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桃子的穿透力
不愿当营业员的艾华，参加工作后为买稀缺日用品，不得不搭进交通费和时间精力，往返数百里去求人。
这让他哭笑不得一一世上的许多事，多么具有讽刺性。
这天，艾华和小荷到吉州去看望孟令光。
艾华问：“我们买点啥礼物呢？”
小荷说：“咱鹰龟山不是盛产桃子吗？正是上巿季节，质量好，价格也便宜，就买它带去，孟叔叔他们肯定喜欢。更重要的是，不用低三下四的找熟人、托关系。”
艾华称是。
于是，他们买了一大包作礼品，外加一小包，带着路上两个人吃。
火车上，艾华拿出两个桃，到洗手池洗净，递给小荷一个。
看到鲜亮亮的桃子，小荷突然想起，当年在松树沟，为贺自己生日，“梦鸭蛋儿”请她们几个插队知青到桃园吃“五月仙”桃的事，心里不觉难过起来。说：
“你还记得那年咱们和琼花一起到‘梦鸭蛋儿’桃园去吃桃的事么？”
艾华一听，心里猛然一颤，半天不语。
小荷看到触动了艾华的痛处，不免后悔。
但她想，既然挑起了这个话题，干脆深入说下去，说不定会使他变忧伤为力量呢。
想到这里，小荷说：
“你不必总陷入到痛苦里去，多往好处想，不是更好吗？”
艾华眐眐的望着她，不说话。
小荷说：“我觉得，咱们回首那段时光，在思念中，同时也会感到一种幸福，难道不是吗？”
艾华这才道：“你说的也是，时光不能倒流。‘梦鸭蛋儿’庆贺你的生日，让我也沾了光。
在她桃园里，我们兴高采烈、东挑西拣的，采摘一个又一个鲜桃。
你们三个女孩儿笑得多开心，多灿烂，又多美丽，至今感到犹在眼前。”
小荷说：“‘梦鸭蛋儿’给我庆生日，可我却粗心大意，没问她是何时的生日，愧欠她啊。”
艾华说：“是的，大家天天忙，不聚到一起聊天，谁会操她生日这个心？现在想起来不是晚了。”
小荷说：“我们补救一下，这剩下的桃子，咱俩谁也不吃了，到吉州后，就全洗净，送到她墓前，尽尽我们的心。”
艾华说：“很好啊！还是老婆想的周到。”
小荷说：“你不用夸我，现在吃桃整个儿的吃，以往，我家吃桃，都是成片的吃呢。”
艾华问：“怎么，你当年也是这样么？我还以为你们城里人会一人至少吃一整个桃呢。”
小荷说：“还不都是一样的。如今，当我面对大包小包鲜红脆嫩的桃时，总不免想起童年时吃桃的情景。”
艾华来了兴趣，把“梦鸭蛋儿”庆小荷生日的事忘了，对小荷说：
“你说说，你们家是怎样一片片吃桃的？”
小荷见艾华情绪明显好起来，有了精神，便说：
“听我讲讲吧，咱们是同年代的，吃桃的情景肯定有许多相同之处。”
艾华将车窗往下放了些，挡住火车外面传来的噪音。
小荷看了看窗外一闪而过的田野和村庄，跟丈夫艾华说起了往事：
那是爸爸从市面上买回来桃时，从小手帕包里全拿出来，有时总共四五个，最多的时候有七八个，从来不成斤地购买。
我们姊妹弟兄几个孩子们看到桃子，立即围上去，在爸爸的指挥下，从自来水管里放出来半盆清水，将桃丢进去，逐个洗除表层白白的毛，再搁到碗里。
然后，爸爸拿出两颗桃子来，将剩余的桃搁置到里屋桌上，用小方形手帕儿搭起来。
然后，爸爸用小刀慢慢地削掉桃子薄薄的皮，露出了红红白白的果肉，十分美丽可爱。
接着便开始分配。
他先削下一片，递给了我奶奶。
再切割着，给我们几个孩子一人一块，最后是母亲和他自己，那已是靠近桃核的部分了。
父母他俩常常推让着，有时说不想吃，有时说你先吃，有时说你没看我正忙吗？真推让不过时，就挑最小的一片吃了。
我们小孩子们呢，看到父母亲的样子，也相互推让着。
大人想叫孩子们多吃一些，小孩想让大人们多吃一些，往往推来让去的，很费一番周折。
我从爸爸小刀尖上拿到一片桃，先嗅着，享受特有香味，再放进唇边吮吸着。
我不敢用牙咬，那样会吃得太快。
桃的味道真是好极了。每次都给我带来巨大的诱惑，我每次从心底升起巨大的贪婪，想多吃一片，但是，那是决不可能的。
此时的我，只好把美好的吃桃希望，寄托在爸爸下一次再削桃分桃的时候。
爸爸不发话，我们任何一个小孩子，决不会擅自去里屋拿桃吃的，顶多是在装桃的碗上闻一闻散发的香味，或掀开小手帕儿看一看诱人的颜色。
吃桃子，对我们来说，除了享受桃子的美味外，便是亲情的沐浴。
我们从分桃中感受到大家庭里的融洽和深情，象春风一遍遍地吹拂着我们的心田。
在我们家，物资虽然贫乏，但精神却富有。我从中感受着家里的关爱，感觉到幸福。
看似平常的吃桃，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一种相互关心、相互疼爱的意识，不知不觉中加深了，并慢慢发芽，生根，开花，结果。
原来幸福和睦的家庭，就是这么简单。它并不取决于金钱的多与少，而是建立在再平凡不过的、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上，从而形成的至高无上亲情呀！
听到这里，艾华道：
“我说你怎么如此善良呢，原来有个如此和谐美满的家庭啊！”
小荷说：“别打断我的话好不好，我还有故事要告诉你呢。”
爸爸在给全家人分桃吃时，桃子里露出个核，我深恨它的大。不然，我们便可多吃上一些桃肉的。
爸爸削完所有的桃肉给我们，手里剩下个桃核（胡音），我接过来，仔细地把玩一番，然后洗净，细细观察这粒桃核硬硬壳上美丽的花纹。
那纹路弯弯曲曲，深深浅浅，像是个永远走不出的迷宫。
几天之后，收集的核多了，我把它们摆在桌子上，作为存设观赏。
再后来，我将一个个核的一面染上颜色，作为游戏的器材。
当与小伙伴玩的时候，就轮流着将一把核，同时撒在地上，以有颜色一面朝上的核多少来取胜。
听说桃核可以长出桃树，结出桃子来，我就不再染色了，而是在院子的一角，挖开一个个坑，将核埋进去。
然后，就是等待，希望能发芽，长出幼苗，长成大桃树；
然后，希望开出满树的花，结出又红又大的桃来，好让我们全家人吃个够。
但是，时时盼，天天看，一直没见发芽。我便扒开土来看，那核还是原先的样子。
于是又用土埋好，再等。
但始终没冒出一颗桃树苗，我也未能实实在在的过一次尽情吃桃子的瘾。
一年又一年，依旧是父亲从街上买回桃，再一片片地分着吃。
讲到这里，小荷长长叹一口气，说：
“现在，长大了，社会发展了，生活条件好了，能够整个整个的吃桃了，但品尝那滋味，远没有记忆中的小片桃美好可口。
我常怀疑自己没买到好桃，或者抱怨是什么新的品种已将桃味变异了。
总之，一家人分吃一颗桃的那种美好，牢牢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一片片桃肉啊，竟然如此圣洁完美。
我心想，再也不会有什么桃子可以逾越它了！
但是，现在看来，那次，咱们到“梦鸭蛋儿”家屋后的桃园，随意挑选大个儿红鲜鲜的“五月先”桃，尽情享用，只觉得好玩。
没想到，那次我生日吃桃之举，竟然如此圣洁，如此情深。
其动人心魄的穿透力，远远超过了我幼小时的一片片桃肉！