比自己年长七岁,但却成为自己夫子的少傅,皇帝冷笑,“他擅长教谋略,教帝王心术,这一点你倒是学的很好,活学活用,用到了你父皇身上!”
太子亦是冷笑,“不及父皇。”
“当年您为了求得贤名,获得江相门生的支持,不惜做戏,骗得江相之女的真心。将江相旧部收为己用后,您又为了笼络手握重病的李老国公,娶其孙女为侧妃。又纵容侧妃联合祖母,给您那失去利用价值的太子妃下毒!而后甚至为了用江相之女牵制云少傅,甚至下了药把人送去云謇府上。”
“这可都是父皇您的谋略。”
旁观着一切的江窈心中抽痛,原来阿娘过去在皇宫里竟过得这么苦,她的眼圈再一次泛起泪,狠狠看向皇帝。
而皇帝熟视无睹,急剧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哽声道:“逆子!你懂什么!当年若不是朕一番谋略,你这会哪能风风光光地当太子,还联合云謇夺了朕的江山!夺了朕的女人!!”
当年他一直以为皇后才是自己的生母,母后对二皇弟严厉且寄予厚望,对他却慈爱宽和,他一直以为这是母后偏爱自己。
横竖他也不在意储君之位,自小想游山玩水,做个富贵王爷。直到十三岁那年,某日他的纸鸢落入一处年久失修的冷宫内,他不愿惊动内侍,自己悄悄进去寻。
在里头他见到一位瘦得不成样子的妃嫔,抱着他痛哭流涕,跟他诉说母子分离的不易。
看着眼前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妃嫔,他这才知道,自己的母亲竟是这位妃嫔。起初不愿认,可抵不过血浓于水,渐渐接纳了这位母妃,背着母后私下与她见面。
这才知道,原来皇后当年利用他母妃医女的身份,支使她给父皇宠妃下毒,而后反将一军将她关入冷宫,夺其亲子。
至此他变了个人一样,表面依然玩世不恭,私下却暗中养精蓄锐。
十五岁去云家书院读书本是想打着游学的名义接近云家后人,以便将来有人可用。
至于江书颜……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怀念。
那是意外之喜,起初接近她只是因为她是云家大少爷最疼爱的小侄女,后来渐渐上了心,但也只是浅浅的动心,直到偶然得知她是江相唯一的后人。
那一刻他觉得她简直是上天为他量身打造的妻子人选。
他看出她虽受云謇宠爱,但多少有些寄人篱下的孤寂,便趁虚而入。
娶她的时候,他们母子斗倒了皇后,他刚刚成为储君,但大婚之夜掀开盖头时,他下定决心将来要让她成为他的皇后。
但他的地位依旧不稳,在此之前,还得熬过一段艰难的时期,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必要时让她受点委屈,只要他成功登上皇位,将来有的是机会弥补。
只是他走错了一步,因担心李家对她不利,故娶了李侧妃后有意疏远江书颜。
这反倒让他的母妃以为江书颜在他心中毫无分量,竟瞒着他给她下毒,后来甚至以他的名义设计她,给她下药,好让云謇因为占有了她而对东宫心生愧意。
直到她心灰意冷,在云謇的帮助下和他和离两年后,他才查出来当年的事情。
其实在那时,一切也还不算晚,他若是有心挽救也并无不可。
只是还不行,他还需要李家。
只能暂时放弃她。
太子看着皇帝痛苦悔恨的神情,只觉得恶心。“父皇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江山美人都想要。”
皇帝的嘴角扯了扯,口中又溢出一些鲜血来,“你又懂什么……”
登上皇位之后,他报了仇,又为母妃撑了腰。天底下再也没有能危及他的人,却开始茫然,他夺皇位本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可当真出完气了,这皇位反倒没意思了。
他开始疯狂地想念江书颜。
他找到了她,多年求医问道,却不能让她醒过来。
不过没关系,他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皇帝仰面笑了,看向太子:“逆子,朕倒是想问你,你又为何对江书颜念念不忘,难不成你……连夺朕的女人这一点都要效仿云謇?”
太子喉头一阵恶心,不敢相信这种话竟是从一位九五帝尊口中说出的。“父皇以为这皇宫里所有人都像您和皇祖母一样?”
他敬重江窈的母亲,因为当年他的母妃因育有太子唯一的子嗣而被李家盯上,若不是江窈的母亲出手相救,还将他接过来照顾,只怕他已然殒命。
即便后来她心死离开皇宫,也是替他安排好了后路才放心地走。
但除了庇护之恩,还有其他缘故。
“儿臣敬重她,是因为她和不与权势同流合污、保持初心的江相是一样纯粹的人。深处宫墙之内,皇权之下,那样真挚纯粹的灵魂却能不染尘埃,实属难得。”
“这一点,父皇不是最清楚的么?”
方才还不屑嗤讽的皇帝,倏然似被抽去了魂,脸上浮现出苍凉的笑意。
口中和伤处已不断流出鲜血,嘴唇也逐渐因失血变得苍白。
他捂着心口急剧地咳嗽着,“但逆子你终究成不了那样的人,上至君父……下至自己的子嗣你都能狠心不要,与我又有何异?”
太子冷道:“因为儿臣不喜被人抛弃、更不喜欢被人设计利用。”
“呵呵……”皇帝笑着,“那也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为何由不得?”太子负手转过身,“如今父皇才是任人鱼肉者。”
皇帝仰天长笑,而后眼圈发红,盯着太子道:“那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年救你的人,也害了你。”
太子瞳孔微缩。
皇帝笑得更畅快,“她太过容易轻信别人,也太善良,你祖母的人给她送去用南疆奇毒浸泡的荔枝,她自己舍不得吃完,还要分给你和她的贴身女护卫。”
闻言,太子反倒松了一口气。
但皇帝又道,“你怕是不知道,这种奇毒平日里会潜伏体内,叫人察觉不出,但若干年后却会开始人浑身知觉渐失,久而久之造成病故的假象。”
“当然还有更快的法子,只要燃起一种特制的熏香,这毒便能起效。”
太子的面色逐渐变得惨白,察觉到不妙,目光投向屋里的熏香。
皇帝摇了摇头,“不是这儿的熏香,而是别宫中阁楼里的。”
他料到太子会很快发觉他离开了别宫,届时定会先去别宫阁楼找人,因而提前在阁楼里燃起当年从端太妃处拿来的熏香。
太子这才察觉到体内不适,但已来不及了,当年他摄入的毒又足够多,忽觉腹中一阵剧痛,如有千万只蛊虫爬过。
他捂着腹部跪倒在地。
见此变故,江窈忙奔到太子跟前扶住他,“殿下,您没事吧,我扶您出去。”
太子抬头看向她,艰难道:“喊人……”
江窈愣了一息,随即冲着门外的方向用尽全力大喊:“快来人呐……来人!救救殿下!”
可诡异的是,方才的几名侍卫明明就在外头,却悄无声息。
“不必喊了……那几名道人武功高强,应当早已反制了你那几个人。方才若不是你突然在布阵时闯入,朕……怎会被你偷袭?”皇帝此时亦奄奄一息,口中含着血声音含糊,但仍是微笑着的。
太子眼圈通红,声声泣血:“父皇……你连我……都不放过……”
皇帝大声笑了,笑得悲凉,“你不喜被人抛弃,朕……亦是。”
他望向逐渐失去神智、面容亦急剧退去血色的太子,安抚道:“儿啊……你莫要难过,这屋里的阵法会惠及我们所有人,你随父皇一道升仙……也是个好去处。”
“至于皇位……朕已立了遗诏交由李家姑娘,将来就让你的遗腹子继承,也算不白费你一番筹谋。”
他话刚说完,太子就昏倒在地上。
江窈乱了神,“殿下……殿下,您醒醒啊……”
然而一切都迟了。
她眼睁睁看着太子逐渐失去生机。
从天而降的救兵被害,江窈又回到了孤立无援的状态。她死死盯着外头,心想太子是储君怎么可能只带了几名侍卫,说不定暗处还潜伏了一些。
可是没有,太子应当也没料到自己竟早已被皇帝拿捏住了命门,还以为皇帝只是困兽,不足为惧,便掉以轻心了。
为今之计,她只有自救。
趁皇帝不备,身上又有箭伤,江窈急忙站起来往外冲走,到了门前,推开门,外头凌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她头脑清醒了些。
然而还未来得及高兴,门外那几位道人便堵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