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前世伤疤
对不起他?
听了王雨禾这话,江窈脑子头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
言时这个骗子,口口声声说只喜欢过她一个,这会人家姑娘都主动坦白了!
王雨禾看她面色不佳,以为她是在为当年的事不悦,姿态放得更低了。
“当年都怪我抓着你不放,害得你为了自证清白,摸黑去了洞天湖边,一直寻不到人后来才听说你是被亲人带走了。可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尤其言时,他在附近整整找了一夜,掉入山间一个石缝里,要不是郭易发现得及时,只怕已没了命……”
“你说什么?”
江窈抓住了王雨禾的手,追问她,“他去找我了?还受了伤?”
“是的,昏迷了好几日才醒过来,听他们说摔下去时,身上还撞到了利石,划了好长一道口子。”
王雨禾愈发内疚,“都怪我当时拿你和他的关系做文章,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还未说完,江窈已急匆匆地离去了,留王雨禾一脸呆愣。
言时住处。
今日言时休沐,因昨日骑马归来时,遇着急雨了,本不是大事,但近日大理寺事务繁多,本就疲累,再被淋了一场,纵使他体格还算康健,也免不了一场小风寒。
正好这阵子江窈避着他,也省得她过来,免得传给她。
此刻是晌午,用过饭后,他正躺在书房的竹榻上,准备小憩片刻。
外头传来仓促的脚步声,这宅子里的仆从素来稳妥,鲜少这般,言时当是出了什么事,撑起身子,正要出去看。
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
一道思念已久的身影出现在门边,逆着光,看不清神色,只觉来势汹汹。
他习惯性地不安起来。
“妹妹……怎么了?”
江窈默不作声走到竹榻边上,坐了下来,竹榻对着窗,言时才瞧见她眼圈发红,心里一紧,忙坐起身来。
“妹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这句话太过熟悉,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每次江窈哭着去找言时,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
她更难过了。
半晌,才说:“伤着哪儿了,我看看。”
原是在担心他,言时笑道:“偶感风寒,不碍事。”
想起这事,忙竹榻里侧挪了挪:“妹妹离我远一些,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谁知江窈非但不听,还爬上了竹榻,整个人钻到言时的怀里,“我不怕。”
这阵子他稍微离得近了,她就开始用“衣冠禽兽”四个字喝退他,今日的亲昵实在反常。
青年无奈地笑,手在江窈背后轻轻拍了拍,“还说不是受委屈了?”
江窈的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我今天在铺子里遇到王雨禾了?就是当年在书院被偷了小衣的那位姑娘。”
“我记得。”言时的手一停,身子也紧绷了下,“她去找你麻烦了?”
“没有。”江窈摇了摇头,“她撞见了我,和我道歉,还让我转告你,说当年害得你摔落山沟,受了伤,她十分过意不去。”
“原是如此。”言时身子放松了,“妹妹方才问我伤到哪儿,也是指的这事?”
江窈点了点头。“伤的重么?”
言时本想说不重,已好全了,但抱着怀里温软的人儿,突然舍不得了。
他说:“不碍事,只是磕到了腰腹处,留了一道疤,除了下雨天会痒,别的已大好。但恐怕有碍观瞻,将来吓到妹妹。”
其实腰腹处的疤寻常都遮在衣裳下,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见到,他说这话是有意在言语上占江窈便宜,想潜移默化中让她逐渐放松对自己的抗拒。
可这会的江窈一心想着安抚他。
双手搂的更紧了:“我不怕。”
言时受宠若惊,这可是头一回,妹妹主动投怀送抱,嘴角勾得更上扬了。
正暗自欣喜时,突然被往榻上一推。
看着上方的江窈,俊颜上现出错愕,“妹妹……这是?”
江窈神色凝重,解着他的衣带边道:“言时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想看看伤的重不重。”
言时暗道,我怕的不是妹妹,是自己。
他僵硬地躺着,任江窈为所欲为。
外衫解开了,中衣被撩起,一道半尺长的疤赫然出现在眼前,疤痕不深,但横亘在腰腹处,实在触目惊心。
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形有多惊险。
江窈鼻子一酸。
言时静静躺了许久,却等不到回应,江窈的双手仍按在他肩上,他逐渐不安,只觉自己宛如案板上的鱼,任她宰割。
忽然腹部上一阵温热,他猛地一抖,腰腹缩了缩,抬头一看,江窈眼里噙满泪,已然装不下了,一大颗一大颗的泪,豆子一般,从脸上滑过,恰好落在他的伤处,顺着伤疤蔓延成浅浅的一汪。
青年不由自主地吸气。
悲伤宣泄了一半,江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她低头看了看。
脸霎时红了。
本以为言时是个文弱书生,谁料他这清瘦的小身板还挺结实,薄肌块垒分明,尤其是用力缩起的时候,用话本里的话说,这叫……叫“血脉喷张”。
呸呸呸。
江窈摇了摇头,换了个斯文的词儿。
男子气概。
言时正是难受时,未免自己失态,正想将衣衫理好,意识到羞臊的江窈已先他一步,但她过于体贴了,在替他理好衣裳前,还伸出手将伤处和脐窝的眼泪擦去。
因为心急,手上的力度也没了分寸。
“妹妹……”
言时按住江窈的手,咬牙警告了声。
“啊?……!”
这长长的一声起先是疑惑的语气,到了后半段就变成了惊呼。
江窈躺在结实的竹榻上,茫然眨巴着双眼,似乎想不通,怎么才短短一瞬的功夫,两人就调换了个位置?
言时手肘屈着,撑在卧榻上方,脑袋低垂着,肩头耸起一个压抑的弧度。
江窈余光瞥见,他搁在自己脑袋两侧的手亦是紧握成拳,还能听到指骨用力收紧发出轻微的咯噔声。
她的反应虽总是比别人慢了些,但回过味后,却比别人想的还要荒唐。
“妹妹,你嫁给我,好不好。”
言时埋着头,声音喑哑。
江窈只能看得到他头顶的发冠,在日光下发出莹润的光泽,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似乎埋着头在……
着实令人误解。
此刻案板上的鱼肉变成了江窈,鱼头边上钉这两把刀,鱼尾也被按住了,一把刀就悬在鱼腹上空。
再这样下去就玩儿完了呀……
她老老实实地认怂。
“对、对不起,是我方才急着想确认你伤的重不重,才……才忘了男女大防,我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我会有。”
言时抬起头,眸色深得像个噬人的旋涡,“妹妹,我是个男子,禁不起心爱之人这样的撩l拨。”
明明是带着威胁的话,但“心爱之人”这四个字,却让江窈心上泛起一丝涟漪。
换做往常,若言时这般失态,她早就一把推开,可这回江窈知道时自己先挑起来的火,且经过了先前几次接触,她已渐渐不那么抵触和言时亲密。
她以为他急着成婚是有别的目的,加之心虚,思量半晌,下定决心般纠结道:“婚姻大事,太早就决定,实在仓促了,并且我也有些怕,这事我得好生考虑。”
又说:“但是就算不成婚,如果言时哥哥实在忍的难受,我也可以帮你的,用……用别的法子。”
反正她也喜欢他,也不亏。
这话落在言时耳边,却如一记惊雷,他脑中炸开了。
江窈把他的失神看做默许,怀着赴死一般的心情,把手伸了过去。
言时几乎是从榻上弹起身,背对着江窈坐起,头埋得很低,哑声道:“妹妹,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江窈坐起来,脸庞通红,“可你都这样了,难道不是那个意思么?”
言时哽住了,“阿窈,我……”
他叹了口气,“有了感情,就势必会生出欲l念,这两者,我难以区分。”
这种欲l念不只是关乎血肉,更关乎情感上的亲近和占有。
“我想娶妹妹,不是奔着那些事去的,那只是锦上添花之物,我真正想要的,是和妹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想成为妹妹的夫君,名正言顺地护着妹妹,和妹妹生死相依。”
言时转过身来,一双眸子胧上愁绪。
“起初妹妹看不清自己内心,更因为前世的事,所以不愿相信我,可如今我们心里都有彼此,又解开了前世的心结,就连长辈也乐意,一切已水到渠成。”
“妹妹,你究竟在怕什么?”
对上这样的目光,江窈慌了神,第一时刻想的是,言时哥哥这回好像真的难过了,她支支吾吾的,“我……我也不知道。”
前世她怕阿娘说的那句“书生最是负心人”,所以远离书生,和身为武将的李崇心在一起;这一世她怕重蹈覆辙,担心真情靠不住,索性决定不为情所困。
可现下得知,一连两世,言时都为了她险些送命,又对她情深不渝。
自己究竟还害怕什么?
言时不错眼地睇视江窈,忽而想起一个人,艰难地开口问道:“莫非妹妹,还忘不了李崇心?”
这句话有如刀剑,每问一个字,便会在他心上刻上一刀。
江窈陷入怔忡。
两人虽得知对方有前一世记忆,但彼此心照不宣,有些事从未说出来。
江窈虽不知道前世救起她后发生了什么,也能确定,言时过后定会去查,他和郭易又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好哥们,无论通过何种方式,他都能知道:
上一世她曾经给李崇心当了外室,还怀过孩子……
这是江窈一直越不过的坎儿,哪怕那时她是因为孤苦无依,才半推半就地和李崇心在一起,至于怀孩子,更是稀里糊涂的。
可外人未必知道她的心路历程。
换做江窈自己,也不会相信,一个与别的男子有过孩子的姑娘,怎会懵懂得连牵手接吻都会脸红躲避?
言时又是那般聪明通透的人,还活了两世,兴许前一世还娶过妻。
会不会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早就以为她面对他时的青涩是欲拒还迎?
否则他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
甚至毫不避讳谈起那档子事?
……
不能再往下猜了。
那段屈辱的回忆就像一个无形的烙印,在她心里烙下一个疤痕。
如今那道丑陋的伤疤再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面前,她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无。
第一个念头便是——
她不能以这样的不堪面貌面对言时。
他会鄙夷自己的。
面前的姑娘垂头不语,长睫似蝶翼不住扑闪,眼底一片慌乱纠结。
言时屏气凝神,犹如被架在火上烤,江窈每多沉默一瞬,他便越煎熬。
想起她每次见到李崇心时怪异的表现,言时的心一寸一寸地下沉。
他突然后悔了。
不该在江窈跟前提起李崇心的,哪怕把这根刺一辈子埋在心里,只要她乖乖留在他身边,这些事算什么?
她喜欢谁,都不妨碍他喜欢她。
于是言时伸出手,拉住江窈的腕子,轻声打断她的心绪。
“妹妹……”
然而他的手刚触到江窈,她便像被毒针扎到一般,从榻上猝然站起。
她逃走了。
言时从未如此颓丧过。
他无力地倒回榻上,伸出手臂遮在眼上,咬紧牙关,下颚隐忍地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