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言时哥哥
直到上了马车,她那便宜爹还津津乐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愧是我亲生的。”
江窈眨巴着大眼睛崇拜地看他。
“唉,姑娘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墙头草了。”柔姨喃喃自语,知道江窈都是为了她才如此,她心疼地搂住江窈,“委屈姑娘了。”
江窈全然没了方才对便宜爹的不屑,抬头认真地对柔姨道:“不委屈,能跟爹爹团聚,我很高兴。”
柔姨内疚得无地自容。
便宜爹了然地笑着钻出马车,对身后的江窈道:“休整休整,一会到家见见你姐姐他们。”
江窈是不想见的,然而她心里仍有疑惑未解,就答应了。
到了云家在此地的别院,她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裙就去了便宜爹的书房。
书房里已有好几个人等着她们。
有个面善的妇人走上前来,激动地拉着她的小手,“这就是二姑娘吧,真是玉雪可爱,竟如观音座下那小仙子一般!”
江窈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我不是什么二姑娘。”
妇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向桌案前的人,“老爷,这……”
便宜爹肃了肃神色,“在下青州云家家主云謇,这位是你未来嫡母。”
江窈不满地打断他,“你是我爹爹,不代表我娘就甘愿嫁你做妾。因此我没有嫡母,也不跟你姓。”
她仗着自己是小孩,便肆无忌惮。说的话虽不中听,可她个头小,声音又软糯,倒像在嗔怒撒娇。
云夫人笑着打圆场,“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但孩子你误会了,你爹爹没有想让你娘当妾的意思。”
人都没了,妾还是正妻又有何区别?
云夫人这样想着,也就大度起来:“老爷说嫡母,一来是心疼姑娘孤苦无依,希望我视如己出;二来是想表明,姑娘在云家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和你大哥哥大姐姐是一样的。”
江窈面色稍霁。
她不稀罕什么嫡小姐,只是不想委屈阿娘,生前苦等不来,死后还得以妾之名被人轻贱。
再者,她决意回云家,是冲着云家族中那位隐世神医,此时闹得太僵有害无益。
云夫人提到了她哥哥姐姐,顺道把一对孪生姐弟拉过来,“这是你大姐姐,阿萝。”
云萝端庄地行了个礼,“二妹妹好。”
江窈好奇地仔细打量她的面容,难怪云謇一眼就确信她是他女儿,实在是她同云萝有几分相像。
她们都随了云謇,生了双多情的眼。
只不过云萝承了云夫人的清雅秀致,江窈则有几分肖似阿娘的妩媚,使得姐妹二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江窈的疑惑总算解开了,前世她和云家小姐长相相似并非巧合,那位被夸赞有林下之风的云家小姐,不就正是她这异母姐姐云萝么?
那句暗讽她不自爱的话言犹在耳,成了江窈前世的心结之一。
但如今的云萝并未对不住她,江窈只得压下情绪、敷衍地打了个招呼,“阿萝姐姐。”
云夫人又拍了拍她身侧的男孩的肩膀,“这是你大哥哥,云笙。”
江窈点点头,“大哥哥。”
最后云夫人亲切地拉过角落里安静坐着的小少年,“这位是我娘家姐姐的遗孤,言时。你若愿意,可同阿萝和阿笙一样,叫他表兄。”
江窈当然不乐意,若是她也叫他表兄,岂不意味着她认了云夫人做娘?
她不愿背叛阿娘,便笑嘻嘻地朝那唤做言时的少年道:“言时哥哥。”
言时还是那温润无害的样子,丝毫不记恨江窈那“一咬之仇”,知礼地回应道:“二妹妹好。”
真是斯斯文文的。
若不是前世她见过他的真面目,还真会被这温良恭俭让的表象给迷惑。
几位晚辈都相互引荐完了,云謇才想起来竟还未问过江窈的名字。
“我叫江窈,江水的江,窈窕的窈。”江窈特地把“江”字咬得极重,暗示自己随母姓的决心不可动摇。
云謇笑了笑,并不把她一个孩童的话当真。“姓云怎么样。”
打着商量的名号,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可江窈才不会听他的。
二人开始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
云謇淡然道:“云窈。”
江窈笃定道:“江窈。”
云謇退了一步:“云江窈。”
江窈不屈不挠:“江窈。”
云謇:“江云窈?”
江窈:“云窈!!!”
书房内传出低低的笑声,顾及江窈的面子,几个人都很笑得克制。
唯有柔姨面色不豫,戳了戳江窈,低声道:“姑娘,上当了。”
江窈这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瞪着那宛若千年老狐狸成精的爹。
云謇不给面子地仰头大笑:“你不及她聪明!”
江窈气急败坏,索性夺门而出,蹭蹭蹭走到园子里之后,才慢慢放缓了步子。
是她多心了么?方才狐狸爹口中的“她”,好像不是柔姨,倒像是……阿娘?
因为他的笑里,带了些微怅然。
也许是江窈本身有意想像孩子那般,重新变得无忧无虑的。
重返儿时后,她每日除了吃喝睡觉,就是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看着天上的流云、晃着小腿,甚至会在蚂蚁搬家时数数它们有多少只。
但死过一遭的人,终究做不到心无尘埃。
她总是克制不住去苦恼这一世要如何才能避开前世的命运;还得想想若是云家神医无法解柔姨的毒,她们要怎么办?坐以待毙,还是寻找别的大夫?
到底要怎么活才能不留遗憾?
江窈抓了抓头发。
云家别院的人,时常会看到那位凭空冒出的二小姐,像个小大人那般坐在秋千上发愁。
“小小的人儿,有什么好苦恼的?”云夫人听了婢女传的话,嗤笑道。
她在江窈院中安排了自己的人,想探探这主仆二人到底是何来头。
那夜她和女儿正修剪花枝呢,底下人急匆匆地来报信,称家主在半道上遇了贼匪,还捡了个亲生女儿回来!
云夫人当时就戳破了手,女儿也白了脸色。
听到只带回一个孤女后,云夫人松了口气。一个小孩掀不起什么风浪,要是她身边还跟着个狐媚子的娘就大事不妙了。
可眼下回想起初见江窈时小丫头的言行,云夫人愁上心头。“那个江窈小小年纪,精得很!死活不认我这嫡母,还拐着弯儿地想给她娘要名分呢!”
然而身侧的女儿却说:“阿娘,您找机会主动同阿爹说把她收到名下抚养。”
这丫头就是太善良,云夫人戳了戳她额头:“傻丫头!就不怕你爹不疼你了!”
云萝虽才十一岁,目光却比云夫人还要长远:“家里仅弟弟一个男丁,爹爹总不能让个姑娘传承家业?娘这时候发难,反而显得您不大度。”
云夫人一琢磨也是,她若是为难江窈,岂不是舍本逐末?思及此,心情豁然开朗,一把搂过云萝:“真是娘的好军师!娘非但不能为难她,还要待她比对你俩还好!”
说做就做,她叫过来云笙,嘱姐弟俩:“你们记得多关照新来的妹妹,把这些给她们送过去,记着,挑人多的路走!”
母命难违,云笙和云萝只得捧着高高一摞东西,往江窈院中去。
半道上云萝却忽然道:“我还有事,阿弟你代我去吧。”
孪生姐弟的默契让云笙一下就猜到姐姐的心思,可他也不想去讨好那个野孩子!
正憋屈着,瞧见那边亭子里埋头苦读的少年,眼睛一亮:“表兄!”
言时从书卷中抬起头:“阿笙表弟。”
看着表兄纯善的目光,云笙不忍,支支吾吾地说:“言时哥哥,能帮我个忙么?”
片刻后,言时带着书僮,抱着一大堆东西前往江窈院中。
书僮是言时从家中带过来的,自是为主子抱不平:“云公子总让公子替他做不乐意的事!仗着公子孤苦无依,欺人太甚!”
发觉戳到了公子痛处,又忙道歉:“公子对不起!我不该提你的伤心事。”
“没事。”言时云淡风轻地笑笑,十二岁的少年就已有了大人的宽和。
“走一趟也不累,正好闲着。”
到了江窈院里,不见仆从身影,想来是看江窈处境尴尬就不尽心伺候。
书僮不由唏嘘:“二姑娘跟公子一样都不容易。”
但人二姑娘还有个亲爹,有云府为家,公子无父无母、寄人篱下。
言时如往常一样,并未自怨自艾,反而说:“其实她比我辛苦。”
话音方落,从头顶的柿子树上掉下来个粉嫩嫩的桃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他头上。
树下的少年不见愠色,只弯腰捡起桃子。
他抬起头,目光宁静平和地望向枝叶繁茂的树顶,轻声唤道:“妹妹。”
这一声妹妹令树上的江窈恍若隔世。
本来言时那句惺惺相惜的话,还让她有点触动,但听到这称呼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她藏在茂密的树叶中,把手中的桃对准他,掷了下去,这才解气。
书僮正恼怒地环顾四周,是哪个狗眼看人低的不长眼睛?
树冠忽地剧烈抖动起来,紧接着从树上窜下来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姿势滑稽笨拙,像只刚学会爬树的小金丝猴那般。
可不就是传说中那位性子古怪的二姑娘么?
江窈拍了拍身上的树叶,怯生生道:“桃没拿稳,言时哥哥对不起。”
“不碍事。”言时依旧温和有礼,“姨母忙不过来,托我给妹妹送东西来了。”
得知他的来意,江窈朝另一棵树上招呼一声:“柔姨!”
一个女子装扮的男子从树顶翩然下落,接过书僮手里的东西:“有劳了。”
书僮目瞪口呆,这、这人是男是女?
言时却淡定得很,同江窈和柔姨道:“我就住在隔壁的院里,妹妹若有需要,可来找我。”
江窈干巴巴地道了句多谢。
言时也不烦人,送完东西就要告辞。
走出几步又折返,把手里的桃子还给她:“妹妹的桃子。”
江窈笑嘻嘻地摆摆手,“送给言时哥哥了!”
就当是偿还当年他那半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