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炼狱
洗手间。
拔开被打湿的头发，赵郁盯着镜中一脸苍白的自己，双手却仍忍不住微微颤栗。
那个男人，终于，终于消失了。
水龙头中落下一滴水珠，在洗漱台水池中敲出一圈圈波澜，惊醒了他。直到此时，赵郁才感到一直回荡的耳鸣声缓缓消失，恢复了听觉。
他发了疯般的冲出洗手间，走过客厅，没有，来到厨房，没有，又折返进卧室，依然没有男人的身影。
只有那本封面有些发黄，但看的出精心保存的相册，静静躺在床头柜上。
是啊，那个男人终于消失了。
赵郁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嘴角却不可抑制的微微上扬，直至肆无忌惮的狂笑，诡异的笑声从他的胸膛中喷薄而出。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畅快的笑出声过，直至笑到大脑缺氧，才下意识的揉了揉有些发酸的下巴。
赵郁感到自己手掌中湿漉漉的，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已经布满了他的脸庞。
一言不发的站起身，赵郁来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拉开抽屉，默默地取出了男人的皮带。
他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手中拿着皮带，站在窗前，然后把手中的皮带向着自己的后背挥去。
就像男人曾经做过的那样。
以前赵郁恨茉莉，恨男人，恨学校的安保，恨其他街上的混混，恨那些虚伪的亲戚，恨所有看不起他的人。
现在他只恨一个人。
把男人留在电梯里的自己。
赵郁发了疯一样用皮带抽打着自己，在后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直至完全感受不到缓缓渗出鲜血的后背，但他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仿佛抽打的越狠，伤的越重，他内心的悔恨便可以减轻一分。
水龙头中落下一滴水珠，在洗漱台水池中敲出一圈圈波澜。再次回过意识，赵郁又站在了镜子前。
赵郁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苍白的面色，干瘪的嘴唇，深陷的眼眶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只瘦骨嶙峋的鬼。
他好像做了什么决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拿起洗漱台的剪刀，向着自己的头发剪去。洗漱台上还有两把铁质羊角锤，那是他在男人房间里的帆布工具包里找到的。
来到厨房，赵郁把家里能吃的所有东西，一样一样都塞进自己的胃里。
吃不完的一罐午餐肉，一罐豉鱼罐头便塞进了男人的帆布包里。倒提着两把羊角锤，斜挎着帆布包，赵郁走出了家门。
走廊里一片死寂，仿佛之前发生的惨剧都只是幻象。
除了空气中肆意弥漫的铁锈味气息。
水管，电箱，墙壁，电梯，房门，楼梯扶手…赵郁用羊角锤敲打着目所能及的一切东西，纷乱嘈杂的敲击声在空旷的楼道中响起，回荡，最后归于平静。
仍是一片死寂。
赵郁紧紧地攥住了羊角锤，一言不发，但颤栗的身体出卖了他咆哮的内心。
我已经不怕你们了！
来啊！像你们做过的那样！用你们尖锐的牙和锋利的爪！
像撕碎他一样！把我撕碎啊！
来啊！
身后的房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迟疑的声音：“小，小赵？…你做什么呢？”不待赵郁反应，自己便不由分说的被拖进了房里。
“我跟你讲，外面现在可危险了，你可不要乱跑。外面都是杀人的怪物啊！你拿着个锤子能顶什么用啊？”心有余悸的从门镜里望了一眼，老人才转过身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高老太是赵郁的邻居，在还没修建安置小区前，就嫁到了本地。男人走的早，所幸给家里留下了一亩三分地。后来政府改善住户环境，高老太也便和本地的赵家庄居民一同搬进了安置小区。
虽是外姓，高老太却十分热心。她是为数不多会在男人殴打赵郁时，敢敲门阻拦的人。有时男人不在家，高老太还会把小赵郁领回自己家里。
“这世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老人把赵郁带进了屋里，随即转身去倒水，嘴里絮絮叨叨着老一套，“我家老头子走的早，儿子儿媳结了婚去了外面，也就孙子在这上大学，抽空能回来看我一趟…”
两杯茶摆在茶几上。
高老太道：“小赵啊，现在外面可危险哩。你都不知道，隔壁小芬早上出门前还好好的，刚才我在门镜里看到，她满身是血的站在外面哩。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说着，自己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把另一杯茶向赵郁身前推了推。
捧着茶杯，高老太又道：“我当时可被吓坏了，又不敢出门。赶紧就拿手机打报警电话，结果呢，根本打不进去的呀”
赵郁低着头，并没有接话。
看赵郁并不搭理自己，高老太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家里就我一个老太太，也就小孙子没课时能过来看看我。上次他还打电话，说今天会带他的小女朋友一起来看我，也不知道现在外面可安全…”
闻言，赵郁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随即一把攥住了高老太的双手。
“你这孩子，说话归说话，激动个什么劲儿啊？”高老太挣脱无果，只好安慰道，“哎呀，赶明儿老太太我也帮你留意留意，给咱们小赵也寻个小女朋友，行了吧？”
赵郁只是徒劳的抓着高老太的双手，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眼角处，两滴眼泪先掉了下来。
高老太赶忙帮他擦起了眼泪，嘴里也忙不迭地安慰着赵郁。同时，她也注意到了赵郁那如同被狗啃过的头发。
“你这孩子…””
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白色的围裙，身后高老太正拿着刮刀忙碌着。
“这套家伙还是以前给老头子用的，我都好久没动过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手生”老人嘴里絮叨着，手中却丝毫不停。“你呀，都这么大人了，出门就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听着老人的关怀，赵郁感到自己杂乱的内心，稍稍得到些平复。
半晌。
“好了，去镜子里自己照照吧，看看老太太我的手艺怎么样”，高老太放下刮刀，解开了围裙，转身清理着沾在上面的碎发。
“现在外面危险，你就别乱跑了。乖乖在我这儿待着，等你爸回来了再说。”
老太太边拿起扫把，清扫着地上的碎发，边自顾自的说道：“你爸这个人，虽然混账，以前打你妈。你妈被打跑了，就打你。我都说了多少回了，他就是不改，我每次看见你身上那些个伤，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啊。现在倒好了，一天也不工作，就在家坐吃山空，我看啊，将来还得指望你。不过，他终究还是你…”
高老太说着说着，却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刮刀没了踪影。
水龙头中喷出一股水柱，在厨台水池中撞碎无数晶莹水花。赵郁冷冷地冲洗着自己手上的碎发和粘稠。
厨房外，是老人倒在地上僵硬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